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我成了死对头的师尊[重生] > 第226章 化神劫(六) 大辰营业,二
    惊蛰刚过,白日里的一场春雨湿透了整座仙山,桃花樱花落了满地,嫩红粉白,美煞人间,折雪殿后院盛开的桃树下,立着一丰神俊朗的白衣人,正透过敞开的窗子,盯着屏风后边隐隐露出的半侧人影,目光望眼欲穿。

    “长青,你不知道,那天被救的几个霸刀门弟子不久前来过了,带着他们的传家宝,非要送给你,亲自向你下跪道谢,诚意十分感人,但是……”柳明岸手中拿着一罐外敷灵药,在师弟光裸的后背上轻柔涂抹着,边涂边,“我寻思你现在这样子也不适合见外人,便好好地安抚了他们一番,然后回绝了。”

    叶长青背对着他,趴在椅子背上,疼得直抽气:“道谢就道谢,传什么家宝,下什么跪,天地君亲师我哪个都不是,搞得那么隆重干什么。”

    闻言,柳明岸笑了:“你确实不是,但他们了,堂堂折梅山长老,竟然会为了几个不入流门派的弟子赴汤蹈火,这份看重和恩情,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来生他们非得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才能报得。”

    “不入流的门派?什么嘛……”叶长青脸枕着胳膊,不太满意地嘟囔,“都是一起收拾过魔族的兄弟,分什么大门门?再者了,人命就是人命,哪有谁就一定比谁高贵,我不就运气好点时候捡回我的人是你,换个别的出身难不成我就不活了……师兄,你是不是这个理?”

    “是,不管蜉蝣朝菌,还是大椿冥灵,只要是生命,就有它本身可贵的价值,只要来到这世上,就有活下去的资格,人可以有善恶之分,却不会有高低贵贱。”指尖划过他背上被魔息侵蚀后形容可怖的伤处,柳明岸嘴角无奈地一陷,却没有去谴责,只是欣慰地道,“实话,长青,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

    “嘿嘿,哪有,那是师兄你教得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某些人给点阳光就灿烂,一捡着空子就拍上了马屁,结果刚了几个字,就疼得狠狠“嘶”一声,颤抖着怪叫,“师兄,你这什么,什么鬼药,疼,疼,疼死我了……”

    “疼就对了,这药名叫刮骨刀,其中的灵气会将种在你伤口里的魔息刮除干净,过程和扒皮刮骨没什么区别,疼就明管用了。”柳明岸一手按着他肩头,不让他挣扎,另一手从旁边的桌子上顺了块软木过来,“让你一天天的不长记性,别动,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咬着,啧,别咬嘴唇,咬它。”

    “不用,这点伤,还撑得住。”叶长青咬着牙倔强道,语气虚弱至极,像个背着家长出去浪的熊孩子,回来路上一不心掉坑里了,自知没理,疼也得忍着。

    此刻,他双腿分开,倒坐在椅子上,劲瘦有力的身子绷成了一条顺滑的弧线,从侧面看去,伤痕遍布的脊背上,一对漂亮的蝴蝶骨耸立得分外明显。

    温辰站在窗边,恰好看到他汗湿的鬓发下轻染红晕的眼尾,连同着那朵花苞大的桃花纹,一同微微发着抖,像被窗外细密的春雨湿了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

    温辰紧紧地望着他,一眼都舍不得移开,五指扳在窗框上,将上了红漆的木头生生卡出好几道凹痕也一无所觉。

    他一定很疼吧……先是被魔修大能的魔息灼伤,后又被这灵药刮骨折磨,要实在疼得厉害,就叫出来,别强忍啊!

    温辰自幼修无情道,五感不甚明朗,很多伤势对他来讲都是无关痛痒,激不起半点波澜,但若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受苦,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情绪就像火山喷发一样,痛得不可收拾。

    没来由地,他就想起来曾经有一次,他俩一起下山捕捉过一只混入村庄的炎魔,那炎魔实力不强,在两个元婴境修士的手中毫无转圜的余地。

    那天,这人受了点轻伤,一直哼哼唧唧地叫疼,是伤到根源了,御不了剑了,路也走不了,硬是缠磨着人一路从二十里外的桂花镇给背了回来。

    当然,温辰心里清楚得很,他其实就是偷懒不想走路,顺带欺负欺负老实人,否则,谁真疼得受不了了,还能在半道上睡到做梦喊着龙虾再来一盘?

    可是现在……

    大约一个多时辰过去,刮骨刀的药效才渐渐消退,叶长青虚脱地趴在椅子里,全身疲软,被疼痛折磨坏了,柳明岸给他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苦汤药,他看了一眼,立刻本能地皱起了眉,但什么都没,一伸手麻利地接过来,咕咚咕咚全喝下去了,然后嗑了两颗桂花糖,表情痛苦,聊做安慰。

    屋子里,柳明岸又帮他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扶到床上,避开伤口侧着身子躺下,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安然入睡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温辰偷摸立在窗边,僵硬得像个雕塑,直到看着青衣人走过来了,才勉强笑了笑,敬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柳掌门,让我……有个机会看看他。”

    “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柳明岸摆摆手,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子里一望,有点惋惜地轻声问,“辰,来都来了,为何不进去见见他?难道,就因为上回你们闹的不愉快?”

    起上回饮冰洞里那事,温辰十分难为情,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掌门真人逼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昆仑山找我,更没想到他还会当众立那样的誓,我那么绝情,想必……”少年叹了口气,目光落寞如秋霜,“他定是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怎么会?”柳明岸失笑,而后露出了安抚的神色,“放心吧,那子很在乎你的,不会因为那一件事就心存怨恨。”

    温辰微微惊讶:“事?”

    柳明岸道:“当然是事,他回来是因为你的那句话生气了一阵子,可没过几天,就又什么都不计较了,与我聊天时,倒是时常会提起你来,指责云真人为师不尊,自私自利,冥顽不灵,不会教就别教,拿来给他教——咳,我可什么都没。”他浮皮潦草地遮掩了一下,而后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总之,长青这孩子,就是想你了。”

    其实,在听到“时常会提起你来”这几个字时,温辰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到了最后,更是抿着唇,难受地不知如何是好,低垂的羽睫颤抖不休,声:“柳掌门,他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他再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所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现下要做的是一个万分艰难的决定,只有付诸了无限的勇气,才能勉强得出口。

    “就这样吧。”

    四个字既可轻于鸿毛,亦可重于泰山。

    儿孙自有儿孙福,知他心意已决,柳明岸也不便再劝,往旁边撤开一步,让出一条道路:“去吧,去看看他,我出来之前布下了安眠咒,这时候他必然已经睡熟,除非天雷在枕头边,其他动静很难有知觉。”

    没想着自己还能进去,温辰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这,这样好吗?”

    “好。”柳明岸拍了拍他肩头,不乏怅然地感叹,“就算你以后真不算再见他了,可相识一场,也总得好好道个别不是?”

    ……

    折雪殿里静悄悄的,窗外偶尔传来的声声虫鸣,愈发加深了这种安详。

    即使知道那人不会醒来,温辰还是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十分轻缓地走了过去,等到了床边,看着那张思念已久的脸,很自然地单膝跪了下去。

    ——分别一年,他瘦了好多,从前眉眼间洋溢着的活泼灵气,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空气中,依然有淡淡的药味弥漫,温辰细细地嗅着,只觉那熬人的苦涩竟然顺着鼻腔,一直渗进了心里。

    ——是了,他是个最最怕苦的,从前受了伤宁可多拖两天,也硬撑着不肯喝药,每次喂药都得连哄带骗,任性得像个孩子。

    一只手露在薄被外,五指瘦长挺直,指甲圆润干净,温辰牵过来,像捧着宝贝似的包在掌心里,哑着嗓子,低声道:“哥,好的等我长大,你怎么话不算话,比我抢先了一步?”

    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叶长青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温辰絮絮道:“哥,我从前和你过,不知道兵人为什么而战,你教我,是为了惩恶扬善,坚守正义,是为了保护更弱的人,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你,如果我还是觉得困惑,就干脆跟着你往前走,一起去寻找这一生到底为什么而战。”

    温辰低下头,以极致虔诚的姿态,将他的指尖贴在自己眉心:“过去十一年,总是有人告诉我,兵人要为天下而战,为苍生而战,可他们没想过的是,兵人所认识的天下,最多只是一个昆仑山,所见到过的苍生,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不相熟的人,从未入过世,不知爱恨疾苦,我怎么可能学得会悲天悯人……”

    枕席边,叶长青动了动唇,像是叫了个谁的名字,之后心情好了起来,神态一放松,眉宇间的枷锁便解开了。

    见状,少年扑哧一下笑了,左颊边绽出一朵温柔的梨涡,与不久之前冰洞外的那个疯子判若两人:“可是我认识了你,和你在一起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怎么爱一个人,怎么原谅一些事,怎么服自己认真地活下去——”他稍作停顿,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枕边人俊俏的眉骨,凑近了,轻声私语,“哥,我想通了,我这一生……为你而战。”

    叶长青依然睡着,不知道他在什么,可或许是心有灵犀吧,在听到最后这句时,红唇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动人极了。

    此间只有他们两个,温辰一时按捺不住,偷偷上去尝了一下,完事后,整个人像刚醉过酒一样晕乎,歉意道:“对不起啊,每次都是趁你睡着,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是你醒着的时候,我又死都不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如果连你也厌恶我,那——”

    他舔了舔嘴角,回味着那夹杂着丝丝药香的甘甜,冷不丁就切换到了另一个沉重的话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在你面前的温和模样都是装的,本身并不是那个样子,我骨子里就是头野兽,动不动就会咬人的那种。”

    “呵。”

    温辰自嘲地一笑,眉眼倦怠,瞳孔无光:“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从很的时候,它就住在我心里,住了很多很多年,不停地磨牙吮血,蠢蠢欲动,我赶不走它,也管不了它,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它代替,变得——”

    他覆着薄汗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破碎得像哭了一样:“哥,对不起,我想做出改变的,可是我做不到,真的,试了很多很多种方法,就是不行……他们我是疯子,其实他们没错,他们得对,过去数千年,从没有谁被成功炼成过兵人,谁都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只有我——我清楚自己心里有多扭曲,多疯狂,我不是你眼中温顺好欺负的辰,我究竟什么样子,也许你根本就没了解过。”

    一番心事吐露,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温辰抱着他的手,像抱住了最后一根仅存的救命稻草,休整了好一阵,才:“时候,我只是不服,不服那些人像畜生一样锁着我,后来,我懂事了,就开始恨他们,恨不得统统杀之而后快……云衍,祁铮,林九渊,花辞镜,云——”

    到“云逸”的时候,他明显卡顿了一下,稍稍一犹豫,就含混过去了:“除开这几个,还有很多人,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我,那样怜悯又害怕,明明能力低微却偏又高高在上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哥,我明白你一直以来在努力什么,你不是那些人口中纯粹地头脑发热,你是真的想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人世间,重新融入你们,成为与你们一样的正常人,我尝试过了,可是。”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有的人终究……只能是个异类。

    仿佛自虐一般,温辰当着最爱的人,撕开了自己最隐秘的伤疤,鲜血淋漓,痛到窒息。

    他一字一句地叙述着,像罪孽者剖开心扉的忏悔:“我根本不在乎苍生如何,也不在乎自己如何,我只是个被人豢养出来的蛊,时刻企盼着反噬主人同归于尽的那一天,这些年我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弑师,叛门,复仇,他们毁了我,我也想毁了他们。”

    温辰不忍再去看那沉睡的人,阖上眼睛颤声道:“哥,对不起,平白骗了你这么多年的真心和信任,我不配。”

    鲜血浇灌出来的阴暗之花,就应该一生长在谷底,根本受不起天地间明媚的骄阳。

    修无情道最忌动感情,忽然间,他心口剧痛,痛得忍不住蜷作一团,一边咬牙抽气,却还一边微笑:“不过,那些事我可能也做不出来,云衍是谁呀,是烽火令主,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人,一不二的大人物,先不论我斗不斗得过他,就算真的斗过了,难道要叛出师门来找你?不可能的……我自己么,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算哪一天成了整个修真界的公敌,也是无所谓的。”

    “可你不行,你有理想,有抱负,知道自己一生追求的是什么。”温辰硬逼着自己挺起腰板,后退两步,双膝落地地跪好,声线气若游丝,“哥,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出色的折梅仙君,清风霁月,花剑风流,你带过我三年,世人眼中我所做的一切都有你的影子,我舍不得你沾染一点点尘埃,尤其是,当这尘埃来自于我。”

    “所以,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没和你过,怕你不同意……我想,有朝一日,等我杀了魔君,完成了使命,就归还‘寒宵’神武,废掉这一身修为,从那里得到过什么,就悉数奉还什么,只一个人,净身出户,与万锋剑派再无半点瓜葛。”

    到这,温辰忽然一折腰,深深地俯下身去,前额抵着温凉的地砖,沉声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哥,今日我擅自拜你为师,希望莫要责怪。”

    言罢,他依着天下无数弟子拜师时的礼仪,三叩其首——

    咚、咚、咚。

    沉着有力的响声回荡在空寂的屋子里,像城楼之上的暮鼓钟,一声声催人清明,叶长青搁在床边的手猛地一哆嗦,眼皮剧烈地颤抖,他似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可经过好一番努力,终究没敌得过安眠咒的效力。

    三尺外,温辰抬起头来,毫不意外,眼眶和额头俱是红的。

    “师尊,我要是真成了个练气都困难的废柴,你还愿不愿意收留我?会不会嫌弃我没用净给你丢脸,一顿大棒下山去?”

    “……不,你人这么好,一定不会的。”他浅浅地摇了摇头,目光柔和,自自话,“到时候,没了爪牙的野兽,想害人也害不了的,我只做你的徒弟,乖乖跟在你身后,去你过的那些天南地北,万里河山——南疆,东海,北境,我们一起学巫族的秘术,喝绍兴的美酒,赏雪原的辽阔,不定在那时,我可以不再胆怯,有勇气对你剖白一二。”

    “师尊,弟子不肖,这样的乱世里,不能侍奉你左右,随你征战驱驰,我……”

    毫无预兆地,气氛就静了下来,空中氤氲着淡淡的寒梅熏香,床榻边,白衣少年维持着叩拜恩师的姿势,过了许久,才幽幽地一叹:“吞五感,灭七情,平六欲,这条道上,我失去的已经太多,唯独你,是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执念。”

    莫名多了个徒弟,榻上沉睡的人却一无所知,神态依旧清浅安宁,眼梢桃花灼灼欲燃。

    温辰站起来,认真地为他掖好被子:“对不起,我一直都在骗你,所以那天也是,我怎么可能想要与你无关?偏偏你单纯得像个傻瓜,我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教我怎么办才好。”

    一切做完后,温辰扶着薄纱堆烟的床帷,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认命地一笑:“……你啊你,都上山去了,为什么就不能再乱来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