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想过封承瑾醒来定是要与之见面,但没想这一刻会来得这么早。芙蕖在一旁瞧见她略显犹豫的神色，声道：“皇后，若你不想去,不如找个理由暂时拖延一下，比如,受了惊吓需要休息之类的？”
闻言,阮瑶沉默一瞬,摇摇头：“算了，既是早晚都要一见，不若现在过去。”
两个营帐相距不远,但等到她行至封承瑾帐前，她心里的迟疑与不安到底还是减轻些许，大概在内心最深处，她也清楚这一关必须要过。
“你们在外候着吧。”她低低吩咐一声，抬手掀起帘子。
帐内生着炉子，很是温暖，但也因此，里面所有的味道都变得愈发明显，浓郁且苦涩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她不自觉便蹙起了眉。
她如今对这些味道实在太过敏感。
“皇后娘娘。”
吕熙听到动静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身。
阮瑶微微颔首，视线却正好越过吕熙与床上那人的目光对上。
“瑶……皇后。”封承瑾嘴角微勾,嗓音很是干涩沙哑。
阮瑶听着这个称呼，细想来好像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她垂了下眼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最后才慢慢走过去。
吕熙看了眼两人，很自觉地拿起了药箱告辞走人。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这也是自和离后两个人难得如此平静地相对。
“你,没有受伤吧？”封承瑾先开了口。
阮瑶听到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从呆愣中回过神，她将茶杯放到床头的方凳上，答非所问道：“你先喝可口水吧。”
封承瑾侧眸看了眼茶杯，目光一动道：“我肩上有伤，胳膊抬不了。”
“啊？”
阮瑶一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犹豫着又重新拿起杯子，“那你能自己坐起来吗？”
封承瑾幅度地摇摇头，表情认真地道：“你得帮我。”
阮瑶闻言，只能先将茶杯放回原处，琢磨了一会儿上前在床头边坐下，伸手从他脑袋下方穿过，稍稍帮他扶起头。
见他没有任何不适以及喊疼后，她才重新将茶杯拿过来放到他嘴边。但奇怪的是，封承瑾并没有立刻动作。
阮瑶一愣，将目光上移，却不想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直勾勾的，没有半点掩饰的视线。
“……喝水。”
她语气沉了一些。
封承瑾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变化，眼睛一弯，“好，我喝。”
“多谢。”听话地喝完水，他又抬起眼看她，唇色和双眸都变得十分清亮。
阮瑶扶着他重新躺下，避开目光起身将茶杯放回到桌上，而后久久没有动作。
“瑶瑶？”
带着疑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没有办法，只能回过身，她看向封承瑾，那人正侧着脑袋朝她看来。
“瑶瑶，怎么了？”
阮瑶抿了抿唇，开口道：“今天的事，多谢你。”
封承瑾原本弯着的唇角在听到后边三个字后微微一滞，眼中的明亮也渐渐褪去，道：“除了这句话，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
“你站这么远做什么，如今我们就算不是夫妻，好歹也是叔嫂吧。”
封承瑾的眼中生出一点笑意，可不知是不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那笑意看上去莫名让人觉得他不是在笑，而是难过。
阮瑶暗暗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朝前走了几步。
封承瑾见她如此谨慎心，笑意更重了些：“放心，我不会因为这次的事要挟你答应我什么，所以你不必如此紧张与为难。”
话落，阮瑶的表情果真放松了一些。
这种自然而现的反应，封承瑾无可避免地有所察觉，他不由握紧手心，嘴边的笑一时维持不下去。
阮瑶一心想着该如何措辞，并没有发觉他的变化，她道：“你身上的伤，现在感觉如何？”
她知道自己问得有些生硬，可他问她除了谢谢还能什么，她想了又想，似乎也只有关心他的身体了。
封承瑾叹出口气，笑问：“你是不是希望我的回答是我没事，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缓缓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其实我也以为自己没事，这点伤对我来并不算什么，可是我到现在……”
阮瑶抬眼看过去，就见他从被子里伸出了右手，“我到现在手还是抖的，不是为别的，仅仅是因为那箭朝你射去的那一幕，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重现，就像噩梦一样。”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出事吗？”他重新转头看来，漂亮的桃花眼隐隐泛红，“我害怕我来不及挡住那支箭，害怕我们再没有在一起的机会，害怕如果我死了你或许会将我忘记，而当我满心恐惧的那一刻我又忽然意识到，如今的我连正大光明保护你的资格都没有，若是我没有跟着你，你会不会……”
“肃王！”
在心跳逐渐控制不住的瞬间，阮瑶匆匆开口断了他的话，“肃王伤势太重，不该这么话浪费精力，你好好休息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着，她便转过身慌忙地想要离开。
“等等……”
“嗙！”
沉闷但又极重的撞击声从背后响起，阮瑶脚步一顿回过头，就见封承瑾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来，左肩受伤的地方正好撞在地上。
“封承瑾！”
她来不及多想便要上前去扶，然而才冲出去两步，帐内忽然又进来一人。
“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冉清漪一脸急色地闯进来，待看清里头的情形，双眼立刻红了，“承瑾，你怎么样了？！”
她一下撞开阮瑶，直接冲到了封承瑾身边，想要将他扶起。
“你别乱动，他的伤口在左边。”阮瑶脸色一变，勉强站稳后欲要上前帮忙。
“你别过来！”冉清漪一脸愤怒地抬头，语气里满是警惕，“你害他害得还不够惨吗，他这次受伤全都是因为你，你都已经嫁给皇上了，为什么还来祸害他！”
“闭嘴！咳咳……”封承瑾从疼痛中清醒过来，听见冉清漪的话，面色苍白地想要阻止，“你给我出去。”
“承瑾……”
“出去！”
冉清漪虽然出身低微，但因着自在宫里长大，这么多年来心中自有一份高傲，她听着封承瑾毫无感情的命令，终是难堪地从营帐中跑了出去。
阮瑶回过神来，想也不想便转过身往外走。
“瑶瑶，别走！”
封承瑾半靠在床沿，待看到面前的人转身，整个心都凉了，嘶喊的声音里竟多了一丝丝的哽咽。
她真的这么绝情吗，他到了这个地步，她竟还能什么话都不转身离开……
阮瑶停住脚步，回过头匆匆道：“我没想走，我只是想找人进来帮忙扶你起来。”
他现在的伤让她根本不敢随意触碰，尤其是她已经看见浅浅的血迹从他的里衣里渗透出来。
“……真的？你真的不走？”
封承瑾喃喃问道，阮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回答，直接转头朝外喊了芙蕖和玉兰进来。
芙蕖玉兰早就听见了里头的动静，但没想到进来后会是如此惨烈，两个人匆匆跑到床边，问道：“皇后，这，这要怎么办？”
“芙蕖，你帮着我将肃王扶到床上，切记不要碰到伤口。玉兰，你快去喊吕太医过来，对了，告诉他，肃王的伤口渗血了。”
“是！”
一番折腾下，阮瑶终于将封承瑾重新扶回床上躺下，可也是这么一闹腾，他直接从外伤变成了内伤，人开始高烧昏迷。
吕熙气得想要骂人，但左看右看也没个人能骂，最后只能不停地叹气。
“要是再来这么一次，那就不必服药用药了。”他语气冷厉，很是不悦。
阮瑶不出话，只能默默点头听着。
“好了好了，肃王需要静养，皇后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阮瑶看了眼床上阖眼躺着的那人，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般虚弱病态，而这所有的源头却都是因为她。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点头道：“好。”
回到自己的营帐没多久，封承珏便一脸冷然地走了进来。
“皇上？”阮瑶看他的脸色不对，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什么。
封承珏抬眼看向芙蕖等人，道：“你们先退下。”
“是。”
到了这个时候，阮瑶反而没有想象中的急切，她抬眼看过去，问道：“皇上，刺客那边可有结果？”
封承珏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可知那个刺客是什么身份？”
“嗯？”
“他是如今江湖中排名前五的神箭手，林玉他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那是因为这个刺客距离你们很远，指使他的人很清楚你身边有林玉这么一个会武功的人在。”
阮瑶沉着脸，道：“皇上这话里的意思，想必是已经问出了幕后主使吧？”
“是。这个神箭手虽然厉害，但极容易受钱财驱使，我甚至还没让人用刑，仅仅是给出了个漂亮的价钱，他便将自己背后的人彻底暴露了。”
“所以那个人是范喆思吗？”
封承珏冷冷地勾了下唇，道：“花钱雇他的确实是范喆思。”
阮瑶毫不意外，范喆思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一副皮囊，却并无什么头脑，他只想着找一个能刺杀她的人，却自大地全然没考虑到若事情失败，刺客被抓会如何。
这次的事出自他手几乎没什么疑惑，但显然封承珏的话里还有别的深意。
“皇上这话是想范喆思的背后还有人？”
封承珏点点头，道：“一开始我以为是贤妃，她是范喆思的妹妹，他为了自己亲妹能夺取后位，做出这样的事虽蠢，但也不算意外。然而，他最开始并非是为了贤妃。”
阮瑶想到什么，忽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淡淡问道：“范喆思是为了……冉清漪，对吗？”
封承珏眉头一挑：“看来你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我也是今日才知晓，不然在知道他们今日一同出现时我就会心生警惕。”
“也是我没有想到，冉清漪竟会为了四弟撺掇另一个男人为她卖命，谋害皇后，其罪当诛，范喆思到底是胆大，还是真的以为自己就算被发现也能逍遥法外。”封承珏双目垂下，语气莫名。
阮瑶似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问道：“你是在担心太后会包庇？”
范喆思与贤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又是牧明珠唯一的外甥，他所有的底气恐怕就是来源于此。
封承珏摁了摁眉心，道：“这件事岂是母后想要包庇就能成的？这次他们伤害的是你，若是轻易放过，你的安危谁来保证，况且就算我不出手，四弟也不会绕过他，四弟向来睚眦必报，又极其护短，他唯一的犹豫，恐怕只有那个叫冉清漪的女人。”
阮瑶不自觉蹙了下眉心，虽然今日封承瑾对冉清漪发了火，但她确实不能保证他会真的处理她。
“好了，不这些了，不管怎么样凶手已经抓住，之后该怎么处理便是我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封承珏不想见她又拧眉烦恼，索性扯开话题，“今日发生这么多事，孩子乖不乖，有没有又闹腾得你不舒服？”
阮瑶闻言，下意识轻抚腹，摇摇头：“不过就是在林中的时候受了惊吓有些不适，之后便没有太大感觉。”
她如今其实已经有些显怀，但因着冬衫厚而宽松，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什么。
“虽然没事，但也要心为上，之后你就不要出营帐了，等午后晚些你与我一道去行宫。”封承珏淡淡勾了下唇，有些遗憾道，“就是可惜没能带你四处走走。”
阮瑶笑着摇头：“我已经走过……”
“了”字还未出口，话便戛然而止，一早淑妃提议离席散步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
这一切真的只是范家和冉清漪的手段吗，若是她没有离开营地，他们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杀手？
可若这件事与淑妃有关，她又是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封承珏见面前的人突然恍神，不由开口：“瑶儿，你怎么了？”
阮瑶倏地回神，看向他，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可能确实有些累了。”
淑妃的事根本没有证据，眼下还是不要将其搞得太过复杂。
封承珏没有怀疑，喊了芙蕖进来伺候阮瑶休息，自己则离开营帐去到隔壁处理政事。
阮瑶一开始并不太困，但真的躺下后，睡意便翻涌而上，等她再次醒来，午膳的时间已然过去。
“皇后，可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芙蕖问道。
阮瑶还有些发愣，半晌才点下头：“随便弄一点吧……对了，封承瑾怎么样了？”
芙蕖一顿，有些迟疑道：“肃王中间醒来过一次，还让詹护卫过来要见皇后你，但林玉在外守着将人赶了回去，此刻听又昏睡过去了。”
阮瑶有些意外，朱唇微微启着，半天没有发声。
“皇后是想去见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