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咬月光 > 第24章 二十四口 辣手摧鸭。
    赛台边的几场活动都渐渐收尾。河边却开始陆陆续续地围满了人。太阳升到高空, 水上捉鸭这类水上竞技也即将开场。

    麦岭多山多水,绿水常绕青山转,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都识水性。当地政府文体两手抓, 因此这类水上竞技也在其中。

    河里已经事先投放了几只系了红绳的鸭,此时正悠哉悠哉地拨着清水。等待比赛一开始, 参赛的民众就可以下水捉鸭了, 谁先抓到鸭子就归谁。抓得多的, 还有额外的奖品。

    临近开赛,场面逐渐拥挤,连河边的桂花树都在热烈而又喧嚣地开花。

    安越找到姜菀菀她们了几句话。裁判吹响哨声, 预备开赛。姜菀菀想要去对面找角度再拍几张照,然后就拉着童茜一起离开了。安越正想去看看岑冬莲和宝,结果一转身,发现身后已经围满了人。

    出路被堵住,安越一边试图拨开人群,一边低头一路着:“借过,谢谢。”

    但围观的民众互相推搡,安越的肩膀被人挤来挤去,根本就没人听得到她话。眼前茫茫人海, 置身其中既望不到边,也走不出去。日头正盛, 空气都被挤得稀薄,胸腔烦闷, 人也被晒得冒出了一丝火气。

    忽然, 头顶上盖了片阴影,入目的是一双简约的男款板鞋。有个东西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脑袋上。

    “别抬头。”

    安越浑身僵住,没动。

    少年身上带着淡淡的青草味, 摘下了自己的棒球帽,“我几句话就走。”

    季翔嗓音晒得有点儿哑,磨砂似的质感,蹭着她的耳蜗微微发烫。

    安越攥着自己的指尖,抠了抠手心。耳边都是嘈杂的响声,但这时她却听到了自己胸膛中,无比清晰的心跳声。

    季翔抬起手臂,替她挡着那拥挤的人群。圈出一道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空间,足以喘一口气的空间。

    “很多人都觉得我是天赋型的游泳选手,因为参加过的每一场比赛,我都能拿到冠军。房间里摆了很多金牌,没有一块是银的。”

    “但没有人知道,其实每一次训练我都没落下过,包括常规的体能训练。每天泡在水里的时间都多得不清。我第一次下水学游泳的时候,还差点被呛死。那时我外公还拿黄鸭哄我,阿止拿到金牌的话,可以换很多只黄鸭。”

    “当然这句话,我早就忘记了,是后来我外公对我的。我喜欢游泳,只是因为享受待在水里的感觉。水能包容你的一切,悲伤也好、愤怒也好,所有的不为人知的负面情绪,它都无条件包容。”

    “直到那一次,我被人绑在泳池里连续泡了两天晚上。那种冰冷和绝望,令人清晰地感知到死亡的无限逼近。”

    “这导致之后我每一次被水淹没头顶——哪怕只是淹到胸膛的时候,都感到恐惧。”

    所以第一次听到有个女摄影要陪他训练的时候,内心是拒绝的。不是拒绝女摄影师,是拒绝下水。

    恐惧他曾经最热爱的地方。

    出来都没人信。游泳赛上拿金牌拿到手软的运动员,居然害怕下水。

    安越喉咙干干的,轻轻扯住他的衣角,示意他不用再开口。季翔却视若无睹,唇角勾了勾,只叫她:“安越。”

    了一番话,少年的嗓音恢复了惯有的清澈与散漫。她的心跳没由地快了一拍。

    “那句话,我听懂了。”季翔,“鸭子喜水。”

    其实还挺犹豫的。那天晚上她叫自己阿止,后面又了那句话让他去学。是在劝他克服心里的障碍重新下水,还是——鸭子喜水,我喜欢你呢?

    后面这个意思,他只要听懂了前半句,后半句肯定也会知道的。因为很多孩儿都会唱。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乱人心意。

    可她的心思,可能又真的纯净得只有第一种意思。

    彼此都无比清楚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壁垒。安越却能这样轻轻松松地跃过他的,他对她毫不设防。可是她却依旧在里面张望,迟迟不肯开一扇窗。

    敲人窗户是不礼貌的。

    七十二寨侗族青年都知道,要让姑娘开窗得唱歌动她。

    ……

    场外围观人数众多,声音热闹在耳边却隔了层膜似的,被远远地抛在身后。耳边只听见他的声音。那句话像是投下的惊雷,在她胸膛震得厉害。明明是清晰冷冽的声线,却用着最轻柔的语气吐出:“安越,我想在你这里拿到一张入场券。”

    面前的视野忽然被开,季翔把她推出了人群。新鲜的空气大口大口地灌入了肺部,回头时却已经看不见季翔了。

    岑冬莲牵着宝找到她,手里还拿着一叠粉票,笑得格外开心。安越问这是哪儿来的,宝神神秘秘地告诉她:“这是奶奶卖猪的钱。”安越满脸问号:“什么猪?”

    岑冬莲:“哎呀,就是你和季赢来的那头猪啊。两百斤呢!我带不回去,直接在镇上转手卖了。”

    完她又伸着脖子找人,问季人呢。安越也没看到,直到裁判吹响哨子,岸边站着的围观民众都在加油呐喊。宝牵着她的手跑到桂花树下,攀上枝干,才看到季翔已经脱下了外套,和其他人一样在起点处下水朝河里的那群鸭子游过去。

    扑通扑通的下水声,溅起的水花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

    宝在喊:“姑姑你看!是翔哥!翔哥!”

    季翔如飞鱼般钻进水里,身姿畅快敏捷,势如破竹,眼疾手快地在水里捉到了第一只鸭子。

    岑冬莲抱着宝兴奋地叫:“是季啊!季抓到第一只鸭子了!”

    此时,在场外的苏元夫和姜菀菀、童茜看到水上捉鸭竞技赛中那抹熟悉的身影,同样爆发出尖叫。

    “卧槽卧槽!下水的那人是我翔哥吗!他居然也下水捉鸭了!”苏元夫激动得跳起来。

    姜菀菀赶紧把相机聚焦在他身上:“我靠!男神的身材真是好啊!我馋得口水都能流成一条河了!”

    童茜:“翔哥是不是练过的啊!鸭子是一抓一个准。”

    姜菀菀:“翔哥下水简直就是辣手摧鸭!”

    ……

    天然的水上赛场中,溅起的水花激烈,人与鸭子的追逐难分胜负。周围的呐喊声助威声不断,岸边鼓声咚咚咚的响,把人的心跳都跟着敲乱。

    其实张松菁得没错,她并不喜欢这种地方。重重叠叠的大山交通闭塞,青山绿水虽好,可待久了依然觉得不如大城市资源丰富。刚来那会儿,充斥在耳边的都是听不懂的方言,望着陌生的黄面孔,她觉得一点儿归属感都没有。

    在那些淳朴的笑容背后,还有藏着嫉妒的嘴脸,着粗鄙的土话,以及带有防备心的、排外的、无任何善意的量。

    安越她,一开始也是不喜欢这里的。

    但是现在,她觉得眼前的画面都生动了起来。纯朴的民歌、激烈的竞技,每一声助威她都能听懂。

    在夸他的敏捷、他的勇敢,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充满善意的、赞赏的。他们都在为那个恣意又张扬的陌生少年而呐喊。

    这鲜活的一幕让安越想起了《边城》里的傩送和翠翠。

    时至今日,她其实都无法理解那个要渡船不要碾坊的傻二为什么忍心抛下翠翠一个人守着渡船。同样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廖华亭明明知道江震不是个好人还要和他在一起,最后忍受堕胎之苦。

    如果爱情注定是悲剧,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

    沈梨总是她活得太理智太清醒,可是张松菁和安远照的结合告诉她,只有利益是永恒的。所谓爱情,总是会被生活的鸡零狗碎磨得面目全非。

    ……

    比赛结束后,季翔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上岸。水中几十只的鸭子,他捉到手的就已经占了大半。苏元夫跑过去,上窜下跳得像只水猴子。

    “嗷嗷翔哥!你好帅!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偶像!天哪你刚才抓鸭子那个姿势!简直帅呆了!”苏元夫激动得语无伦次。

    姜菀菀拿着相机对苏元夫到现在还没平静下来的状态实属无语,但还是很配合地给他和他心中的偶像NO.1拍了张合影。

    拍完之后,苏元夫又想起来:“对对对,还得把鸭子也抓过来拍张照。”

    季翔却扫了一圈,问:“安越呢?”

    “啊…”一旁的童茜想起来,给季翔递了张干毛巾,“安越姐有事先走了,这是她让我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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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闹声在背后渐渐淡去,安越和岑冬莲他们了声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找个地方休息。

    也没去哪儿。

    歌圩节当天也是当地的圩日,镇上赶集的人很多。安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街上的角落里有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在摆摊。的一张木桌,上面铺了块旧得泛黄的八卦图。

    乡下有不少这种给人看八字查五行的老人,在当地都称“半仙”。给个几块钱就能帮你看看手相。准不准、有没有人信,都另。

    见那穿着红裙的女孩在旁边站了很久,老人搭腔问了句:“看手相吗,姑娘。”

    安越摇摇头,没看。她找了个地方坐下,用当地方言问他:“您不去看比赛吗?”

    “看什么啊,年年都这样,也就唱唱嘹歌的有看头。”也许是没什么生意,大家都去看比赛了,老人清闲着又听她能本地话,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

    “姑娘,我看你面相挺好的啊。就是以前的日子过得苦了点,家里还有姊妹,所以不受宠,我的对不对?”

    安越笑:“大爷,您是想开门做个生意吧?”

    老人捋着胡子,笑着摇头:“我今儿不做你生意,不收钱。”

    安越会心地笑笑。街边角落安静,她手里还拿着刚才季翔给她的那顶棒球帽,一边把玩着,一边用一种颇不在意的语气开口:“您对了,我确实不太受宠。”

    “但不是因为有姊妹,是她原本就不喜欢我。”安越吐了一口浊气,胸腔泛起酸酸胀胀的难受感,苦笑着,“她也信您这个。有老先生给我算过八字,克她。”

    “噢,家里是做生意的吧?现在的生意人也都信这个,还信风水。但八字不合,也有得解,何况我看你面相,之后也是有福气的。”

    安越摇头,“可能也是觉得我对她没有任何一点用处吧。她是做建筑的,我属木却克土,她奠不了基。我妹妹属火,把她带身边还能让她的事业带得红火些。”

    安越觉得这有点无稽之谈。时候不懂,听了只觉得难过;后面知道真相,又觉得荒唐。但现在,开始认为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荒唐的事情,只有冷冰冰的现实。

    那就是:这个人确实不要你。

    因为这么多年过来,张松菁和安远照离婚后带着张允琪,确实越过越好了。而带着从身体就不太好的安越,则像个累赘。

    安远照死后,被扔在洛杉矶的那几年,是安越最无助的时光。

    她从来都想不通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妈妈要妹妹不要我,在那个时候,变得更加无解,也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因为有些人就是会这样,会被无缘无故地放弃。那些荒唐的理由背后藏着冷酷的真相,也许就是你对她没有任何值得被爱的价值。

    没有价值就是她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