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瞒是因为怕自己不愿意见面。
他还找了自己很久。
事实的真相与忐忑的设想截然相反,千愿怔住,愣愣看着他泛白的唇角。
她的脑海里像是炸开了的烟花,将她烧得和礼物一一样开始短路。原来不仅她一人始终念念不忘,将许多年前的记忆揣在心里。
但除了久别重逢外,好像还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在空气中悄悄发芽。她捏着保温盒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须臾后终于出声。
“……我也一直在找你。”
同样是简单的坦白,短短的一句话,却像是从遥远的远方传来,模糊又不可思议。岑寒愣住,意识到什么后几乎瞬间就转回头来,怔怔地看着她。
难以相信与虚幻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刚要再次确认,就听见另一道声音在楼道上响起来。
“哎呀?”
对面那户人家的门被人开,熟悉的白发奶奶拎着垃圾袋探出个脑袋,惊奇道:“我就觉得好像听见外头有什么声音……哎哟喂啊,出什么事了愿哪?”
……愿。
岑寒硬生生止住身体的动作,轻轻吸了口气,微微侧眸,在心底将这两个字慢慢默念一遍。
他穿着一身全黑制服,整个人的气场又跟普通人格格不入,老奶奶乍一眼看见他堵在千愿门前还吓了一跳,扒着门框心翼翼地跟千愿问话。千愿迷茫了一瞬,看见她频频往岑寒那边紧张地瞧才反应过来。
“不是的奶奶,”气氛被破,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这是……这是我的朋友。”
奶奶“啊”了一声,眼神瞬间就变了。
那一段上门挨家挨户发传单的经历逼迫着她去与人沟通,后来为了不再自己一人闷在家中乱想答应文翩阿姨去她的工作室帮忙。六年成长让千愿渐渐重拾起与人沟通的能力,对着这个逢年过节总会串门拜个年的邻居奶奶也不像从前那般拘束紧张了。
看见老奶奶那眼神她就预感到了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话,就看见老奶奶眼睛笑得眯起来,又“哎哟”了一声。
“这是愿你朋友啊?伙子长得真俊哪。”老奶奶笑眯眯道:“伙子是哪人呀?”
岑寒偏过头。
他对这颗星球上的语言已经有了基本的掌握,能会写。即便这个蓝星老人话时带着些口音,他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在新月时他向来不会回答陌生人这些无意义的对话,但这个老人似乎与她很熟悉。一眨眼的时间他便想好了答案,微微一点头:“外省的偏僻地方,您大概没听过。”
千愿忍不住瞅了他一眼。
他不会讲蓝星上的种种乡音,以为这样就能避免出现破绽。但他没想到那老人笑呵呵地“嗯”了一声,继续问道;“做什么工作呀?”
“伙子多大啦?”
“和愿怎么认识的呀,认识多久啦?”
上校大人怔了一下。
他见过许多这个世界上其他人从未见过的东西,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查户口式问话。短暂的愣神后他回过神来,思绪迅速转动。
“二十六岁。”他先回答了最为简单的问题,眨眼间想好其他问询的答案,“目前从事情报收集。和……和愿认识七年,是在……”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就被人扯了扯。那力道又轻又温柔,却轻而易举地将他拉进门内。
岑寒垂下眼,她挡在他的身前,只能看见乌黑的头发。
“奶奶,走廊风大,您穿着睡衣出来别着凉了,快回去吧。”她语气中像是有些羞恼与无奈,应付完不死心的老奶奶,急急忙忙将门一关。
那扇厚实的门将走廊内外隔绝,她像是松了口气,转过身抵着门板,抬眼看他时神色有些懊恼。
“你怎么这么实诚。她误会了,那些话是用来问……”
她脸上有点儿泛红,不知道是被急的还是臊的。话音顿住后像是想到什么,磕磕绊绊了一会儿也没能将话出来。
……他刚才还那么亲昵地叫她愿呢,奶奶的误会恐怕更深了。
千愿最后声重复一遍:“你别这么实诚。”
眼前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嗯”了一声,头微微垂了垂:“我对这里的习俗并不熟悉。”
也不知道是不是千愿的错觉,当他这样低着头、这样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竟然给她带来一种错乱感。
像是一只巨型犬在眼前低下头,耷拉着耳朵,隐隐约约有点委屈。
她抿了抿唇,迟疑片刻,还是将那句话了出来:“你是来自新月星系的人吧。”
男人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星系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她游戏中的一只崽崽,如今跨越时空站到了她的眼前。这种虚拟作品中的剧情真真切切地在她的生活里发生了,就连他现在身上穿的这套军装都是最清晰的佐证。
她手中捏着保温盒,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特意。
他选择跳跃到这个坐标确实是为了找到她,岑寒再次颔首。
千愿抿了抿唇,心中的滋味有些难以形容。
游戏中的崽崽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寻找她,最后通过某种方式,离开故土,真的来到了她的身边。
……然后又因为害怕她不情愿,偷偷给她送饭送礼物,就是不敢让她发现。
无法言的情绪占据心神,将她的心口挤得酸酸涨涨。千愿轻声问:“你这些天都睡在哪里?”
他这些天大多夜晚都是在飞行器上靠着她的窗口入眠,可他怎么能将这些出口。岑寒停了停,掠过无法言的那一部分,答:“我的飞行器。”
——他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星球找她,连个能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天天在飞行器上过夜。
从前的崽崽惨兮兮地住在贫民窟,好不容易出息了,穿上军装了,结果现在又沦落到这种地步,连张能睡觉的床都没有。
久违的怜惜感复而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太深刻了,千愿还没有细想,一句话便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怎么能天天睡飞机,你可以先住在我这里。”
话一出口眼前的成年崽显然一愣,她自己也蓦然反应过来。
游戏中软萌的Q版崽崽已经钻出了头盔,与街上任何一个成熟男人都没有区别。
现在与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还未想好该怎么做,就看见岑寒在片刻愣神后摇了摇头。
“我不想给你带来困扰,这并非我的本意。况且——”
况且他也可以回飞船上休息,虽然他不怎么愿意。
岑寒话还没完,就看见她睁大了眼眸。
“……困扰?”
崽之前就是怕困扰她而不敢与她见面,现在又因为怕困扰她而情愿住在飞机上。
这两个字又瞬间击中了她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千愿吸了吸鼻子,张口断道:“没有什么困扰的。”
顿了顿,她低头揉了揉鼻尖,“就是我这儿只有一间卧室,在买床之前你可能得睡几天沙发。”
冲动降临时她完全忘了这只崽有钱给她买成箱的首饰怎么会没钱住酒店,她陪伴了坐在轮椅上的他太久太久,看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想要照顾他已经成为了本能。
千愿看着他沉默,眼睛眨了眨:“我们以前一起住了那么久,你忘了吗?”
空气静止了一瞬间。
怎么可能会忘?
那段时间对岑寒而言从不是游戏,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一点一滴,也是无数次重复加深过的记忆。
他的眼睫颤了颤,正要开口,衣角突然被扯了一下。
礼物一拉了拉跟个闷油瓶一样的制作者,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对主人:“主人,您或许不知道,制作者是没有那么多钱的。”
千愿愣了一下,不明就里地看向它。
“礼物一的系统已成功与全能管家机器人A09进行无线连接,关于制作者的数据库被补充完毕。制作者来到蓝星后的赚钱途径为制作软件,他将酬金全部换成了给予您的礼物。”
迟迟等不到主人回来而跑来围观、如今正趴在门板上听墙角……完善资料库的A09号听见自己的名字,摸了摸光光的脑袋,伸手敲了敲门。
“按照礼物一精密智慧的分析,制作者迟迟不肯答应您的邀请,是因为他实在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了。”
礼物一进行了一番严谨的推断,“根据制作者在听到您的邀请时的微表情分析,拒绝并非他真正的渴求……我想他拒绝是因为支付不起您的房租。”
岑寒:“……?”
千愿“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他居然在为这种事情而烦恼。
她有些哭笑不得,抬眼瞅了瞅站在一边的男人。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黑,大概是因为被戳穿心事后感到别扭。
千愿心中一软,善解人意地为他解围。
“不用付房租。”千愿,明亮的瞳仁轻轻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弯了一下眼睛:“你做的饭很好吃。”
客厅的暖色灯光映在她的眼底,她继续:“可以帮我做饭来抵租。”
“……”
男人喉结上下一滑,轻轻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
他与他所希望回到的过去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敲门声不依不饶地在继续,但那一切都化成了背景音。她的手背在身后,仰着脸看着他。
岑寒恍惚了一瞬。
这一切都仿佛是梦境,是虚妄的念想。
他掐住掌心,那细微的疼痛也没能让眼前的这一切如泡沫般破裂成碎影。
重逢真的这样意外地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