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上九天揽月[航天] > 第30章 新创的马甲来个小号压压惊。……
    吕红没有话,只是沉静如死灰的脸上忽然多出了几分笑意,那笑容夹杂着些许惆怅,但赵思危却分明从中看到了几分自豪与骄傲。

    这明明是她父亲赵丰年的专属表情,这情绪本不应该出现在吕红的脸上。

    赵思危觉得吕红这是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的表现,便对吕红肃声道,“我是在认真地问你!”

    “我知道。”吕红笑着点点头,“我也在认真地回答你。”

    “学航天,其实也挺好的。”

    她忽然没来由地了一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的出口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亲身经历,久病成医。

    “怎么突然这么?”

    夜微凉,赵思危的裤腿在方才的水潭里被湿,衣服也因为流汗的缘故,背后湿了一大片,如今风一吹,竟吹的她有些发抖。

    可她仍然是坚持地挺着腰板,不愿在吕红的面前有半分低头。

    吕红听了她的问题,沉默良久,直到浮云告别明月,商业街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她才缓缓开口道,

    “你就当我是有感而发吧。”

    “我这个人没有读过什么书,虽然家里条件还不错,可是时候也是动轴就被你外公外婆啊骂啊的,身上就没几块好的地方,嫁给你爸的时候我所有的亲人都在反对,他穷、他矮,可是我知道你爸好歹读了个正儿八经的大学,将来不锦衣玉食吧,起码他不会我骂我。”

    “什……什么?”赵思危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疑惑道,“你我爸上过大学?”

    她印象中的父亲虽是博学多识,会给她解答她所有幼稚的问题,会为她普及一些科学知识,会拉二胡会修电器,她也曾在家里翻出过几本英文著作……

    但赵思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父亲、赵丰年,那个上一世至死都没有跟她过太多心里话的内敛男人,居然读过大学!

    她可以理解赵丰年身为独自带着女儿的单亲父亲性子沉默,可她不能理解父亲在一些关键性的事情上对她有所隐瞒。

    事实是,赵思危忽然想到,从到大,每当自己向赵丰年追问一些有关他在航天所当保安的事情时,他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胡乱搪塞。

    过去的她没有当一回事,如今的她却想追问到底。

    “是啊。”吕红点点头,神情自然,看不出半分撒谎的痕迹。

    “要不然你以为,那航天所是进就能进的?”

    赵思危刚想追问赵丰年不是航天所的一名保安而已吗?当安保人员难道还需要文凭之类的话,却被吕红及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来无论是赵丰年本人,还是他的前妻吕红,对于过去的事情都在有所隐瞒。

    赵思危忍耐住了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心,静静地听着吕红继续。

    吕红:“可是嫁给你爸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在结婚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两个三观学历相差十万八千里、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在一起,生活会是这么的煎熬。”

    她这些话的时候,面色极为平静,就连眼睛也没有多眨几下,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而不是这个故事的亲历者。

    “你爸工作忙,我自嫁给他就没跟他见过几次面,天天倚着门框等他下班,更别有时候他值夜班还等不到,那时候大院里的人给我取外号叫“望夫石“,平时进进出出的都这么叫我,可我心里也清楚,这个外号,明显是有一层嘲讽意味在的。”

    “本来邻里乡亲的嘴都碎,你爸又不常回来,加上后来有了你,孤儿寡母难免被人欺负,我明里暗里被人笑笑就算了,你经常是穿的干干净净地出去,邋邋遢遢地回来,后来问你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被那些孩子给推到水沟里了,可是你又想跟着他们玩,所以就每次被推下去都不敢回来,只能自己灰溜溜地爬出来,等衣服干了再回家。”

    赵思危本不记得这些事,可是如今被吕红这么一提,她倒时隐约有些印象了。

    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最喜欢丁敏阿姨带柯炎来,只要柯炎来了,那些孩子就不敢欺负她,柯炎还会带一些她见都没见过的零食给她,那些孩子嘴馋,为了吃零食,才会愿意带她玩。

    可是柯炎一走,这些伙伴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推下水沟,她是“没爹的野孩子”。

    那时的她尚且不解其个中含义,如今想来,左不过是那些大人在家里嚼了舌根,被孩子听到后放到明面上来而已。

    吕红见赵思危一言不发,继续道:“那时候没有人教我我该怎么办,你外公外婆也完全没想过来帮帮我,所以我只能自己学着我印象中父母的样子,凶神恶煞地活着,一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二是为了我和你,能够不被人欺负。”

    也是从那时起,吕红就变成了赵思危记忆中的吕红,会因为邻居家的衣服晾到了自家门口而在对方门口破口大骂,惹得全大院都来围观。会因为隔壁家的孩子用脚将赵思危绊倒、害她膝盖破了皮,吕红直接冲进对方家里把那个始作俑者揪出来一顿骂,对方父母只管生不管养。

    这是吕红对外的,对内则是:当赵思危没有考满分,等待她的就是一顿。一不心把自己弄发烧了,吕红直接将她推到门外站几个时,全然不管外面还在下着雪。

    人生中这段不见天日的时光,直到赵丰年在单位因故瘸了腿落了个残疾被辞退回家、与吕红离了婚,才得以终结。

    但是历经了漫长的一世,童年的阴霾于她而言早已没有那么黑暗,所以听了这话,赵思危只想,自己过得好即可,人任他,就当没听到不就行了,何苦为了一些鸡毛蒜皮改变自己,可当她看到吕红的表情时,又生生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

    吕红的五官长得很是凌厉,尤其是那高高扬起的眉峰,一看便是十分具有攻击力的人,可在此刻,赵思危却难得地从中看出了几分平和。

    “好不容易等你爸爸休假回来,我跟他诉苦,恳求他带我们娘俩去单位住,可他总跟我,‘人任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可在我看来,当一个男人要求他的女人对外界的恶意充耳不闻的时候,这个男人就是个软怂蛋。”

    赵思危想起自己父亲告诫自己人穷志不应短时的模样,下意识想要反驳吕红,可是婚姻一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纵使是他们这些做子女的,亦不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其个中苦痛。

    于是她全程无声,静静地听着吕红在她旁边讲,二人就这么停在路中间,吕红起了赵思危时候的事,她出生起就很乖,比起同龄的孩子总要早熟些,知道家里条件困难就拼命念书,有一次她们母女俩难得经过航天所,赵思危指着那伫立于核心区外雪白的墙壁,大声道,

    “我将来也要进到里边儿去!”

    当时她年纪尚,却于冥冥之中就早已选定了这样一条灿烂的路,这条路荆棘丛生,却也不失落英缤纷,足以让她历经一世、于白发苍苍之际都不曾有过后悔的时刻,蓦然回首,想起的从来都是发射成功时的朝阳,而不是迷惘徘徊时的落日。

    “所以啊思危,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再理会旁人的言语了,别人的劝谏有时候是苦口良药,有时候却会是嫉妒的刀。”

    不同于吕红的希望赵思危平凡度过此生,李大妈当初劝她别学航天,选个师范大学方便将来相夫教子,则是不希望她能够真正地踏入航天领域,成为一名人人敬仰的科学家。

    在她的眼中,赵家就该是穷一辈子,不论怎样,都不该过的比自己好,不该取代自己,成为大院里人人羡慕的存在。

    而李汇则是出于嫉妒,因此才在世航赛上丑态百出,无形中还反倒为赵思危造了势。

    更别提在此之前的陆婷生、杨佳、老李……

    嫉妒是一把利刃,持它者在伤人之前,都先将自己伤了个面目全非。

    赵思危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此刻,这个前不久还杀气腾腾上门逼她重选专业、上一世害自己复读一年的女人,却在历经了一场当街闹剧后,劝诫她坚守本心。

    前世的她一心投身于航天事业,不想过问、也从未过问过吕红的生活,久而久之便也完全断了联系。

    可要不是今日的偶遇,她绝对不会想到,一向强势的母亲,竟也会过上这样谨慎微的生活。

    “当科学家,很好,起码我觉得是,我前几年刚嫁过去的时候,那男的家里人嫌弃我我二婚,我生过孩子,因着这,我也是低了很多年的头。”吕红直言不讳地道,这番模样,与赵思危上次见她是的张扬简直大相径庭。

    “直到你前段时间考了去状元,上了北航,学了航天,我才有胆子怼他们,‘生过孩子怎么了?你们生了那么多,也不见得生出个状元啊,可我一生就生了个状元出来,我还没在你们面前炫耀呢!你们还好意思来我面前’,从此以后,六根清净。”

    吕红着着,再次笑出了声,“刚开始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大家都是个男孩,他也因为这对我很好,大家都这么,我也就信了,所以那时候我有点飘,包括去找你和你爸问话的时候,还特地换了身新衣服。”

    “后来……你也看到了……”吕红耸了耸肩,“怀到八个月,有个出了名的老中医是女孩,他一路都在念叨,我气不过回了句‘女孩怎么了?’他就直接当街动了手。”

    也就有了赵思危后来看到的那一幕:吕红躺在处处积水的地上,对面站了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北航,多好的学校啊,航天,多伟大的事业啊,我一想到我还有个女儿身处这个领域,我就觉得,这辈子值了。”吕红笑眯了眼。

    从有记忆起,赵思危就只见过吕红咬着牙青筋暴起的模样,却从未见想过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温柔的月光晕染着她的周身,叫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母爱的光辉。

    赵思危一时词穷,只能这样形容。

    与此同时,一种不知道是出乎意料,还是嫉妒的情感逐渐在她的心中生根,让她莫名地有些不习惯,于是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对吕红道,

    “快到我学校的门禁时间了,再晚我就回不去了,我先送你去个车,今天……”她看了一眼吕红隐于衣服之下那凸起的肚子,随机很快地转移了视线,“今天就这样吧,你回去注意安全。”

    “他再敢你,你就跟他拼命。”

    刚刚吕红在话中透露,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那孩子如今已然成形,只待足月便可生下,也因此,叫赵思危再也不出让她别要这个孩子的话。

    所以赵思危只能在心中暗暗期盼着,吕红能够拿出当年一半的气势来,在那个男人伤害她的时候,她能够掀了桌子教他做人。

    不过……话回来,刚刚她拿来砸那个男人的圆规,还是她明天上课要用的工具呢。

    刚刚扔的顺手,现在书店肯定都关门了,这……可咋整……

    “好,我知道了。”

    吕红点点头,纤细的手臂微微抬起,在自己的肚子上来回抚摸着,也不知道是真知道了,还是假知道了。

    等到赵思危拦下一辆出租车,详细地交代了她要去的地点后,吕红才将心中酝酿许久的话出口。

    “我生你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当妈妈,那些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只管恨我吧。”

    出租车扬长而去,消失在了一片夜色里,那是月光照不尽的远方。一片晦暗里,赵思危愣神片刻,忽然拔腿就跑,一路冲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了学校。

    她跑过了绿化带、跑过了花坛、跑过了一栋栋庄严的教学楼、跑过了一道道没有灯光照耀着的阴影,最后终是跑进了宿舍。

    杂志开刊,本还是八字没有一撇之事,可她却在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要为杂志的开刊写下些什么。

    没有什么动笔前的设想,更没有什么对于杂志未来的一些冠冕堂皇的展望,她只是平静地坐到了宿舍书桌前,铺开了纸拿起了笔,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姿态,写下了一度贯穿于她的整个从业时代、那些历经潮起潮落云卷云舒过后、依旧坚定如初的梦想。

    ——“《揽月的征途》”

    落笔龙飞凤舞,字迹远不似同龄人的规规矩矩,反倒是夹杂了几分不羁。

    “我曾做过一个长达几十年的梦,梦中我依旧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却只因为被授予了某种身份,便就此踏上了一场巡星问月的征途。”

    如果她不是重生,而是仅仅做了一个长达一生的梦,那么比之相信记忆中的几十年仅仅是她的南柯一梦,赵思危更愿意相信,那是一个预言梦。

    “梦中的我每天就犹如一台精密的机械时钟,时刻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我曾于子午时分赤脚踩上海边粗糙的沙砾,严肃审问自大洋彼岸远道而来的海风,也曾抬头望见过伫立于烟波之上的璀璨星月。”

    她还记得有一次,跟同事们一起去实地测风向的场景,那是赵思危第一次见到海,咸浪翻涌,只留下一层层浮于沙上的白色泡沫。

    “我以一个凡人的姿态奔走了多年,与一群与我有着同样信仰的人朝夕相伴,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拥抱我们头顶同样明亮的月亮……”

    赵思危想起了那位一直带着她的师姐甘默、无条件信任她的上司刘雄关,以及……以及与她相见恨晚的陆屿。

    “后来我们齐心协力造出了一堆大家伙,它们的外表庞大无比,内在却是无比精良,那梦中几十载如一日的试验,我看遍了每一个发射场的蓝天。”

    岂止是见过蓝天,还有大雨倾盆的雷鸣电闪,一脚踩下犹如踩在云端的大雪漫天。

    “这场征途无关时间,只关风月,只是某一日天空气流涌动,我终于能够目睹着火箭奔向太空,于同一时刻乌云争相消散,云层染上金边,我看见那征途的两侧荆棘褪去,头顶是喷薄而出的朝阳。”

    无论是否担忧黎明,黎明终会到来,而他们要做的,就仅仅是等待。

    “我在为了这场征途来回奔走,我终究还是回到了这条征途。”

    年华早在赵思危冲回宿舍之际就走到了对方的身旁,也因此,她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这名舍友是如何在短短的三十分钟内,面色平静如水地写下了这篇文采斐然的散文。

    渐渐地,年华停止了咀嚼口中的食物,那食物被她含在口中,鼓鼓囊囊的好不可爱,可她的眼中,却是掩盖不住的震惊。

    只此一刻,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赵思危,譬如你文笔这么好为什么不去中文系,再譬如你这绮丽的文风究竟师从何人来源何处、你在刚刚在外面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是否是被雷给劈的诗兴大发了……等等的问题。

    可是当她看见赵思危淡然写于文章右下角、那短短的一行字时,年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受控制地“轰”的一声。

    雷声过后,惊魂未定。

    她指着赵思危最后写下的那行字,怔怔对她问道,

    “你……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