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如遇狼君 > 第114章 自相
    秦太傅道:“郡王这个时候才这话,不觉得太迟了些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许人人都有这话的机会和余地,唯独郡王没有。”

    秦太傅是真急了,也不怕话直接得罪了萧衡。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他从前有再多不得已,可抄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不知结了多少仇怨,他这会儿想抽身?天真。

    萧衡也不恼,就那么无波无澜的盯着秦太傅,道:“我不否认太傅这话,可到底没沾上至亲父兄的血。”

    秦太傅一凛。

    萧衡含着几分嘲弄的道:“诚如太傅所,我在世人眼里,已经是魔鬼、变态,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可若背上了弑父杀兄的名声,我与禽兽何异?”

    秦太傅沉默了一瞬道:“老朽自然知道郡王顾忌的是什么。”

    总不至于叫他背负这个恶名就是了。

    总之,别什么他不怕死的话,人谁不怕?也别他已经看透了生死,这话着容易,可有几人真正能做到?

    他若真的看透生死,也不会历经千难万险,非得从西南回到京城了。

    句不怕萧衡记恨的话,他如果想要隐姓埋名,有什么会比他令世人都知晓他已经死了更佳的机会了?

    所以他他毫无牵挂,这话也只好哄哄人,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没人会信他这些鬼扯。

    秦太傅索性再直接点儿道:“无需老臣多,郡王从前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如今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进还罢了,若退,不只郡王自己……”

    是,他的父亲、嫡母,嫡兄、庶弟都已经逃离了京城,可他还有妻子呢?

    萧衡仍旧平平淡淡,仿佛没有一点儿触动,就像是没听懂。

    秦太傅道:“郡王和郡王妃也算是患难夫妻,想必要比世上别家夫妻感情更深厚一些。老臣听闻郡王妃幼年失了恃怙,日子过得着实不甚如意。”

    就算萧衡想死,苏氏也愿意?他不念着他自己,也不替苏氏考虑上一分半分?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子,年纪轻轻就要陪他共赴黄泉,他真的忍心?

    萧衡果然顿住,沉默了半晌,眉眼间露出些微的惆怅,不过出来的话却气死个人:“俗话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苏氏不幸,嫁给我这么个人。我若活一日,自然许她一日三餐,我若身死,不得她也只好认命。”

    秦太傅气得在心里骂了一声。

    只知道他是心狠手辣的人,不成想他还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

    到底忍不住了一句:“郡王妃落发剃度,已经是认命。但凡郡王肯发一丝善心,只怕郡王妃也能得以保全余生。”

    还是那句话,骗鬼呢?

    他要真的想让苏氏认命,不回来就好了。或者回来,仍旧自行其是,做他肆无忌惮的郡王,顺势再给苏氏一纸休书即可。

    横竖她没个能做靠山的娘家,休也是白休,她一个软弱妇人,岂能与他为敌?

    一旦她们两个不再是夫妻,苏氏又剃度出家,不管将来萧衡死得如何凄惨,想来也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单单与苏氏一个出了家的尼姑为难。

    她固然没有铁衣玉食的生活,但苟活半辈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谁不知道他萧衡一回京先去慈静庵接了苏氏还俗?

    ………………

    萧衡从来没妄想过自己的软肋会无人知晓,也料定秦太傅这个老狐狸会拿苏绾来要挟自己,更没想过当真什么都不做。

    他所缺的,不过是个契机而已。

    他一味的退让,就是想要逼一逼这些道貌岸然的大臣们,看看到底谁更有韧劲儿。如果他们赢了,萧衡也不过做困兽斗而已,毕竟他从不认为整个朝廷非自己不可。

    可如果他赢了呢?成王败寇,所有从前的恶名和血腥都会因为他的成功而得已清洗和抹杀。

    秦太傅如此的急不可待,自然证明是他赢了。

    可博弈嘛,总要有退有进。

    萧衡抬手轻挠了挠鬓角,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太傅为人精明,又舌灿莲花,便是铁石心肠也能被动,萧某自愧不及。”

    他坦坦荡荡的向秦太傅承认:你得都对,我认输。

    但也只是认输而已,然后呢?

    他睁着一双清明的,无悲无喜,瞧着也没什么欲望的眸子,就那么平静的望着秦太傅。

    秦太傅蓦的头皮一麻。他自然是揣着义愤和热血而来,想要的目的自然也是劝服萧衡,心底也未尝不是拿他当成跳板和快刀来用。

    诚如萧衡自己所,他这辈子,被人当成快刀的时候实在是太多,秦太傅也不免对他有所轻看。

    只要平定了各王谋反的判乱,想从皇族中过继一个性情温顺,宽厚亲和的少年君王,于秦太傅来是很容易也是很合情理的一件事。

    可真正和萧衡对上,秦太傅才知道,这个一向以刀剑狠戾示人的男人,内里并不是个只知弑杀、血腥的粗鲁愚顽之辈。

    也是,以微末不得宠的庶子,隐忍多年,一跃成为前梁王不可或缺的臂膀,又暗渡陈仓,成为当今陛下的宠臣,没有筹谋和心机怎么可能做的到?

    自己到底轻看了他。

    秦太傅是个很能自省的人,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立刻就决定更弦改张,他微一垂头,道:“老臣愧领,不过是一颗忠君之心。京城情势危急,刻不容缓,还望郡王以大局为重。老臣也自当和同僚戮力同心……”

    他抬头看了萧衡一眼。

    至于同心做什么,这一眼,两人已经心知肚明。

    ………………

    秦太傅回去之后便闭门谢客。

    是谢客,可去秦府的人一点儿都不少。在经过一夜的争吵过后,朝中几位股肱之臣也没个确切的定论。

    萧衡是头狼不假,用他自然不会有错,可难就难在,喂了它肉,就妄想它乖乖听话?万一它突然反咬一口呢?这朝中上下,能牵制住他的人可不多。

    留给秦太傅的时间并不多,他在难得的朝会当中,力请陛下派兵平叛。

    熙景帝脑子一时乱,一时清醒,听了叛乱一句,立时跳起来,拿剑挥舞着道:“朕要御驾亲征,把那些不长眼的反贼诛杀殆尽。”

    秦太傅流着冷汗,被好些人左右护住,生怕熙景帝腕子一软,那剑没诛杀殆尽“反贼”,先砍了自己脑袋。

    他倒着实是多虑了,熙景帝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摔跌在地。

    皇冠都歪了,龙袍更是堆叠在一处,露着他袍子里面明黄中衣,没来由得显出几分狼狈和凄凉了。

    实话,熙景帝年轻时,不,哪怕就是数年前,他还是个十分英武的男人,即使老了,却也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样老迈不堪。

    可就像老话的,英雄迟暮,美人白首,这大抵是人生最不忍见的两种情形。

    短短一二年前,他生生被一个“老”字折腾成了这种不忍猝睹的模样,很难不让人生出同情来。

    可生老病死是天道,没人逃得过,秦太傅拼死道:“请陛下下旨,命保宁郡王带兵平叛。”

    萧衡无动于衷,连眼神都没波动,既不推辞,也不接受,仍旧挎剑,站在离熙景三尺外的地方,神色幽深如一泓潭水。

    熙景帝却回头看了看萧衡,目光中充满着复杂的神色。

    之所以称为复杂,是因为没法用几个词或是几句话来形容,但却十分的浓烈和热辣。

    连在一旁的秦太傅都瞧着心惊胆战。

    那是什么眼神?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一个男人对于美色的渴望,而是疯狂。比饿狗看见骨头的眼神还要浓烈。

    秦太傅很明白,熙景帝看向萧衡,不是因为他的美色,而是因为他年轻、健康,有着老皇帝难以企及的长长的寿命。

    权力也好,富贵也罢,甚至是对于年轻女子那种变态的追求也行,秦太傅自认都能理解,甚至哪怕老皇帝做得再过分些,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就只有老迈,谁都无能为力。

    哪怕顺了老皇帝的心思,把个年轻、健壮的男人皮都扒了,套在他身上,他也仍旧是一身朽骨,换不来他想要的寿命和健康。

    可偏偏这样荒谬的念头,如今成了老皇帝的执念。

    秦太傅闭眼,他都有一种想死老皇帝的冲动。

    他多活一天,多疯一天,给这朝廷,给这国家,甚至给满朝的文武大臣,带来的全是噩运。

    ………………

    熙景帝却咧嘴一笑,他披散着头发,本来十分狰狞,却非得绽出一个自以为十分慈爱和蔼的笑来,越发显得他形如恶鬼,他叫萧衡:“三郎……”

    萧衡往前一步,撒手道:“臣在。”

    “皇祖父最喜欢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

    “因为你听话。”

    “是。”

    “现在朕命你,出城平叛。”他一字一字咬得极慢,每个字似乎都淬着毒,眼神却比这还毒,死死盯着萧衡。

    秦太傅也一直盯着萧衡……搁在剑柄上的手,明明已经老眼昏花,这时候却瞧得格外清晰,他不愿意错过萧衡任何一丝微细的反应。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老皇帝摆明了没安好心,这是逼着儿孙们各自狗咬狗。

    他自然不会心疼自己的血脉,不过是濒临灭亡,想拉更多的人陪葬罢了。

    萧衡却神色漫然,痛快的应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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