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无穷尽 > 第15章 一寸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周以汀做梦,梦到这一局牌。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单手就能轻轻松松掌握全部纸牌,忽而展开,忽而收拢,然后不急不徐地靠在椅子上边喝酒,边等她出牌,一点都没紧张感。

    她玩牌不多,但牌技不错,全靠她超强的记忆力,算牌很精,通常三轮后后,她就能把其他人手上捏着的牌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只要她手气不差,出牌不失智,基本上都能赢下来。

    但那天晚上,她领教到了厉害。

    连续四把,他们各有输赢。

    她发现,她会算牌,他也会算,而且对局势的掌握,比她更准确。

    到最后一把生死局,其他人都围过来观战,还在圈外下注,她的赔率很高,基本上的人都压他能赢。

    她这口气就下不来,拿出比期末考试还要认真的态度,从第一张牌开始就步步为营。

    牌局一直焦灼到最后。

    她刚出了一只方片Q,手里只剩下一张牌。

    如果她没算错,他手里应该是张黑桃K。

    她输了。

    可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盖上了手里的牌,往废牌中一推,神情坦荡。

    “我输了。”

    他宣告。

    “我输了。”

    周以汀茫然地抬起头,发出声音的是莫非。

    她刚洗完澡,手里拿着毛巾擦着湿发,水珠不可避免地溅到周以汀胳膊上,她没什么反应,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看着莫非在她身边坐下。

    “我连这么个比赛都没拿下。”

    毛巾盖在莫非的头上,遮去了她的侧脸,只听声音,好像很平静,但周以汀跟她住了三年,了解她的个性,她现在很难受。

    “要抱抱吗?”

    周以汀靠过去,搂过她的肩膀。

    “肉麻。”莫非低声骂了句,但过了会,她轻轻偏过头,靠在了周以汀的肩上。

    她这两年成绩落入低谷,掉出国内女车手TOP3,这对于赛车世家出身的的莫非而言,是一次沉重的击。

    但这个圈子就是这么残酷,新人辈出,越来越科学的管理和训练,让年轻人有了更快进步的可能性。

    周以汀回家后,一直想找莫非谈谈,但她刚从赛场上飞回来,还输了比赛,似乎不是个好时机。

    “你有心事?”

    莫非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周以汀的异样。

    这个姑娘一直不太擅长隐藏情绪,纵使她自己以为掩藏得很好了。

    “非非,那个时候,你手里最后的牌究竟是哪张?”

    周以汀没头没脑地突然起这个事。

    莫非没跟上她的节奏,想了好半天,总算反应过来,她的是当年她们第一次见着牌的事。姑娘那时候很勇,大杀四方,但被江时烈制住了。

    最后一局牌,很长一段时间都还是他们这帮人聚到一起的谈资。

    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烈爷阴沟里翻船,也有人这都是江时烈放水,让着自家朋友玩的。

    只是,当时牌都混进废牌里了,江时烈一张嘴输了,就是输了,反正死无对证。

    周以汀当时第一反应是兴奋,只想着自己赢了,那江时烈答应她的,一样都少不了。再,江时烈凭什么让着她呀,这人话都不肯落了下风,哪里会主动认输,她是凭本事赢的。

    那段日子,她没有纠结过,江时烈手里头那张牌到底是不是黑桃K。

    反倒是分开以后,她竟梦到这个场景,在梦里面,她死命睁着眼睛想要去看他手里那张牌,但那牌到最后凭空消失在梦里。

    醒来后,周以汀重新回忆牌局,怎么推算,都觉得江时烈手里就是黑桃K,错不了。

    她没赢。

    是他让她赢了。

    可这都没什么意义了,无论那张牌是不是黑桃K,江时烈不会再对她:我输了。

    莫非见周以汀双目无神地发起呆来,轻轻推了她一把:“你的是那次斗地主?”

    周以汀被惊醒,表情空了一拍,才慢慢点了点头,可又马上:“算了,都过去了,你估计也不记得了。”

    莫非见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欲言又止。

    周以汀没看到她的神情,接着:“好了,我是有些事要问你。”

    莫非彻底扯掉头上的毛巾,短发凌乱地呲着,她随手扒了下,露出干净帅气的脸庞,拿眼神示意周以汀继续。

    周以汀吸了口气,单刀直入:“我前天见到我们队老板了,你知道是谁吗?”

    莫非是个表情很少的人,就连有一次比赛翻车,她被救出来的时候,脸上也是没表情,杜孑宇曾吐槽她得了面瘫综合症,不论发生任何事,她好像都能无动于衷。

    所以,周以汀盯着她的脸,并不能很好地解读出她此刻的内心动态。

    “江时烈。”

    但她不会跟周以汀撒谎。

    周以汀做了心理准备,可真从莫非口中听到答案,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胸口憋屈得发闷,好半天没法接着。但她这些年记住了栽过的跟头,吃过的教训,流过的眼泪,个性改了不少,这两年又多跟莫非走得近,莫非天然的冷感多少传染了点给她,让她变得没有那么冲动。所以,周以汀面对眼下的状况,依然判断莫非不是那种会故意骗她的人,她不告诉她,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你早一天。”莫非手里撑着毛巾,无意识地转着圈,平静地解释道,“CB车队一直是杜孑宇出面,杜孑宇自从江时烈退役后,都是独自出面专心经营车队,我们都以为老板就是他,要不是去年采访他自己漏嘴,没人想得到。”

    周以汀明白,她前两年进到圈子,行业里的事她不可避免的会听到各种消息,CB是杜孑宇搞出来的,他就不是一个低调的人,江时烈和他基本上是捆绑销售,有人怀疑江时烈也在CB,可惜查过资料后发现,根本没有江时烈的大名。杜孑宇是个人精,知道外界都在猜测,就把车队的事往自己身上揽,这个车队队风太一致了,里头的人都跟杜孑宇学的,特别能跟媒体哈哈,对外也都只叫杜孑宇经理。时间长了,大家也就默认他就是CB老板。

    但在去年一次专题采访,杜孑宇不只是失误了还是故意的,被问道这些年成功的经验事什么,他一开始的好好的,末了忽然了句:“有想过放弃的时候,不过我想放弃,有人不想放弃,那能怎么办,继续干呗。”

    这句话出来后,马上被人深刻解读,猜到CB背后还有个老板。

    只是,这茬过后,杜孑宇又开始装起来。

    但从那之后,CB没再严防死守。

    周以汀那段日子疯狂的在练车,她从不主动去寻找他的消息,就好像那是一个禁区。CB的消息都是从郁穹那听来的,后来不知哪里飘来消息,江时烈在国外车队出现了,但观望半天,又没下文了。

    反正江时烈突然沉寂了两年,烟雾弹很多,没人知道他在干嘛。

    周以汀那时候一门心思想要挤进圈子,女生要入行不容易,她专程找到莫非,莫非是个冷情人,独来独往惯了,一开始就明确拒绝,可周以汀发了狠心要学,天天追着莫非,跟追对象似的,把人一酷姐都搞无奈了,搞到最后,她们成了合租人。

    “我和杜孑宇是朋友,但我们不是什么都能的关系,只不过是家里有来往,我才和他有接触。你觉得杜孑宇会主动跟我,他的老板是江时烈吗?反过来,我也不会主动跟他,我这些年一直跟你合租。”

    莫非很快把事情明白,她看上去挺冷,但这两年跟周以汀同吃同住,姑娘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她不可能做出故意瞒她的事。

    “嗯。”周以汀始终很平静地听完她的话,点了点头,扯了个笑,有点勉强,“我想,你要是知道,不可能不告诉我。”

    “昨天我们开会,经理南山站比赛,CB入住酒店信息里,有江时烈的名字。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他确切的消息,我们都猜,江时烈要露面了。”

    莫非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周以汀,本来这事就算回家后跟她,周姑娘前两天报名了CB,她本来还担心杜孑宇会给人穿鞋,没想到顺利录取了,所以今天哪怕输了比赛,也还急急忙忙赶回家,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可一到家,看到周以汀闷声不响的样子,她就知道坏了。

    “要没想到过,是假的。”

    周以汀下巴搁在膝盖上,茫然地望着电视机柜,轻声道。

    莫非没吭声,她知道她陷入了自己的领域。

    “杜孑宇跟他关系那么好,离得近了,迟早都会知道他的消息。”周以汀不敢在杜孑宇面前承认,在莫非这里,她没什么好掩饰的,“其他都是借口。只是,不想这么快见到。”

    莫非反问了一遍:“不想见他?”

    “不想。”周以汀很肯定地回道。

    莫非也很干脆,:“那辞职吧,车队那么多,你的条件总能找到好的,不行我帮你推荐。”

    “不想辞职。”

    “不敢见他,也不想辞职?”

    “嗯。”周以汀咬着嘴唇,声问道,“我咋办呀,非非。”

    周以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难受了,这些年她时时告诫自己,要学着改掉自己个性里的臭毛病,甚至连老爱哭的毛病都给改了,可她刚见到他就没忍住,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哭啊。只因为江时烈看到她毫无波澜的眼神,就好像看地上的一颗尘埃,而她自己不争气,没好好表现,还被他不留情面,从从头到脚批了一顿。

    她心里头明白自己该骂,秦礼安慰她,烈爷向来这么骂人,她哪里会不知道。她以前没被他少骂,可那时候的感觉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他稍微骂一句,心里头是真受不了,比被刀子凌迟了千百遍还要痛。

    但这能怨谁呢,她早就该料到这样的结局。

    杜孑宇得没错,江时烈不现场把她撕了就算仁至义尽了。

    房间里安静得很,这房子本来是莫非先租的,周以汀后来搬进来,所以里头的装饰都是按着莫非的喜好布置的。她的喜好就是什么都无所谓,不讲究,但东西不要太多,空间看着大点,人心情好。周以汀来了以后,已经添了不少家具,但还是少得可怜,这时候,周以汀的目光只能在茶几和冰柜之间来回转动。

    “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是过,只想把自己活明白。再,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江时烈,你也不是五年前的周以汀了,不管当初怎么收的场,现在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总归要往前看。”

    莫非平常话少,但偶尔多几句,全都是至理名言。

    周以汀无力地笑了笑,是啊,他们都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他们了。

    以前她觉得这辈子他们可能不会再见,后来觉得她要再见一面,等她把勇气攒足了,用十倍百倍地诚意跟他道歉。

    她不需要他的原谅,但做人得有良心和道德底线,过去她良心被狗吃了,现在一点点找回来了,是个人就得好好道歉。

    可现在她再碰到他。

    刚攒了一寸的勇气,还没见光,就灰飞烟灭了。

    想逃的念头,像是毒瘾复发一般,疯狂地冒出来。

    周以汀断断续续跟莫非念叨了许多,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两人头靠头竟然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姿势实在硌得慌,一大清早周以汀就醒了,思虑过重加上没睡好,倦容上了底妆都遮不住。

    莫非见她状态不好,外头又下着雨,提议开车送她,她有些犹豫。

    莫非拎着车钥匙,倚在门口,淡问:“担心被杜孑宇知道?”

    周以汀从鞋柜里挑了双板鞋:“他前天想掐死我。”

    “他不敢。”莫非不假思索道。

    莫非一点都不怕杜孑宇,这俩人从就认识,要起来算得上真正的青梅竹马,可关系一直好像挺淡的,总有种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俩人碰着面了,莫非不会主动招呼,杜孑宇了招呼,被人冷眼扫荡,热脸贴过几次后,干脆也不搭理了,但他们的圈子始终在一处,总归是最好的那一拨里的人。

    莫非的跑车开了有些年头了,按她的身价,年年换一辆都不为过,但她始终没换,起来这车被□□得很顺手,不爱买新的折腾。

    周以汀下车后,弯腰透过车窗跟她告别。

    “有事电话我,或者找郁穹,未婚夫不是白当的。”

    她一脸冷漠着贴心的话,周以汀忍不住笑出声:“行了,你忙吧,加油,比赛总有输赢,你的实力绝对能重回巅峰。”

    昨晚只顾着她的事,都没来得及安慰莫非。

    莫非勾了勾唇角:“废话。”

    周以汀看着莫非的车拐出路口后,转身走进大门。

    杜孑宇站在三楼玻璃窗前,把下头的事看得明明白白,这车他再熟悉不过,里头的人他更熟悉,和着这还不是有预谋的?

    杜孑宇转身,从办公桌上捞过手机,直接给莫非拨了电话去。

    那头没接。

    杜孑宇仰天冷笑一下,又拨了一个过去。

    都是一样的电话铃声,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头是莫非,音调也变得比平常低一些。

    在铃声快要变忙音的手,那头总算接了。

    杜孑宇已经酝酿了一肚子脏话,可还没飙出来,莫非冷冷的声音先掐断了他的火苗:“不是发誓不主动联系吗?”

    杜孑宇:“……”

    杜公子最听不得莫非这冷淡的态度,被她堵了一句,噎得耳朵发红,还好现在是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杜公子算不理会,强硬道:“你三观不正,是非不分,跟那作精混一起了?”

    “就这事?挂了。”

    “莫非,你兄弟不要了?”

    莫非很轻地笑了下,气音声绝了:“你是我兄弟?”

    杜孑宇脸一下子烧起来。

    “绿灯,不了。”

    他还在琢磨下句话,莫非已经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杜公子身子没立住,咣当一下砸进座椅里,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妈的,这莫非生来就是克他的。

    杜公子一大清早就是一肚子气,浑身浑脑不舒服,不行,他得找人道道。

    一时后,烈爷顶着一张起床气的脸,他最近腿疼,心情不大好,抱臂睨着杜孑宇,全身都散发着不爽的信号。

    杜孑宇把早餐搁在吧台上,他知道这个点江时烈还没起,加上今天雨天,他腿疼的老毛病肯定得犯,心里头绝不会痛快。所以,杜公子十分聪明地带了早饭过来当免死令牌,烈爷活了三十年,顿顿早饭不能落下,不然一天都是低气压。

    江时烈低头看了看手表,他妈的,才九点半。

    “你要是不出个生死攸关的大事,给我跪着出去。”

    杜孑宇嘴皮子立马利索:“周以汀,她跟莫非有勾结,这次突然出现,还结婚了,准是来对付你的。”

    “就这?”

    “这还不够?阿烈,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江时烈从吧台后转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喝了两口,沉声:“我有什么好对付的,我一个残疾人还有什么值得对付的?”

    他这话得平淡,比他手里的白开水还淡,甚至带上了调侃自己的味道,像是真不在意。他转身走向沙发,在家的时候,他不拄拐杖,两条腿不细看还行,盯着看还是能发现有点瘸。

    但杜孑宇吓得立马不敢开口。

    “你那都是些什么?拿过来。”

    他冲吧台那一袋子早餐抬下巴。

    杜孑宇知道他这是不算继续谈这事的意思,可他知道江时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是天之骄子,自尊心比谁都强,要真无所谓了,能出“老子养的人,跟人跑了”这种话?江时烈心里头要真云淡风轻,时过境迁,杜孑宇第一个把舌头咬下来,算他白费口舌。

    可他太冷静了,冷静过头了,摸不透他要干什么。

    杜孑宇把一盒生煎递过去,他不算就此住:“我这两天仔细想了想,还是后悔录取了她。大家这些年桥归桥路归路,现在就在眼皮子底下,天天膈应。找个理由开了她,我来做这个恶人,成不?”

    江时烈不吭声,拿着筷子挑了个底部烤得最焦的吃上。

    杜孑宇在他另一边坐下,看着他沉默地吃着。

    江时烈一连吃下三只后,语速很慢地开口道:“我没什么想法。”

    杜孑宇没马上回嘴,不清楚他这句没什么想法,是对他的提议没什么想法,还是对那个人没什么想法。

    “有烟吗?”江时烈突然来了句。

    他很久不抽烟,家里不会备着。

    杜孑宇的话堵在嗓子眼滚了圈,还是给咽回去了,从兜里掏出包烟丢给他。

    他摸出一根,叼在嘴里,斜眼看着边上的人,杜孑宇心里烦得很,还是从兜里又摸出只火机,给人点上。

    他用力吸了一口,眯着眼,过了会,缓缓吐出。

    悠长,平静,等着烟在自己面前散了,他才再次开口,仿佛踩过他断腿的伤处,咬着牙也得承受。

    江时烈轻蔑道:“老子是那种给人穿鞋的人么?”

    杜孑宇不太确定地反问:“不是吗?”

    江时烈呲着牙,笑了下:“呵,对了。”

    杜孑宇:……

    杜孑宇从家里走出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是他家啊,他干嘛怕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