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不燥,月光透过窗杦向屋里窥探，大约是因着主人已经睡下，漆黑的屋里没有燃着蜡烛,寂静得落针可闻。
杜阮在床上翻了个身，直直地看着头顶的纱幔,眼睛适应了漆黑的屋里,渐渐也能看清一些东西。
比如,纱幔上被月光映得有微光流转的珍珠，还有那些闪着细光芒的宝石。
杜阮看了好半天，越想越奇怪,她发着呆，冷不丁开口：“迎春。”
其实她本意也只是随口一，没想到迎春真的回复了：“姐？”
杜阮反倒吓了一跳，坐起身来：“你还没睡吗？”
杜阮没有要人守夜的规矩，虽然迎春和龙凌会轮流值守，但杜阮向来是允许他们睡觉的，迎春也会睡一会儿。只是她被杜阮中毒的事情吓到了，这个人好像开了窍一样，明白了杜阮的处境,也开始默默地守夜。
但迎春不想让杜阮知道，含糊着：“奴婢有些睡不着。姐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杜阮重新倒回了床铺了,继续发着呆，凝视着自己的头顶。
关于她想的那一件事,她也不能肯定。倾诉欲在喉咙里着转,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想不管不顾地直接问出来，但被别的事情一岔，就如同胆的兔子倏忽缩回了窝里,不敢再冒头。
一室寂静里，迎春柔声问：“姐一回来便心神不宁的模样，是今晚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杜阮点点头。
点完头，又想起来迎春看不到，便闷闷地：“嗯。”
迎春安慰她：“姐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了，也可以跟奴婢一。虽然不一定解决，但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杜阮闷在纱幔里，好半天才开口：“迎春……”
“嗯？”
杜阮犹犹豫豫，但出的话却很直接，她忍着羞耻：“你觉得……萧王爷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一完，杜阮又是好一阵懊恼——太羞耻了，这样，好像显得她多自恋似的！明明无论是原著还是上一世，萧蒙都应该喜欢穆青才对。
但迎春得对，出来果然比闷在心里好多了。杜阮想，也对，或许真的是她太自恋了，萧蒙喜欢的人应该是穆青这个板上钉钉的女主角，怎么会跟她一个炮灰扯上关系？
迎春没话，一定也是觉得她的想法太过离谱了吧。
杜阮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自己，谁知帷幔外沉默半晌，响起迎春凝重的声音：“奴婢也觉得是。”
杜阮没反应过来，与其没反应过来不如是不愿意相信：“是什么？”
迎春：“奴婢也觉得萧王爷喜欢姐。”
杜阮被这一个直球砸晕了。
杜阮一时哽住了，不话，迎春却还在絮絮叨叨地：“姐，奴婢早就觉得萧王爷不对劲。”
“那个时候——就是杜家起火的时候，奴婢穿着姐的衣服，萧王爷就冒着大火从屋外闯进来，他衣服熏黑，手臂上被火燎得没一块好肉，屋外都是担心他的人，他进来第一句话却是‘阮阮，你不要怕’。”
“后来他发现奴婢不是姐，脸瞬间就黑了，那种气势，就像是、就像是……嗯，就是龙凌曾经过的，杀意！奴婢当时差点被吓死了。”
到这里，或许迎春也从杜阮的沉默里觉出几分不对，语气带上了几分心翼翼：“姐……该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萧王爷就喜欢您了吧？”
杜阮：“……”
杜阮捂着额头，缩在被窝里，看着头顶一片繁星似的珠宝，一句话也不出来。
完了。她想，她居然觉得迎春得很有道理。
要问一个穿书人最怕什么，那一定是剧情走向与原著不符。现在，杜阮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上一世杜阮可劲儿折腾，也没见剧情改变分毫，最后她还是按照既定的剧情死去了，怎么这一世，从她刚刚落地开始，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剧情就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间，大约是杜阮一直不话，让迎春也猜到了什么。她低声问：“姐，您觉得这样不好吗？奴婢倒觉得姐大可以利用他……毕竟，萧王爷看起来倒像是很乐意的模样。”
杜阮无奈地：“……迎春，你不懂，我怎么能利用萧蒙？”
迎春便：“姐，我不知道您想的是什么，奴婢眼界浅，没有那么多想法，但是奴婢曾经见过，夫人和老爷便是这样的。”
杜阮心里咦了一声，虽然原著里描写不多，但上一世她还是从杜家暗部嘴里听了些这具身体父母的事情，却都是些夸赞恩爱的话，从没有人过这样的话。
“虽然奴婢比姐年长几岁，但那个时候奴婢也很，不太记事，有些事是阿娘给奴婢听的。”迎春，“其实，在很早之前，杜家就已经开始式微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更别杜家这样的千年世家，是在好几代王朝更迭风雨飘摇里屹立不倒的世家。即使逐渐走了下坡路，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尊严，任由家族改名换姓的。”
“然而杜家……大约也是运气不好。”迎春，语气里有些心翼翼，大约是惯性，总觉得自己不能编排主人人，但她又觉得这也不算编排，完全是陈述事实，顿了顿便平稳地接着道：“这一代唯有夫人一个儿女，待到夫人及笄之时，杜家就开始张罗着要找一个入赘女婿。”
“然而到底是入赘，杜家既想找疼爱夫人的，又想找个能振兴杜家、却又完全不会对杜家权势起意的人，天底下如何能有这样的好事？来提亲的那些人要么是贪图杜家权势的官吏，要么便是些世家里不堪大用的纨绔——本来也不指望继承家业，入赘也就入赘了。”
“这么一来二去的，夫人就耽搁下来了。”迎春仰着头，像是在回忆，“后来不知怎么地，当年最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忽然上门提亲，那个时候，老爷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杜家便想，老爷孤身一人、家世清白，能做到将军必然是有真本事的，又是真心疼爱夫人，就把夫人嫁给了他。”
“其实那个时候，杜家不太看得上老爷是个清白身，只是夫人年纪大了，杜家更多的还是想利用老爷振兴杜家，便也将就了。一直到出嫁那天，夫人都完全没有见过老爷一面呢。”
“那个时候，夫人的想法甚至是处境也跟您现在一样。”迎春轻声，声音像是劝慰，“不过，事实证明，杜家没有选错，夫人也没有。婚后，他们也是一样的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往日里奴婢去宴会，总觉得那些姐们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自己以后嫁给喜欢许久的公子，诸如此类。但是奴婢看多了各家夫人的情况，便觉得嫁娶之事，总有许多不如意，好像许多人都掺杂着不那么干净的利益，但两个人日久生情，也是十分欢喜的。”
“萧王爷那么喜欢姐，这就够了不是吗？”迎春。
杜阮呆呆地看着头顶，好半晌才：“迎春，若不是知道你真的对杜家忠心耿耿，我真要怀疑你是萧蒙派来的客了。”
“我和母亲的处境想法都不一样，萧蒙也不是父亲。”杜阮，“他不是父亲那样温良的人，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吃亏的。如果我向他求什么，必要向他付出同等的回报。”
迎春向来是听杜阮的，可是她想不通：“可是，姐，咱们在萧王府住了许久，这一屋的珠宝华服美食奴仆，而且萧王爷还许诺会为杜家平反……所以咱们又应当向萧王爷付出什么呢？”
杜阮咬住了唇。
她原以为她要为这些东西付出的报酬，是像上一世那样远走他乡，为萧蒙当棋子探听情报。
但萧蒙全然不提及这些事情，杜阮每一次去询问，他都只叫她安心住下便好。
杜阮又想起这一世，她与萧蒙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那个密室和锁链镣铐。
只怕这个代价是……永远留在萧王府。
如果让萧蒙知道自己想离开他，去皇宫与太子合作……杜阮猛的闭了闭眼。
“迎春。”她低声，“……别再问了，我们明天就进宫。”
迎春好像也知道自己问了不得了的东西，期期艾艾地应声好，随即外间响起被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迎春躺下睡了。
杜阮还有满心疑惑无从解答：萧蒙为什么会突然改变选择？失控的剧情到底会导向什么样的结果？
还有眼下最重要的、最让她感到不安的：自己只对他是入宫看皇后，萧蒙还不知道自己要与太子做交易——事实上，之前的杜阮也并不希望与太子合作。但如今她知晓的萧蒙的心意，自然只能选择太子。
……要是萧蒙得知了自己的选择，只怕会发疯。
杜阮望着头顶人为造就的繁星，一夜未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