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决看着祥叔一手揽着那摞资料, 一手拽着孟响,一脸歉意地退出了包间,而孟响走出老远了, 还大呼着林兄, 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三梦也有些开了眼界。
“上海人倒挺有意思的。”
绮梦砸吧砸吧嘴, 率先发言,诗梦暇梦跟着点头。
紧接着暇梦就捂住了心口,“姐,我心口疼。”
“怎么了?还是晕车?”
“不是呀姐, 您这大手一挥,就花了一千八, 我一个月月钱三块大洋,一年三十二块,十年三百二十块…”
的暇梦扳着手指头陷入了数学的魔界,半天没出来。
“反正, 我这辈子赚不出来这么多钱了, 就给他了?”
“什么就给他了, 人家卖机器给咱们呢, 那可是好东西, 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林决点了点暇梦的额头,又嗦了一口酸梅汤, 满足地一叹, 拍拍手, “好了, 咱们回家吧,早点休息,明天你们还要出力呢。”
云中路, 属于上海高档住宅区,虽然不是最热闹的商业区,可是闹中取静,道路两边种满了梧桐树,斑驳树影之中尽是花园洋房,幽深静谧,实在美不胜收。
林决的家就在这里,并没有明显的门牌,米白色的墙上只有一块巴掌大的铜牌,上面用阿拉伯数字写了一个15。
等到进了门,一座三层洋楼出现在人们眼前,米白为底朱红点缀,再佐以满院子的绿植花草,还有庭前一座的喷泉,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里的城堡。
三梦早就惊呼出了声,就连林决都不由得在心里惊叹。
真有钱啊。
林决给三梦一人分了一间屋子住,把还在恍惚的她们赶回去收拾屋子,这才和仁叔起了中午的事情。
“不过是钱,姐不必在意,等明日孟少爷来了,我立刻安排。”
仁叔听自家姐抽空做了个好事,也跟着高兴,压根没觉得她随手一花就是暇梦一辈子的工资有什么不对。
“仁叔,明天他们就送机器来了,可有地方存放?”
林决知道仁叔不在乎,可是她在乎,她的每一分钱可不是白花的。
“有的,家里还有个仓库空着。”
林决按照心中所想,道:“光有仓库还不够,我需要一个院子,能够摆开机器,住下十个人的院子。”
“这也不难。”仁叔想了想,答道。
“还有,您帮我从圣约翰大学请三个会法文的学生来,要求能够翻译文书的,我要重新翻译机器的明书。”
“这个最好明天就能找到。”
仁叔点点头,“我现在就可以去联系。”
“不急。我还想查一下孟家的背景,这套机器就算没有明书也不应该在上海滩十天都没法出手,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林决轻抿着上好的碧螺春,继续:“这个不用着急,慢慢查着就好。”
仁叔戴上了老花镜把林决交待的事情一一记好,就发现姐买机器还真不是发了善心做好事的,不由得也重视了起来。
反复确认了几项事宜,仁叔才合上了笔记本。
“姐,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放在书房了。”
“好,我知道了。”
书房里,是关于佟庆生和王彩吟的调查,非常详尽,就连他俩爱吃什么都有。
这是林决之前吩咐仁叔准备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么。
第二天一早,林决还在书房里看着资料,孟响就上门来了。
不到九点,孟响就出现在了云中街15号的门外。
一脸笑容的仁叔将他迎进客厅,好茶奉上,货款结清,还十分亲切的和孟响聊起了最近上海的时事。
可半天也没见林决现身,孟响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林管家,不知林大哥可在?”
“不巧,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府里,孟少爷可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孟响一听激动劲儿减了大半,可一转念又来了精神。
他双手捧上了一支锦盒,“那日见林大哥用着一面素扇,恰巧寻着了语先生所作的一张扇面,留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处,倒是正配林大哥。”
了语是民国初年的一位大家,书画双得,笔力刚劲,据传早先是军中之人,前半生也是刀山剑海里闯出来的,故而作品中总是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气,令人心生壮志。
但是了语先生的作品极少,千金难得。
仁叔并不敢收,“这可太贵重了,使不得。”
“哎呀,仁叔,我十分仰慕林大哥的气派,狠不得与他结拜成兄弟的,那做弟弟的送给哥哥件礼物,有何不可。”
孟响得兴致勃勃,仁叔听得眉角直跳,姐过,这位孟少爷少年天真,还真是不假。
孟响在林家磨蹭了半天也不见林决归来,只能提出告辞,一步三回头的被仁叔送出了大门。
而他心心念念的“林大哥”,此时正在书房看资料呢。
林决发现上楼来复命的仁叔一贯的淡定表情之下,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疲惫,不禁好笑,“人送走了?”
“送走了,这位孟少爷…”
老练如仁叔,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孟响了。
“少年心性,挺有趣的。”
林决越想越有趣,不禁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门口哧溜一声出现了三颗脑袋,绮梦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伸头问,“姐,您得着什么开心事儿了,告诉咱们也跟着乐乐呗。”
“来,进来。”
是林决叫她们来的。
“机器已经在咱们手里,仁叔也已经找好了翻译,下面就有劳我们暇梦绮梦了。”
林决招招手,起接下来的安排,她不但要重新翻译明书,而且还要培养出一批会使用这种纺织机的熟练工来。
可惜时间有限,林决手里的可靠的人也不多,就只能先叫暇梦绮梦去学了。
听要帮姐分忧,暇梦绮梦没有不同意的。
“姐您放心,我学东西就快,甭提是顶缸还是咬灯,我都比别人学得快。”
暇梦一拍胸口,应承得快极了。
绮梦也不甘落后,“你那都是力气活,学那机器得用巧劲,身子要软,手要柔,要不然你上手一掰,就烂了。”
绮梦柔柔的做了个兰花指,故意在暇梦眼前晃了晃,气得她伸手就要。
两个丫头听有新任务非但不怕,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倒是一旁的诗梦有些闷闷不乐了。
“姐,我也可以去学,虽然我学得慢,但是我可以多学多练啊。”诗梦可不愿意拖姐后腿。
“诗梦你啊有更重要的任务。”林决上前捏了捏诗梦委屈的脸,“陪我去一趟兴利街3号。”
得了,这下暇梦绮梦不干了。
“姐,您带着我去吧,要是起来我一个人就能行。”
“姐,您不能不带我呐,您哪会骂人,这骂街的事还得我来。”
暇梦绮梦纷纷上前。
诗梦默默把手里的一尺多长的擀面杖别在了腰上,她刚才正擀面条呢,没来得及放下。
“谁和你我要去架。”林决捏了捏暇梦的鼻子,“又是谁本姐不会骂人。”又上手戳了戳绮梦的额头。
继而转身把擀面杖抽了出来,塞回了诗梦手里,“我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去看看?”
“去,把本姐的洋装,洋伞,洋眼镜都找出来,我要去探望一下故人。”
林决曾同仁叔深谈过,仁叔也知道姐要做什么,所以整个房间里属他最淡定,“我叫人开车。”
暇梦被姐那一串洋给搞晕了,张嘴就问:“那姐,洋狗牵不牵?”
“我去探亲又不是郊游。”林决被她气笑了,“你俩赶紧收拾东西去学习,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洋师傅所有的本事!”
暇梦绮梦俏生生地答了个是,转身出了门。
林决暗自笑了笑却发现诗梦还站在原地没动,“你也去吧,扮得漂亮一些,咱们一会就走。”
诗梦点点头,手里还是握着擀面杖,“姐,您不生气。”
“气什么?”林决没反应过来,“哦,因为王彩吟?”
“没什么好气的。”林决转身拿起桌子上那张四寸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学生扮的女生,中等个子,鼻子眼樱桃嘴,像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很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
“该是我的,总是我的,不该是我的,争也无用。”
诗梦歪着头,“姐,您变了。”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林决笑着看着她。
“不上来。”诗梦想了想,“但是我们看着很踏实。”
“现在跟着您,总感觉有盼头了,只是…”诗梦吞了口口水,“只是,要是能别再喝那个苦汤子就更好了。”
诗梦飞快地了一句,转身逃出了书房。
林决瞪了她一眼,没口福,正宗的圣保罗咖啡呢。
兴利街,因为临近振业大学堂,所以这里住的多是在振业任教或是上学的租客。
正因为如此,兴利街上格外热闹,中的洋的各式店铺在楼下依次铺开,马路两边还分散着各种摊。这样一来,街道实在杂乱,车子根本进不去,林决带着诗梦在路口下车,直奔街头那栋两层的红砖楼。
诗梦上前按响门铃,很快一个中年女仆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