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p>
空荡荡的走廊内，睫毛、皮肤、发色雪白的少年孤零零地走着，像是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在走廊中穿行。</p>
“嗡嗡，嗡嗡。”</p>
从他的口袋里传来信息提示不间断的蜂鸣。</p>
但少年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仍旧低垂着眼帘，顺着走廊面无表情地缓步向前。</p>
忽然，毫无预兆地，他停下了脚步。</p>
他抬起头，一双漩涡般空洞漆黑的眼眸，透过雪白睫毛的缝隙向上看去，飘飘悠悠落在半空中，似乎在观察着什么他人无法看到的虚无存在。</p>
下一秒，不远处的走廊尽头，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p>
其中隐约夹杂着刻意压低嗓音的交谈。</p>
“红点呢？”</p>
“快了，就在前面——”</p>
密集的脚步声急促如鼓点，飞快地向着这个方向逼近。</p>
忽然，毫无预兆地，来人猛地刹住步伐。</p>
“怎么了？”身后有人催促道，“为什么突然——”</p>
下一秒，声音也卡在了喉咙深处。</p>
走廊幽深死寂，白得诡异的少年定定站在正中央，面无表情，形单影只，看上去似乎并未威胁，但就是令人只觉一股凉意直窜上脊背。</p>
甚至不需要任何自我介绍，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了对方是谁。</p>
“”几人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p>
白雪。</p>
一位货真价实的梦魇前十。</p>
一个被所有人都以“邪门”二字评价的存在。</p>
他们的确没想到，自己所追踪的红点居然是这家伙的定位。</p>
“队长，怎么办？”</p>
他们看看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又看向他们的领队者，压低声音问道。</p>
“要不要——”</p>
“没办法，其他点位我们赶不过去了。”领队表情阴沉，双眼审慎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少年，一字一顿道，“就算赶到了，也不会是落单的状态了。”</p>
而其他的选择也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p>
“更何况还是一个独自一人的灵媒，要我，我们是走运了。”</p>
几人毫不避讳地交谈着，似乎并不在意话语中的对象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p>
白雪静静地垂着眼，对面前几人的交谈充耳不闻。</p>
为首那人低喝一声：“听我号令，一起上！！！”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人同时一跃而起！</p>
霎时间，走廊中的温度骤降，冰冷闪烁的灯光之下，是几乎能够化作实质的强烈杀意。</p>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向着不远处的目标对象猛攻而去——他们几乎考虑到了对方能采取的一切反制措施——哪怕一个人的能力再强、战斗经验再丰富，也无法一次性防得住这么多人的进攻在这里，多的是强者蚂蚁吞吃掉大象的老套故事，多少备受瞩目的新星折损在阴沟里，多少名气大盛的强者惨死在寂寂无名的人下。</p>
更何况，梦魇前十又如何？邪门又如何？哪怕翻了天也不过只是个灵媒而已！</p>
在飞快逼近的视野里，少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双眼低垂，对这些取自己性命的杀招无动于衷。</p>
近了！</p>
眼看着自己的掌逐渐逼近对方伶仃的肩头，而对方仍然毫无动作，心脏在胸腔深处不由得剧烈搏动起来，一股难以自持的喜意开始升起——更近了！</p>
只要抓到他，就能——</p>
忽地，近在咫尺的少年抬起了眼。</p>
一双黑洞洞的、似乎能看透一切的诡异双眼定定向他看来。</p>
“！！！”</p>
攻击者瞳孔猛地一缩，只觉得一股极端不祥的预感袭击了他。</p>
还没等他开始思考对方做了什么，就只觉一股诡异的凉意毫无预兆地从胸口处蔓延开来。</p>
“”</p>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一截雪亮的刀光从自己的胸膛正中穿了出来，黑红色的鲜血汩汩涌出，眨眼间就将他胸前的衣服打湿——这刀尖是多么的眼熟，简直就像是——</p>
“怎么会——”</p>
身后传来熟悉的愕然声音。</p>
他缓缓扭头，眼底倒映着队友惊恐不已的神情。</p>
直到这时，疼痛感才姗姗来迟。</p>
偌大的直播间中，冰冷的屏幕闪烁着，似乎有无形的双眼自上而下，无声地审视着这血腥可怕的一幕。</p>
观众们事不关己，谈笑风生。</p>
“瞧瞧，我了吧。”</p>
“我反正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这种不信邪的死在白雪上了。”</p>
“到底还是‘第一灵媒’的名号太有迷惑性了，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是最致命的因果率天赋呢？”</p>
“不得不，这种在白雪能力作用下自相残杀的戏码真是看不腻啊，攻击者下越狠，死的越惨，是和另外一边那种的直白暴力完全不同的风格，简直就是艺术。”</p>
短短几分钟，一切就已经结束了。</p>
走廊中的灯光悄无声息地铺洒而下，无情地照亮了下方的惨状。</p>
喷溅式的血迹从墙壁上一路蔓延至天花板，地面上断肢重叠，碎肉和内脏残片散落其间，那一张张失去生命体征的苍白脸孔歪倒在血泊中，难以置信的表情凝固于其上。</p>
在这一片血腥的红中，唯有正中仍保留着一道冰冷的白。</p>
白雪面无表情地站在血泊中。</p>
在他垂在身侧的背上，残留着一道被崩断的刀片划过时留下的口子，淡粉色的血液从中缓缓淌出。</p>
和遭遇战开始前比起来，他看上去似乎更加苍白了，似乎维持着他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的锚点都在一点点地从身上褪去，最终只剩下透明洁净的无色。</p>
抬腿迈过脚下的残肢。</p>
“嗡嗡嗡嗡。”</p>
提示音持续不断，锲而不舍。</p>
这一次，白雪终于拿出。</p>
屏幕上显示着25通未接来电，以及36条未被打开的信息。</p>
“奇怪，我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间听，在下副本前白雪给的建议是‘不要独行’，但为什么他不和其他人会和？”</p>
“你是不是忘了他的被动是什么”</p>
白雪垂着眼，按掉正在震动中的来电提示，将调成了静音，放回了口袋里。</p>
“确实。这种天赋放在队伍里简直就是灾祸”</p>
“还是让他就这么一个人待着吧。”</p>
*</p>
“绅士——？！”</p>
陈默死死盯着神谕的方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p>
怎么可能？</p>
绅士不是早就已经死在了副本中吗？</p>
他的直播间不仅已经彻底关闭，排行榜上的名次也被彻底除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彻底死亡的状态，可现在却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
“呃啊！！”黄毛的身体被高高吊悬于空中，他感受到，缠在自己身上的线开始收紧，向着不同的方向拉扯而去——显然，这一次对方并不准备像以前那样操纵他做些什么，而是准备直接将他五马分尸！！</p>
他咬紧牙关，口腔中已经尝到了血腥气。</p>
但还是用尽全力，在臂即将被扯下之前激活了道具！！</p>
在进入副本之前，他们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可能会遇到混战的准备。</p>
而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无战力人士、又是极有针对性的视觉强化系天赋，在混战中，黄毛是一定会被针对的对象，正因如此，在进入副本之前，他在背包里集中了所有的能集中的保命道具，以免在这种情况下成为队友的拖累。</p>
“快——”黄毛眉头痛苦地紧紧皱着，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声音，“我撑不了多久！”</p>
而陈默和季观二人也早已反应过来。</p>
擒贼先擒王！</p>
伴随着“哗啦”一声金属撞响，白铁锁链破空而出，直直向前飞去！</p>
神谕的主播反应也很快，一名意念控物者抬起头，眼珠诡色一闪，锁链就这样被牢牢固定在了半空中，嗡嗡颤动着，但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p>
但下一秒，悬于头顶的铁链陡然膨胀，每一环长达两米，直径粗达半米！！</p>
突然增加的重量瞬间改变了这场角力。</p>
只听“哐当”的一声，铁链重重砸下，下方的神谕众人被迫向着两边撤去，犹如摩西分海一般，中间几乎是立刻被清空出了一条通道。</p>
两人几乎不需要言语交流，脚下狠狠一蹬，顺着被清出的通道狂奔向前，径直冲向站在神谕最后方的绅士！</p>
“拦住他们！！”</p>
耳边响起高亢急迫的呼喝。</p>
随即，一道贴着黄符的腐朽铁门毫无预兆地堵住去路，两扇沉重的门缓缓合拢——季观身上大片青面獠牙的厉鬼颜色变淡，他扭过头，开启“灵视”的双眼在人群中飞快环视，突然锁定目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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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一声，牙齿咬破嘴唇，鲜血汩汩涌出，哺喂入张牙舞爪的纹身。</p>
下一秒，青黑色的厉鬼张牙舞爪地浮现，黑黢黢的眼珠空洞阴冷，带着死气，几个瞬间就已腾跃而起，直直向着目标冲去！！</p>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惨叫，猩红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p>
面前带着黄符的铁门晃动了两下，缓缓合拢的铁门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阻止，被硬生生卡在中途。</p>
陈默头也不回，对那边季观的战斗置若罔闻，他脚下的步伐步伐加快，在铁门合拢之前一个侧身，灵巧地钻了进去。</p>
绅士就在三步之外！！</p>
一步。</p>
他嘴唇紧抿，眼珠死死锁定那道戴着兜帽的身形，肾上腺素在短短数秒内疯狂飙升，但大脑却出奇冷静。</p>
两步。</p>
——三步！</p>
沉重的铁链疾飞而出，精准地锁定对方的头颅，然后——</p>
“砰！”</p>
不偏不倚，重重砸下！！！</p>
这一击，足以让一个活人颈骨尽断，颅骨粉碎，红红白白的脑浆如同踩碎的西瓜一样喷溅而出。</p>
陈默击中了，成功了。</p>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恐怖骨裂声，对方的头颅已经彻底扭向了背后，没人能在这样的伤势中活下来。</p>
“咯咯咯咯。”</p>
骨骼摩擦声再度响起。</p>
“？！”陈默愕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p>
绅士的脑袋就这样一格、一格、一格地转动了回来。</p>
他的脸孔惨不忍睹，半边仍然维持着原本英俊端正的样貌，而另外半边却一片狼藉，从眼窝的位置深深凹陷下去，皮肉下的骨骼更是已经被砸得粉碎，但他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毫发无损的一侧面孔冰冷苍白，死气沉沉。</p>
然后</p>
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p>
在陈默眼睁睁地注视之下，破碎的骨骼开始复原，绽开的皮肤开始愈合。</p>
不过一个呼吸，就已经完完全全恢复如初。</p>
“！！！”陈默震惊地望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表情几乎失控。</p>
这不是绅士甚至不是活人！！</p>
所以，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p>
“不，不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黄毛惊恐万分的声音。</p>
的确，他的身体被道具保护，无法受损，但是，那能操纵他行动的线却并未消失，似乎意识到了无法将他直接处决，于是，“绅士”改变了策略。</p>
黄毛的脚不受控制，开始向着不远处的季观发起了进攻。</p>
道具无法防备队友，而尝到血腥味的恶鬼已经无法控制。</p>
为了不伤害到黄毛，季观不得已逆转了自己的状态，紧绷隆起、冷汗涔涔皮肤之上之上，青黑色的纹身浮凸隆起，像是下方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向外冲出，但却被主人的意志力死死摁回了原处。</p>
失去了鬼身，神谕那边便立刻抓住了这一时。</p>
“啊——！”季观踉跄向前，一道刀口纵贯前胸，喉咙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叫。</p>
另外一边，陈默在围攻下苦苦支撑，但他独木难支，分身乏术，不仅无法前来支援，甚至自身难保。</p>
一切已经失控。</p>
三人队的击溃已经近在眼前。</p>
正在这时，忽然，其中一名神谕成员毫无缘由地抬起头，紧紧望向走廊的尽头，眼眸里幽色闪烁，显然是在天赋的激活状态。</p>
他扭过头，对自己身边的同伴低语几句。</p>
“可——”同伴眼底浮现出挣扎的神色。</p>
但最后，他还是牙关一咬，转身道：“走！”</p>
神谕的离开和出现时一样，迅速、无声。</p>
不过眨眼之间，大部队就像潮水一样撤离，而那道戴着兜帽的身影也随之一同消失，只剩下一片狼藉，遍地鲜血的战场。</p>
失去线控的黄毛栽倒在地，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惊慌失措地向前冲去：</p>
“季、季观！”</p>
陈默也踉跄赶来，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咬着牙，神情凝重：“快，给他止血！”</p>
直播间内，观众们对这个结局大失所望。</p>
“啊？就这？”</p>
“不是，怎么就没了？”</p>
“起来绅士那边究竟什么情况，他不是死了？”</p>
“现在也没复活，我检查了他的直播间，早就没再开着了，现在行动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管他的，反正很强就是了，刚才一点点恢复原状的样子太牛了，给我兴奋得一哆嗦，爽啊！”</p>
“不过，神谕怎么就跑了？只要稍微在多拉扯一会儿，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了。”</p>
正在观众们讨论的直起劲的时候，忽然，屏幕上，黄毛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微微一怔，下意识收回按在季观伤口上的，在他指移开的地方，那刚才还鲜血淋漓，向着两边翻卷而去的刀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p>
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光滑平整，恢复如初。</p>
“好了？”季观单撑着地面，坐直其身体，用另外一只沾满鲜血的难以置信地摸索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胸膛，几乎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回事？”</p>
陈默似乎同样意识到了什么，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伤口。</p>
不出意外的，他的伤口也和季观一样愈合了。</p>
“这是什么治愈道具？这也太逆天了。”</p>
“不可能，没有这种类型的道具！”有观众十分笃定地道，“这么破坏游戏平衡的东西，梦魇是不可能投放的。”</p>
“那又是怎么回事？”</p>
还没等观众们讨论出个什么结论，面前原本定焦在三人身上的镜头毫无预兆地抬起，突兀地转变了方向。</p>
无数镜头都直直对准了走廊的尽头。</p>
在那被黑暗吞没的走廊深处，渐渐浮现出一道人影的轮廓。</p>
伴随着距离的接近，迷雾般的黑暗自他身边散开，被均匀的步伐踩破碾碎，橙黄色的光线自头顶洒落，如同某种无声的迎接一般，一点一点照亮了来人的面容。</p>
那张温和、极具欺骗性的脸，始终带着浅笑的双眼。</p>
在青年的脸孔出现在屏幕上的瞬间，所有观看着直播的观众们都瞬间沸腾了。</p>
“啊啊啊啊啊啊啊！</p>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p>
“我没看错吧？！我真的没看错吧！！</p>
“匹诺曹匹诺曹！！！是匹诺曹啊啊啊啊啊！</p>
“诚信至上直播间上线，直播信号重连中</p>
直播间的等待区中，在线人数疯狂拔高，开始两倍、三倍、四倍——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数字上浮的趋势却仍然没有止步的意思，如同直线一般火速向上飙区去。</p>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神谕要提前撤离。</p>
他们的队成员长于“预知。</p>
当意识到此次出击无法收效，为了防止损失，自然会鸣金收兵。</p>
忽然，有兴奋的观众似乎注意到了什么。</p>
“等一下，跟在匹诺曹身边的人是谁？</p>
没错。</p>
匹诺曹并非独自现身。</p>
在他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大，黑发金眼的男人。</p>
他不闪不避，不躲不藏，就这样和温简言并肩而行，长发垂至肩膀，袖口稍挽起，诡异的咒文蜿蜒在苍白强健的臂之上。</p>
忽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金色的眼珠倏地一转，视线盯在了虚空之中。</p>
“——！！！</p>
在那一瞬间，所有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都只觉背后一凉，那冰冷的、如熔金般的眼珠自屏幕中凝视着他们，就像是中间毫无阻隔一般，战栗感如蛇般沿着脊背攀附而上。</p>
他垂下眼，收回视线，在温简言耳边低语几句。</p>
“</p>
青年挑挑眉，抬起头。</p>
他抬眸望向虚空，眼眸笑吟吟地弯起，唇边衔着一丝散漫的微笑，抬起，轻巧晃了晃细长的五指。</p>
像是再，好久不见。</p>
下一秒，只听“滋——</p>
的一声尖锐爆响，那声音在偌大的空间内回荡着，几乎要划破所有听者的耳膜，下一秒，刚刚才亮起的屏幕再一次黑了下去。</p>
直播间信号重连失败</p>
冰冷重复的械音响起，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怪异声响。</p>
直播间画面丢失，再次关——关关关关关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