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窗帘轻微地摇晃,雨点将玻璃窗溅成了一片模糊,无数的水珠混合成线,将窗子划得支离破碎。

    牧南屿走到窗边停下。

    电光映着白景潭冷白的侧脸,琥珀色的眸子几乎透明,闪着摄人心魄的光。唇色却也很浅,几乎是病态地发白,整个人透着一股深重的凉气,叫人一靠近都忍不住瑟缩。

    这副样子……很像是白景潭刚开始进入泳池的时候。

    他在害怕雷雨?

    这怎么可能呢,时候也没见白景潭害怕雷啊?

    “白景潭,白景潭?”

    他扯过白景潭的手腕,对方的体温冷得像是不带人气的玉石,冰凉刺骨。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白景潭仿佛骤然回神,瞳孔空洞地望向他,盯了他片刻才渐渐有了一点神采,缓缓摇了摇头。

    “我没事。”

    嗓音又干又哑。

    “大冷天的,你晚上不睡觉,站在窗子边上干什么,嫌自己身体太好不会感冒?”

    牧南屿无奈地轻轻拽了他一下。

    “有什么事,你坐到床上跟我,别站在这里了。就算雨滴不进来,但是这边湿气重,对身体不好的。”

    白景潭半垂下头,没有吭声,但肌肉紧绷的手渐渐放松了,像只失魂落魄的大狗狗,顺从地跟着牧南屿坐到了床边。

    牧南屿牵着他冰冷的手,把被子扯过来,给他裹上了。

    肩膀紧紧地靠上白景潭的手臂,侧过脸。

    “你现在可以了。”

    酒店房间的窗正对着一条江,隔着雨幕可以看到黑夜中光影绰绰的桥。

    牧南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静静地注视着白景潭等着他的回答。

    两人的体温渐渐交融,白景潭冷得发白的脸终于有了些许鲜活的神色。

    “你看到那座桥了吗?”

    “……嗯,看到了。”

    很普通的一座桥,在雨夜里像一个巨大的钢铁怪物。

    “我爸妈就是在一个雷雨天,因为桥梁施工的事故,坠江死的。”

    牧南屿愣了一下,握着白景潭掌心的手瞬间攥紧了。

    “你……叔叔阿姨,是坠江去世的?”

    “嗯。”

    牧南屿张了张口,想两句话安慰一下白景潭,可是撞上白景潭眼底的脆弱恸色,却一个字也不出口了。

    怪不得,白景潭那么怕水。

    怪不得下个泳池脸色都白得要命。

    反倒是白景潭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缓缓续道。

    “那是我马上要去读学的暑假,我爸妈他们是桥梁设计师,那天亲自去工地考察,跟我要很晚才能回来。”

    “我自己在家吃过饭,到了晚上,突然下起了雷雨,我不敢一个人关灯睡觉,就一直在客厅里看电视等他们。”

    电视上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欢快的主题曲开得很响,却压不下外面轰鸣着的雷声雨声。

    狂风透过窗隙在房间里呼啸,像是厉鬼的嘶嚎。

    白景潭蜷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身上裹了件薄薄的毯子,面色却惨白,四肢发冷。

    已经临近午夜了,往常爸爸妈妈就算工作再忙,这个点也会回家来陪他了,今天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他怔怔地盯着电视屏幕,耳朵却支楞着听着家门外的响动。

    好像有脚步声。

    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他眼睛一亮,穿好拖鞋趴在房门上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最后在门外停下。

    沉闷的敲门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是白景潭朋友在家吗?”

    他怔了一瞬,警惕地没有开口回应,踮起脚往猫眼看去。

    走廊上的声控灯已经亮了,门外站了好几个穿着警服的叔叔,衣袋上还别了证件。

    “白景潭朋友?你在家吗?我们是警察,你开开门好吗?”

    他开了门,门外冰冷的白光瞬间笼罩了他,站在门外的警察叔叔骤然将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了一句。

    “唉……太可怜了,孩子还这么。”

    什么?

    可怜?

    是他吗?

    白景潭拽着警察叔叔的衣料,心里蓦地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怔怔地看过去,后面站着的几个警察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同情又怜悯的。

    “警察叔叔,我爸爸妈妈呢?”

    他惶急地四处量。

    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嗓音隐隐带了哭腔。

    “叔叔,我爸爸妈妈呢?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我爸爸妈妈都是好人,没有做过坏事,你们为什么……”

    “朋友,我们知道你爸爸妈妈是好人,他们……”

    抱着他的警察叹了口气,低喃了一句“造孽啊”。

    “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没有办法回来了。”

    半时后,白景潭坐在警车上,来到了一片狼藉的断桥处。

    暴雨倾盆,施工现场泥泞脏乱,警戒带围得到处都是,红红蓝蓝的警车车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湿冷的水汽混杂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好像还有血腥气。

    出乎警察们意料的,坐在车里的朋友在得知他父母意外去世的消息以后,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安静地要求去见见父母的遗体。

    “朋友……到了,叔叔抱你下车好不好?”

    警察抱着白景潭出了车门,立即有人过来伞,得知这是遇难者的遗孤,顿时叹气。

    “唉……年纪就没了父母,可怜呐。”

    断桥边尽是断裂的钢筋混凝土,还时不时有掉落的石块翻进底下汹涌的江水中,转瞬便被黑漆漆的江面吞没。

    路边的空旷处,放着一列蒙着白布的担架,边上有警卫员声嘶力竭地指挥。

    “还有尸体没捞到,来,让一让,让一让——那边拍照的给我拦下!什么时候了还看热闹!”

    白景潭一张脸早就没了血色。

    空洞的眼瞳里只有如注的雨水和一片狼藉的泥土,还有翻涌的江面,像是只穷凶极恶的猛兽,随时会把他撕碎。

    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早就被暴雨淋得湿透了。

    隐隐能看见底下的人脸轮廓。

    那些一动不动的,像枯木似的,冰冰冷冷的尸体中间,就有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早上还抱着他叫他“宝贝”。

    还在叮嘱他“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还答应他“过几天空下来就带他去游乐场”。

    “我的爸爸妈妈呢?”

    一定是骗人的,我的爸爸妈妈怎么会死呢?

    一定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

    白布掀开,被江水泡得青白肿胀的脸,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是他所熟悉的父母的脸,却又陌生至极。

    “你疯了,你怎么能让一个孩子来看呢?!”

    “这孩子爸妈都没了……不让他看看父母的最后一面,这——”

    口中漫上了一股腥甜。

    耳边只剩下模糊的叫喊。

    “糟了,孩子晕倒了!快叫120,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