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栀子花的移栽方法 > 第18章
    别人的年可以一直过到正月十五,干粮铺子不行。岳方祇和白墨没歇两天就又开始忙了。原因是普渡寺有人找上门来,问他初五前能不能做一批供果。本地初五谓之“破五”,是送穷神迎财神的日子。买卖人家基本都会放放鞭炮拜拜神。

    其实大家伙儿倒也不是多么笃信这些,主要是讨个吉利。能同寺院搭上关系是好事,因为不论庙宇大,一年到头祭祀活动总是很多的。有了稳定的主顾,收入也会更有保障。岳方祇略微想了想,就应承了下来。

    于是理所当然又是新的一轮忙碌。这期间还夹杂着做年菜之类的事:要烀肘子炖猪蹄,熬皮冻酱牛肉。岳方祇自觉其实没怎么“忙年”,但又不甘心让过年一点儿没有个过年的样子——人一辈子满满算,能过几个年呢。

    白墨很勤快地跟着岳方祇里外忙碌。从他清醒过来,人就一直挺能干的。静悄悄的那种能干。岳方祇有时候想起来要做什么事,会发现白墨早就把事情做好了。过年的时候,他甚至还找机会给岳方祇做了顿晚饭。

    一个切得快赶上头发丝儿细的干豆腐,一个骨头里还带着血丝的白斩鸡,一个薄得像纸的黄瓜片儿,还有个炒得一点儿颜色都没有的大虾仁儿。

    岳方祇出门去联系采购,回来一上楼就看见这四个碗儿摆在桌上,旁边儿还配着萝卜雕出来的花儿。八宝饭扣在四个菜当间儿,占的是桌上最大的一个碗。

    白墨抿着嘴,好像有点儿期待,有好像有点儿忐忑。

    岳方祇简直惊呆了。

    那顿饭吃得他心里也很鼓。有一一,东西好吃是好吃的,可是味道太淡了,八宝饭又是糯米做的,甜得要命。最糟糕的是分量实在太少,感觉两筷子下去就什么都不剩了。大年初七,岳方祇的晚饭吃得战战兢兢——因为伸筷子时必须心翼翼,唯恐不心夹多了。

    一顿饭吃饭,岳方祇觉得有点儿委屈。

    这大过年的,他居然没吃饱饭!

    但又不好跟白墨什么。白墨低着头,脸上的笑早没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安静的失落。

    他从来都不讲话。岳方祇问他什么,他顶多点头或者摇头。这导致岳方祇很多时候其实不太搞得清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按人也清醒了,不会讲话起码还会写字吧?高兴不高兴,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总得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白墨没有。他顺从得不像话,基本上让做什么做什么,就跟不拿自己当个人似的。

    岳方祇将心比心地想,要是自己有一天犯了病,流落到什么地方,醒过来了总会想办法替自己做做算。就算是讲不出话来,好歹也要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别人。

    白墨好像没有任何算。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他明明什么都明白,也并不傻。

    岳方祇偷偷观察他,后来慢慢意识到一件事:白墨很想留下来——他想让岳方祇觉得自己有用。他可能不太懂得如何讨人欢心,唯一能表达这种意愿的办法,就是心而勤快地做事。

    想到这里,岳方祇心里头就酸软成一团。

    可是多奇怪,岳方祇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白墨才好了。除了“你就安心住这儿”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讲。

    有时候两个人晚上睡在一起,岳方祇能在黑暗里看见白墨的后脑勺。他老是想伸手上去揉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黑灯瞎火的,他反而不好意思把手伸过去了。

    别把人吵醒了,岳方祇这么想着,自己也很快睡过去了。他一向是沾枕头就能睡着的。

    年过完了,天气跟着暖和了不少。其实离正经开春还早,但是太阳底下的积雪已经站不住了。下午阳光充足的时候,街上经常会湿漉漉的。然后太阳一下山,那些化掉的泥泞又会飞快地冻成冰。

    岳方祇在木棍上绑了一个尖尖的角铁,去敲屋檐下的冰溜子——每到这种半化不化,天气转暖的季节,屋檐下就会出现这玩意儿——瞧着一个个亮晶晶的,其实比刀子还危险。万一哪天根儿上断裂砸了下来,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年年新闻上都有。

    白墨出出进进,岳方祇和他了好几回,让他在街上走时千万离建筑物远一点儿——尤其是那种带屋檐的建筑物。白墨很细心,做事也稳妥,岳方祇和他交代什么事,向来是不用讲第二回 的。岳方祇心里也知道,但是每次见他在门外忙活,总是忍不住白叮嘱一句。

    慧和岳方祇熟了,偶尔会开老板的玩笑,他对白墨就像对孩子似的。岳方祇可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唠叨——白墨显然不是本地人,本地人都知道的白墨可能压根儿不就没概念。岳方祇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好好强调这个事儿。

    没想到惹事的却不是冰溜子。

    蒸馒头有水汽,这个季节有时候会顺着炉灶边儿淌到地上,结成的冰片。有时候面积大了,怕滑倒了顾客,岳方祇会拿镐头把那片冰敲碎。后来店里有了伙计,这个活儿就给了郑。

    郑干活儿一向有些马虎,店里事情又多,有时大概是给忘了。

    晚上最后一灶馒头出锅,照旧都是排队买馒头的。白墨帮着岳方祇给保温箱装干粮——是往敬老院送的。装好了往摩托车上抬,正好经过炉灶。

    天色已经暗了。他手上端着东西,脚下便没仔细看路,正好踩在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来也不知道该怎么算。白墨摔倒的那个地方,恰好有个中年妇女带着一条泰迪在排队。

    那狗受到惊吓,发了神经,一口咬在了白墨露出来的脚脖子上。

    岳方祇听到响动奔出来时,白墨正紧紧抱着完好无损的箱子坐在地上,整个人似乎已经懵了。

    常来买东西的顾客,岳方祇都有印象。那个女人遛狗从来都不牵,她家的狗也老是上蹿下跳的——之前因为这个事已经和别人吵过好几次了。

    岳方祇赶紧去检查白墨的脚——破了个口子,正在淌血。

    他在某个瞬间感到自己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想一脚把那狗踢死的心都有。那作死的畜生不依不饶,被主人抱住了,还在耀武扬威地叫唤。

    岳方祇揪住了那个转身想走的女人,沉声道:“啥也别了,一块儿上医院去吧。”

    女人开始嘀嘀咕咕地推脱,一会儿自己家的狗过疫苗了肯定没病;一会儿又都是白墨不对,突然那么扑出来,吓着他家宝贝儿了。

    岳方祇态度很坚决,都是街坊邻居,我知道你住哪个院儿哪个单元,你要是不想好好解决,那咱们就报警。

    女人终于妥协了。

    于是岳方祇让慧去送货,自己带着白墨和那个女人去了防疫门诊。

    24时门诊,大晚上也有医生。大夫问明了情况,开了针剂,女人不情愿地赔了医药费,然后在众人谴责的目光里抱着狗走了。

    护士给白墨用肥皂水冲洗伤口,一面洗一面叹气:狗绳儿和医药费那个贵那个贱,这帮人怎么就算不明白这笔帐呢。

    白墨坐在椅子上,眼神有点儿散,整个人轻轻抖着。岳方祇又生气又心疼,可是都已经这样了,他只能默默搂住了白墨:“没事儿了。就一个口子,完针就好了……”

    白墨揪住了他的衣襟,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岳方祇不懂他这种恐惧的由来,但是他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把人抱住,温声安慰,告诉对方没关系,只是意外,什么都不用担心,自己会一直在……

    白墨始终没有动静。

    岳方祇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把那个女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回到家里,岳方祇让白墨去歇着,独自给一天的活儿扫尾。最后他终于忙完回到卧室,发现白墨仍然维持着最初的姿势,静静地抱膝蜷缩在床上。

    岳方祇在他跟前蹲下,从下方仔细看着白墨的眼睛:“感觉好点儿了么?”

    白墨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岳方祇握住了他的手:“甭想东想西的,有我呢。别害怕。”

    白墨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他注视着岳方祇,一滴泪淌了下来,然后是更多的泪。

    岳方祇有点儿慌:“别哭……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啊……”他手足无措,最后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把白墨抱住了。

    没想到白墨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白墨的身体比岳方祇记忆里要柔软一些,但又不是女性的那种柔软。他的身体细韧而温暖,带着一丝细细的颤抖。

    湿漉漉的眼泪淌进了岳方祇的脖子。

    岳方祇感到心口突突乱跳。

    坏菜了。他慌里慌张地想。那毛病怎么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