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乐第一次见到晏景, 是在慕宁离开慕家的那一天。
她因为昭妃的到来,不得不回避开。
她好不容易等到慕诚溢接她回慕家,可她却还要同在外院时一样避人, 这让她很是恼火。
为了驱散这不舒服的心情,她到了后院散心。
府中的仆从都到前厅去招待昭妃了,此时夜色下的后院寂静无声。
慕文乐和丫鬟行走在庭院中, 低声谋划着,该如何让慕诚溢彻底厌恶慕宁。
话间,一阵强风生于院中,临近的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是因为做贼心虚,二人都被这动静惊了一惊。
她们下意识地想要离开,这时,一人自树后现身。
慕文乐吓了一跳, 但长久以来的伪装让她有了下意识的习惯, 即便心中害怕得紧, 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她没有挪动步子,而是定睛向那人看去。
清尘如风的少年郎浸润在月色下, 面色和唇畔都苍白得与月光融为一体,但这丝毫不阻碍他绝伦的容貌, 相反,因这份虚弱, 他显出微妙的病态美, 漂亮得好似才化作人形的精灵。
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只一眼相望,就叫慕文乐无可救药地倾了心。
而另一边,慕文乐的眉眼撞进少年的眼中, 让少年心悸了一瞬。
“宁儿……”
他用着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低浅呢喃着。
府中出现陌生人,慕文乐应当找人来的。
可是鬼使神差的,她不仅没唤人,还朝那初次相见的少年靠近了两步。
她难以抑制那未知而又撩人的暧昧情愫,问那少年:“公子方才了什么?”
不同于慕宁的声音落入耳中,让少年瞬间清醒。
他端看了慕文乐的眉眼好半晌,才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和慕宁的如出一辙。
慕文乐一向知道自己的容貌出众,也有不少人夸过她,但唯有眼前这少年的夸奖,让她产生了得意以外的情绪。
而那时的怦然心动,让她对晏景倾慕至今。
即便晏景为了慕宁,命人挖了她的眼,她痛恨之余,仍对他不肯死心。
因此在听到晏景的声音时,她仍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而当晏景的话落下,挚规收回了原本搀扶着她的手后,她才反应过来。
她知道了方才自己的是谁,也猜到了晏景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因慕宁被抓的狂喜刹那间化为虚无。
她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周兆失败了,她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沉连将慕文乐算对付慕宁的手段,一一施到了郑氏的身上。
郑氏被痛苦折磨时的声音,全部都钻入了慕文乐的耳中,并在她心中无限放大。
她还感觉到了溅到她手上的温热。
“不要,不要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能够喊出声。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没有哀求,只是不断哭喊着。
没一会儿,郑氏无法再发出声音,她当着慕文乐的面,死在了慕文乐的手段下。
慕宁看着泣不成声的慕文乐,淡淡道:“郑氏原本可以走得更痛快的。”
如果慕文乐方才良心发现,她会让郑氏不以比当年孙惟情更痛苦的方式离去。
慕文乐听到慕宁的声音,哭声渐止。
她心中的恨意成倍增长,她对准声音来源方向,猛地一扑。
但她落了空,踉跄着扑到了地上。
“为什么!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一切!”她大声控诉着,指责着慕宁对她的掠夺。
慕宁并未因慕文乐的话语激起丝毫情绪。
她眼神平波无澜,字字铿锵地道:“慕文乐,我没有抢走你的东西,我只是把你们母女早应该承受的报应,让你们还回来而已。”
慕文乐闻言,似听到笑话一般,骤然狂笑道:“慕宁,那你呢?你如此对我们,就不怕也承受和我们一样的报应吗?”
晏景替慕宁做了回答:“这些事都是本王做的,报应也只会报应到本王身上。”
晏景的话语给慕文乐当头一棒,也让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听出了晏景话语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纵容。
她不禁回忆起这些年来,她面对晏景时的一举一动。
随后她发现了自己的可笑可悲。
她原以为,只有端庄得体、善良温柔的姑娘,才配做晏景的妻子,所以在晏景面前,她会更好地伪装自己,不允许自己犯错,也从不泄露本性。
但到头来,即便慕宁这般残忍无情,晏景依旧把她当作宝贝,精心护着她。
无论她做了多少,只要慕宁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她就输了。
她其实早发现了的,当晏景带着慕宁回京的那一刻,她就察觉到了晏景对慕宁的与众不同。
但她一直在欺骗自己,不想让自己这三年来的爱慕付诸东流,更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而长久以来的自欺欺人,终于在这一刻崩溃瓦解。
她忽然仰天大笑,嘲笑自己的蠢笨,也是在为自己即将解脱感到庆幸。
还好,她不会一直抱着这份失败活下去。
她很清楚,晏景和慕宁不会让她活过今日。
她倒不怕死,她只担心,自己会白死。
她在众人的视线下,拔下了发间的金簪。
她朝向晏景声音的方向,用平日里那贤良淑德的温柔语气缓缓道:“穷困潦倒时,我们变卖了许多东西,唯有这发簪我一只舍不得当掉,殿下可知这是为何?”
无人回答她的话。
她毫不在意,又自顾自地继续道:“这是皇上为我们赐婚时,我为自己造的嫁妆。殿下瞧,上面刻有我们二人的名字呢。”
皇帝赐婚的那一天,是她此生最为幸福的时光。
只可惜,如今这幸福不再属于她。
她一边抚着那支簪子,一边回忆起往事,神情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柔情。
晏景看着她的举动,谨慎地护着慕宁。
簪子也能当作武器,虽然慕文乐目不能视,但他还是担心她会伤了慕宁。
晏景想的不错,簪子也可以杀人。
但无论是他还是慕宁都没有想到,慕文乐的簪子对准的不是他们二人,而是她自己。
慕文乐毫不留情的,将簪子深深插入自己的心口。
因为疼痛,她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但她还是露出了粲然的笑容:“你瞧,慕宁,最终我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你并没有赢我。”
着,她拔出了簪子,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她用双手撑着身子,苦情道:“殿下,我骗过许多人,却唯独没有骗过你,我对你始终毫无保留。殿下想让我死,那我便死。我别无所求,只希望殿下能够记得,曾有个女子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殿下,包括她的生命。”
慕文乐得情真意切,让人难以不动容。
即便是慕宁,也不会怀疑她对晏景的爱。
然而,晏景无动于衷。
他很明白慕文乐此此举言是为了什么。
慕文乐想要用自己的死亡,换取晏景对他的回忆。
她要在他心中留下不可取代的位置,让他永远都忘不掉她,就像三年前分别时,他对慕宁做的事一样。
于感情这一面,他与慕文乐倒是有些相似。
但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点最大的不同。
慕宁虽然无法给予他对等的感情,却是真心在乎他的。
而他对慕文乐没有任何感情,若硬要有什么,也只有厌恶。
慕文乐很快就感觉到身体在逐渐发冷。
一点点感受着生命的逝去,她这才有些害怕起来。
可她已无能为力,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而最让她绝望的,是她听见晏景带着慕宁离去的脚步声。
没有丝毫犹豫停留。
她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最终也没能换来晏景的一丝不舍。
自踏出宅子大门后,慕宁一直保持着安静。
晏景有些担心,“宁儿是不是被吓到了?”
慕宁,她要亲眼看到郑氏和慕文乐得到报应,所以方才,他一直没有替慕宁遮挡双眸,她亲眼目睹了血腥的一幕。
“不是的。”慕宁轻声解释,“我只是有些茫然。”
财富、地位、爱人……郑氏和慕文乐一点点失去了重视的一切。
最后,她们在曾经最厌恶的地方,于恐惧和绝望中失去了生命。
多年的仇恨一朝得报,慕宁心底无比畅快。
但除此之外,内心深处一直被郑氏母女占据的地方,因为释然一下子空了出来,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慕宁得并不直白,晏景却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噙着笑道:“宁儿,那就多看着我,让我在你的心中多占据一些位置。”
他的话于慕宁而言,是无比危险的提议。
慕宁不愿向同一个人投入过多的感情。
但许是才解开一个心结,心底不设防,也可能是受了晏景真挚的情绪所感染,她毫不理智地点了点头。
她答应道:“好。”
晏景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回复,一时间,他欣喜若狂。
他低下脑袋,将自己的额头与慕宁的相抵。
二人的气息缠绕间,他无比期待地道:“宁儿,真想让你的心早点装满我。”
为了这个目标,他必须趁势,继续拔掉慕宁心中的刺。
仇恨也好,关心也罢,只要慕宁在意的人变少,他才能一点点扩张自己在慕宁心中的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