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又和江舒宁了会儿话,安庆自觉困倦,便去里头休息。
她向来有午休的习惯,从来也不因什么事情耽搁,但在去休息之前,安庆交待了明月和别枝两人,带着江舒宁去她安排的住所。
安庆并没有让江舒宁与之前那次一样去西偏殿,反倒是让她来这主殿休息。主殿有三间院落,安庆自己是住在庆云斋的,旁边的舒云院修缮了一番后,就让江舒宁住着了。
江舒宁带的东西不多,早些时候匆忙过来,刚刚放置下还来不及整理,她就被安庆拉着去了骑射场。
现在再看,她带的东西,都规规矩矩的放在外厅摆着的那张镶石雕花紫檀桌上。
明月走到她面前,笑着道:“原本是要帮江姐整理东西的,可那会儿江姐离开的匆忙,也未与我们交代些什么,我们怕错漏了江姐的东西,所以就没敢动了。”
江舒宁:“没关系的,几件衣服罢了,我自己理理,也是可以的。”
才用过午膳,又因安庆方才着人给她布了不少的菜,她吃着胃胀,正好收拾一会儿消消食。
明月笑着应声,将身后的别枝牵了过来,又接着道:“这是别枝,与我一起都是在公主面前侍奉的,公主担心您在这边不适应,特地让别枝留下,外面虽也有些宫女,但总归不如别枝得心,你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与她便是。”
话到这里,别枝又朝江舒宁行了一礼,“公主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伺候江姐,江姐要是有什么需求,可千万不要顾忌我是公主身边人就不与我,不然的话,公主可会觉得我仗着她的身份,苛待客人,拿我开办呢!”
别枝话瞠着一双眼,语气虽有些故意逗人,但可以察觉她这话是认真的。
江舒宁与明月都忍不住掩唇轻笑。
再了会儿话,明月就先行离开回了安庆身边。
时间过得快,加上这天就剩下半日,江舒宁晚间练了会儿字,差不多有些疲乏的时候就去了休息。
别枝早已和她明,第二日的辰时四刻,会有皇上安排的展书官过来翊坤宫,在书经堂给公主讲课。届时,江舒宁也得与公主一道。
既然决定要做伴读,江舒宁必然是恪守本分,与公主一道好好学习,耐心仔细,行事规矩。所以第二日江舒宁卯时末就醒了,宫女帮她简单的梳妆后,她开始用早膳,可才吃到一半,安庆身边侍奉的明月就匆匆过来唤她。
明月面色虽急,但看见江舒宁还在用膳,急迫的心思便先停了下来,她着笑脸行了一礼。
“江姐可是刚刚开始吃?”
江舒宁接过别枝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随后拿帕子轻拭唇角,道:“一刻钟前开始吃的,我早上通常都吃的不多,也足够了,明月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公主找我吗?”
明月了声是,又接着道:“确实是公主要找江姐的,只不过公主也吩咐了,须得等您用完早膳后再喊您过去。”
安庆身边的侍女女官都和她一样的性格,不怎么喜欢拐弯抹角的话,这样强调,无非是安庆特意吩咐过了。
只是,明月的反应,让江舒宁就不由得多想。毕竟明月可是安庆公主底下最得力的侍女,心思较其他人沉稳了不少,她都如此反应,那究竟是多急的事情?
随后,明月带自己去了庆云斋,看见伏在桌案上挥笔疾书的安庆公主,江舒宁就知道了究竟是什么事情。
昨日安庆玩的脱格了,那位先生给安排的课业还未完成,足足差了两篇文章。安庆正在写其中一篇,喊江舒宁过来,是希望她帮忙代笔另外一篇。
安庆宫中几个侍女,都是识得字也会写字的,可这毕竟是写文章,让她们写,又怎么比得上江舒宁这个现成的礼部侍郎之女来的更有助力?
但江舒宁依旧觉得奇怪。
于其他人来,未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那是大事一件,可安庆毕竟是公主,又深得帝后的宠爱,偶尔几次未完成课业的后果,以安庆的身份来,应是承受得住的,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忙慌。
心中虽有疑惑,但江舒宁还是算先帮了公主这个忙再。
半个时辰过去,江舒宁完成了尽力模仿安庆的笔迹的一篇文章。她这个后头才起手的人,反倒先了安庆一刻钟做完文章。
一刻钟后,安庆写完,将手中的狼毫一挥,砸到了那方紫金砚台上。
啪噔一下,溅出来的墨水晕在了旁边的纸团上。
安庆毫不在意,畅漾在写完课业的闲适里,懒散的朝花梨木交椅的靠背上一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一边的明月和惊雀,则抓紧空闲收整已经一团糟的桌案。
安庆动作老成的捏着眉心,声嘀咕,“总算是赶在讲课前写完了,就是不知道那位展书官到底会怎么,能不能看出来。”
可想到那双好似看透一切的眼,安庆心中又有些发虚。
真是烦死人了。
江舒宁将安庆一连串的反应看在眼里,不难看出,安庆是有些惧怕今日过来讲课的那位。
可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一向肆意嚣张的公主都犯难。
还穿着单薄的中衣,只简单在外头罩了件碧蓝披风,顶着憔悴的娇容,就紧赶慢赶的写文章。
江舒宁是头回看见安庆如此一面,意外中又有些好笑,按下心中的情绪,她道:“起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公主这样穿单薄了点,容易受寒,不如先去换身衣服怎样?”
不还好,这一旦提起,安庆也察觉到了几分凉意,转身去里间换了身洋红色的交领宫裙,再出来时,面色好了不少。
她看着江舒宁,“这次多谢你了,若是没有你,我宫里其他人还真帮不上这个忙,时候也不早了,你要觉得累就先回去休息,待会儿差不多时候,我们再在去书经堂。”
“多谢公主关心,舒宁不累。”余光扫见一边的明月还在整理书篇,江舒宁遂又多问了句,“公主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再不久就要上课,要是忘记,也来不及赶了。”
要换做其他的事情,安庆回答自然利落干脆,可换做这学习方面,她便有几分犹豫。
安庆单手撑在额前,洋红的宽袖随之滑下,露出一圈光洁银白的皓腕,另一只手指捏着下巴来回揉捏,黢黑的眼转了好久才得出结论。
确实没有。
“那位大人就布置了两篇文章和抄写,抄写我已经做完了,应该是没有了。”
江舒宁“恩”了声,道:“那便好。”
“方才写了一篇文章,就让我头晕脑胀的,真要叫我写两篇,那可真是要去了我的性命。”想到什么似的,安庆眉心一跳,赶忙朝着明月招手,“明月将那两篇文章都拿来给我看看。”
接过那两张还泛着淡淡墨香的宣纸,安庆大致扫了几眼,原本只是随意看看,想大致知道江舒宁都帮她写了什么,可看那上面通篇相差无几的字迹,安庆瞠目结舌。
随即盯着江舒宁,“你这写的,怎么能和我如此相似?”
江舒宁既然模仿了字迹,就并没有算将这事藏着掖着。
从前她在淮安府休养身体时,每日都在园中无所事事,实在待的无聊总想做些事情,于是外祖父便让她学字。开始是她外祖父寻了譬如颜柳欧赵米蔡苏黄这样的大家字帖让她练习,临摹的久了,虽没练出自己的风骨来,可因为时常模仿练习,倒会了另外一样。
许多字帖笔迹,江舒宁简单的看上一几回,大致也能模仿出形体,但确实经不起深究,徒有其形,没有神韵。可相比起大家的书法,安庆的字寻常普通,想要模仿并不难。
江舒宁言简意赅地讲了些,安庆意外又惊喜。
“原本我还怕代笔一眼就被看出来,如今倒是可以松口气。”
一般来确实很难看出来,可如果熟悉了解安庆的字迹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就得从其他方面着手。
江舒宁问她:“公主不想被发现是代笔,那除了字迹相似之外,公主还得知道我写了什么,不然先生随意校考不是轻易就问出来了?”
安庆拧着眉,缓缓的点头。
于是,江舒宁花了一刻钟,给安庆大致讲了自己是如何写的这篇文章。
平日里精力充沛,朝气如同起骄阳一般的人,如今,竟跟雨了一夜的霜花似的,枯萎零落,没有生气。
旁边的明月赶紧上前,帮着揉捏脖颈手臂。
这才见安庆恢复了几分生机。
江舒宁觉着,这时的安庆才真正像个十二岁的姑娘,率性洒脱,却也会为课业忧愁烦困。
“公主这般模样,可是因为同您讲课的夫子太过严格了?”
安庆苦着脸摇头,“严格也不算太严格,就是有些事情我无论怎样与他,他都不愿通融,明明只是个七品的编修而已,倒比那些二、三品的大员都更难话。”
起这安庆就有些头疼。
这位翰林编修,无论她如何表现,课业有未完成,都会如实向父皇禀告,半点好话不,半点歹话不。
威逼利诱仍油盐不进。
想到这里,安庆连连啧舌,“我也不知道我父皇到底从哪里揪出来这么个不怕死的人,我找人听过他,他是今年大魏的新科状元,殿试上的策问还敢暗讽工部尚书修建揽星阁,劳民伤财,真是不要命!”
得知这些,安庆就也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这样人人都敬畏的公主,那个编修一点不害怕。
原本像这种朝堂之事,安庆是从来不管,要不是涉及到教自己的这位编修,她是半个字都不想了解。
但揽星阁安庆是知道的,那是父皇给如今后宫里最得宠的颜妃张氏修建的,皇宫第一高楼,支手可摘星辰,故名揽星阁。
听了安庆倒苦水般的话,江舒宁愣了片刻,然后想起了半月前在翊坤宫宫道上碰见的人。她依稀还记得,那位孙公公口中的话。
也就是,如今给公主讲课的人,是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