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传音符,太苍宗此次出任务的几人很快便聚集到了裴言霆所在的那家店铺。

    当赵清行带着刘顺宗和宋如英赶到时,其余人都已经到了,一进门便看到盲女音音正襟危坐地坐在屋子中央,那刘顺宗见到她时整个人绷紧了背脊。

    反观两位女子,跟个没事人似的,宋如英只是瞅了刘顺宗一眼,就淡定地坐到了盲女音音身旁。

    裴言霆看向宋如英,“此刻我们是在幻境?”

    女子面不改色:“是。”

    赵清行不由悄悄拿出了临行前收到的探虚符,还是没有半点反应,这可不就奇怪了?

    裴言霆点点头,走到宋如英面前,“你其实是盲女音音。”

    又走到盲女面前,“而你才是真正的城主姐宋如英。”

    俩姑娘异口同声,“没错。”

    其余人面面相觑,一个师弟疑惑道:“幻境是你们俩串通好布下的?”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的样子让赵清行莫名觉得瘆得慌。

    宋如英突然起身走到一张桌前,将上面一把不起眼的镜子盖了下去,空气里出现一股异样的波动,再看两位姑娘时,她们似乎已经换了副模样。

    赵清行了然,这是幻境被撤了,原来媒介竟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镜子,“所以城里经常发生误会,是因为你在操控着幻境,而并不是所有人的情况你都了解,才会出现那些错乱的事情。”

    众师弟恍然大悟,“难怪今刘庄主的管家没看到我们,原是他进门时还在幻境中,而我们住的那几间屋压根就没有镜子,自然不会被波及,才导致管家见到的是空屋子。”

    “对,幻境是我布下的,每天夜里,我和我爹爹都会和宋姐宋城主互换。”真正的音音道:“他们都不知情。”

    “但你察觉到了,”裴言霆看向宋姐,“为什么不揭穿?”

    宋如英抓紧了裙摆,“当城主的女儿有什么好?天天被自己的亲爹谋划着送给皇城好色的老头子。如今换了身体,虽有眼疾,但我却再也无需惧怕自己那废物亲爹。”

    可怜的孩子,赵清行颇为同情她,如果不考虑别的,这城主若被换成了他和裴言霆那晚看到的更勤恳的那位,或许还真是更有利于提升司乐城百姓的生活质量。

    裴言霆了然,又问道:“那音音姑娘呢?”

    “我?”音音苦涩一笑,“我只是为了和旧爱厮守罢了。”

    “旧爱?”方脸师弟惊讶地拿出昨夜搜到的那封信,“你是刘顺宗?难不成,你爹是刘庄主的老管家?”

    “没错。”

    颜溯之不解:“只是每晚交换罢了,何来‘厮守’一?”

    盲女音音拜托宋姐将那镜子递给了裴言霆,赵清行也好奇地凑了过去,只见裴言霆仔细查看了一遍,面色突然凝重起来,“这不是一面镜子,只是此次借了常用的镜子施法罢了。”

    “这种法术叫‘一念境’,司乐城陷入的也并非缥缈的幻境,而是这种法术在又造了一个完全一致的尘世,每夜城里人便会被封进那个新的尘世,然后你再慢慢将法术时间延长,久而久之大家会再也分辨不出何处为真,何处为假。”

    裴言霆看向那两位女子,“如此一来,大家被永久困进这一层尘世,你们的身份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永远交换。”

    赵清行:“那这样的话,整座城的人会无缘无故消失?”

    “一念境本就是魔族的禁术,”裴言霆着扫了众师弟一圈,像是在传授经验,“到时候司乐城空了,修真界探到禁术的痕迹,也只会认为这座城是被魔族所毁,不会想到他们其实都活着,只是被困住罢了。”

    牛逼啊!赵清行惊掉了下巴,这不就跟他那个世界的科幻里的平行宇宙类似?出门丢个垃圾,走了一条没走过的路,回到家就发现自家橘猫变成了英短?

    “这镜子是谁给你的?”裴言霆老干部似的将那镜子没收了,“城里百姓的误会或许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解决,但你们两个作为知情人,为何还甘愿沉浸在虚假之中?”

    宋如英苦笑道:“假的,有时候也比真的好太多了。”

    “仙君不奇怪刘庄主为何如此急着催促你们拆穿城主姐吗?”盲女音音将空洞的视线准确移到了不远处的刘顺宗身上,“因为他察觉到了那是我,而当初我与顺宗相爱,就是被他拆散的,如今他断然不愿儿子再次爱上令他厌恶的女人。”

    “为何拆散你们?”一个师弟颇为天真的问道。

    音音无奈地笑了一声,“仙君仙风道骨,不谙世事,不知我等俗人的苦,我这双眼睛,可不就是拜刘庄主所赐?”

    她话一完,在场诸位纷纷看向了刘顺宗,那刘顺宗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两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拳。第一次近距离见证豪门恩怨的赵清行被这一口猛瓜噎住了,他们怀疑过刘庄主有问题,但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是个法制咖。

    “我爹是刘庄主的管家,我娘走得早,他便把我放在身边养大,我和顺宗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长大后郎有情妾有意,便自然而然的相爱了。”

    她垂下了空洞的眼,道:“可是刘庄主嫌弃我和我爹身份低贱,不想自己唯一的儿子娶一个管家的女儿,还单独跟我谈了好多回。但我和顺宗都不愿意放弃这段感情,刘庄主见多次劝没有作用,便趁顺宗出远门时,找人脏了我的身子。”

    有几个师弟惊得站了起来,一行孩刚从象牙塔出来,对世间多少都抱有纯洁无瑕的幻想,如今却被她一句话给戳破了。裴言霆见识得多,面上没有半点失态,但赵清行见他下压的眼尾便知道,这人定是生气了。

    “可曾报官?”裴言霆沉声问道。

    “我当时抵死反抗,他一怒之下便直接伤了我的眼睛,还断了我爹的腿。过后还假惺惺的给了我们一笔银子,让我们离开刘家,并且不准我们声张那日他们所行之事,否则便杀了我们。”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一来他用我们的性命要挟,二来我们这城主也没什么用,我们一介无权无势的贱民,自然没有胆子报官。”

    裴言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走到颜溯之跟前,“你带上几位师弟,去刘府查验一下这件事的真伪。”

    颜溯之认真听完,突然笑了起来,“我懂了。”

    目送他带着人往刘府赶去,赵清行发现一旁的刘顺宗动了动,似乎是想跟上,但终究没有离开。

    “那为何还要留在这司乐城?”赵清行问道盲女音音,“舍不得刘公子?”

    “我和我爹,瞎的瞎,残的残,又无依无靠,刘庄主虽然塞了一笔银子,但出了司乐城我们依旧很难熬下去。”

    音音进门以来挺得笔直的背脊陡然松了下去,“我们留在了城里,刘庄主估计也觉得我们两个残废掀不起什么波浪,我失身又失明,也不会拖累顺宗,便没再为难过我们。也不知他怎么跟其他人的,整座城都以为我们父女只是外出遭遇了贼人才受的伤,还觉着刘庄主仁厚,曾经的下人成了废物,还替他们在城里安置了一个家。”

    裴言霆:“那一念境是从何而来的?”

    “有一回一个过路人受了伤,路过我这铺子的时候在我这借宿了一晚,她与我道:我此生的坎坷是注定了的,不能与顺宗厮守亦是早已成定局的,如若憋屈,还不如换一个尘世,换一种身份重活一遭。”

    “我本没有在意,但那位路人第二日不告而别,只留下了这镜子。恰好那段日子,我听闻刘庄主想让顺宗去追求宋城主的千金,我想起那过路人的话也许当真的对的,悲愤之下便决定用了这镜子。”

    裴言霆急忙问道:“可还记得那过路人有何特征?”

    音音摇了摇头,“我爹那日不在,我眼睛也看不到,只听见是一位女子的声音,有不同常人之处的话……从她话时我能感觉到她身量很高,比我高一个头了。”

    赵清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看向了一直没过话的刘顺宗,“那刘公子可知道自己每日幽会的人,正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吗?”

    “我……”刘顺宗显然吓了一跳,无措地看着他们,支支吾吾的。

    “哦,那就是知道。”赵清行挑了挑眉,又问道音音,“你知道他已经看穿你是音音了吗?”

    音音垂着眸没吭声。

    “嚯!好家伙。”赵清行拍拍手站了起来,扫了屋里三位当事人一眼,“你们三位心里门儿清,却都默契的没拆穿?”

    裴言霆十分困惑地问道刘顺宗:“既然你知晓与自己幽会的一直是音音,为何不愿意来这里与她开?”

    见他抿着嘴不想,赵清行笑了一声,替他道:“因为你既想和音音相爱,又舍不得宋姐的千金身份和健康的身子,恰好,音音误误撞把你的困扰解决了,你巴不得这个幻境永远不要破灭,所以你爹找我们探查城主府时,你才会如此抗拒。”

    “顺宗,你当真这么想的吗?”音音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气愤,却有些悲哀,“如今一切大白,你可还愿意与我厮守?”

    “我……”刘顺宗慌乱道:“可我爹定会阻拦。”

    “呵。”烛火下,盲女音音那双空洞的眼陡然流下一行泪,似是难过,但那声笑却像是已经释然了。

    赵清行逼问道:“若你爹不阻拦呢?”

    刘顺宗飞快地道:“他脾气倔得很……”

    “是你怂得很。”赵清行断了他的话,“让音音姑娘看着你和披着别人皮囊的她相爱?若你真的非音音姑娘不可,这世上有谁愿意让心尖上的人受这种委屈?你应该在暗自庆幸你爹不同意这桩恋情吧?这样你便能欺骗自己:不是你不专情,而且你爹太强势。”

    “我不是……我没有!”那刘顺宗被踩了痛脚,恼羞成怒地指着赵清行,“你一个孩懂什么!”

    童年不在唯于童贞的老社畜赵清行“啧”了一声,他很享受别人夸他年轻,但不能容忍别人叫他一大老爷们“孩”。

    裴言霆听了也凉凉地瞥了刘顺宗一眼,他的眼神太有震慑力,刘顺宗瞬间便怂了。

    一旁传来一声轻笑,原是音音突然开口:“人家孩倒是比你率真多了。“

    赵清行一愣,裴言霆也疑惑地看着他。

    “得知师兄不喜欢他做的卤鹅,还难过哭了。”

    我不是!我没有!那只是做戏!赵清行惊了,为什么穿个书还要面对这种社死现场?看到裴言霆惊疑的眼神,他此刻只想赶紧摇醒那姑娘让她快闭嘴。

    无奈音音看不到,甚至悲哀地摇了摇头,继续道:“起来,我们自一起长大,你好像也从未在意过我不喜欢吃什么。”

    裴言霆坐到赵清行旁边,皱着眉看了他半晌,想什么,张开嘴却又顿住了,直把赵清行盯得发毛。

    “许川絮嫌弃你的卤鹅?”最后他还是决定问了出来。

    “……”赵清行一口老血卡在喉咙,神经病啊!

    “裴哥,”他累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裴言霆摇了摇头,“辱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