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霆醒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颜溯之,对方拉着他叽叽喳喳着关心的话,刚清醒本就有些晕,耳边的聒噪反倒更让他觉着心里烦躁。

    颜溯之声音温柔,主动解释道:“师兄,这是我们的第二场试炼……”

    “我知道。”裴言霆断了他的话,不耐烦地站起身朝大殿走去。

    颜溯之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裴言霆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不由皱紧了眉,加快了步子以图拉开彼此的距离,刚行至大殿,就听到了慕成玦和贺碧霄的争吵声。

    慕成玦:“即便是幻境,那也是人家实实的成就。”

    贺碧霄冷声道:“那又如何?如若他不知道这是幻境,我无话可,但许川絮明知这是幻境也甘愿沉溺,对这尘世选择逃避,这就是贪心。”

    孙郁和其他几位长老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地听着他们争论,想上前劝解却愣是挤不进一句话。恰好见裴言霆走出来,孙郁忙走了过去,“还好吗?”

    裴言霆点了点头,又低声问道:“那两位怎么又吵起来了?”

    “在争是你赢了还是川絮赢了。”孙郁。

    “一步步走向巅峰,得到了毕生所求和此生挚爱,最后却被告知一切都只是虚假的。”裴言霆顿了顿,又道:“有人不愿意回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孙郁:“那你怎么舍得回来?”

    裴言霆瞥了他一眼,“因为幻境里的事情十分不合常理,中途我便猜到这不过是你们第二次的试炼罢了。”

    “不合常理?”孙郁奇怪地咕哝道:“不应该啊。”

    “清行呢?”裴言霆环视了大殿一圈,那个总喜欢黏着他的人这会儿却没了踪影,“他还没出来?”

    “傍晚的时候出来了,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下了床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裴言霆直觉不对劲,匆匆赶回了落云轩。他走到赵清行卧房前敲了敲门,可里边并无人回应,他以为是师弟这第二次试炼没做好,偷偷找地方伤心去了,便把无穷碧和甘饴堂都翻了个遍。

    直到月上枝头,裴言霆几乎把整个太苍宗都找遍了都没找着人,顿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唯恐这人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正当他准备告诉掌门时,一个离忧峰的弟子突然叫住了他:“裴师兄,可是在找清行师弟?”

    裴言霆眼睛亮了亮,忙问道:“对,你可知道他在哪?”

    “傍晚那会儿瞧见他御剑出去了。”那弟子挠了挠头,十分不解:“还背着包袱,我以为是长老给师弟安排了什么委派。”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裴言霆整颗心又沉了下去,已近年关,长老们从不会在这个关头给他们接委派。

    他向那弟子道了谢,夜里的风格外刺骨,裴言霆绕回落云轩,走进赵清行的卧房又检查了一番,发现屋里大多数物什还在,可这人搬过来时带的东西却全部不见了。

    他又翻找了桌底和床铺,希望赵清行能留下只言片语,可他什么也没找到。

    裴言霆终于意识到,赵清行这是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了!

    *

    蜀中一冷清城里,赵清行沐浴完便跳进了被窝,捧过一杯热茶口口地喝着。他衣服带少了,把包袱里所有衣服套身上也不够暖和,奈何天色太晚,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只能等天亮了才能买衣服。

    叩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估计是他让后厨熬的热粥好了,他又饿又冷,听着这敲门声只觉得如闻天籁之音,鞋也没顾着穿,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放葱了……”赵清行看清来人时不由睁大了眼睛,“……吗?”

    门口站着的,居然是裴言霆!赵清行好不容易暖和一点的身子在一瞬间凉了个透,手腕一动就把门给拍了回去。

    “赵清行。”裴言霆比他动作更快,先一步抬手挡住了门,当他正要迈腿进屋时,却见赵清行面色惨白地猛颤了一下。

    一路上他想到这人一声不吭偷溜就火大,如今看到眼前的人毫发无伤,一颗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又见这人害怕地缩起了身子,可怜的模样一瞬间就把他所有火气消了个彻底。

    两人僵持在门口之际,另一道声音破了尴尬:“客官,你要的粥来了。”

    只见一个二肩上搭着条白毛巾,双手端着一罐热粥快步走了过来,瞧见门口多了个人,不由一愣:“这位是……”

    “我是他师兄。”裴言霆接过他手上的粥,“你去忙吧。”

    二见这英俊的公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着实被吓了一跳,赶忙应了一声就脚底抹油跑了。赵清行伸出一只手想要挽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裴言霆自顾自走了进来将门关上,把呼啸的寒风挡在了门外,他把粥放到了桌上,又瞥见赵清行没穿鞋,心里又窜起了火苗,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把要教训人的话咽了下去,把带来的斗篷往赵清行身上一披,“赶紧回被窝去。”

    他还没弄清楚赵清行离开的原因,就怕自己没忍住发火会再次把人吓跑。可旁边的人显然没听进去,仍旧紧绷着身子愣在原地,裴言霆怀疑他要是敢大声一句话,这人估计会直接从窗户跳下去逃跑。

    于是他二话不,趁着人还怔愣着,直接上手将人抱了起来。

    赵清行浑身一抖,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可他挣扎得越厉害,裴言霆就抱得越紧。好不容易将人放到了床上,裴言霆正想给人将被子拢上,谁知赵清行身子刚沾到床铺,就飞快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把短刀。

    裴言霆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会对自己刀剑相向,心里不由失落了一瞬,可抬眼对上赵清行时却他被吓了一跳——这人抖得跟筛子似的,似乎非常害怕他的接近,一双眼通红,却死死盯着他不敢眨一下。

    “我不碰你,你别怕。”裴言霆慢慢直起身,一边安慰着一边往后挪动,见人果然放松了点,才转身行至桌边,给他装了一碗粥。

    本想送过去,见赵清行这副模样,他又担心会吓到他,只好放轻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饿了?这粥还热着,我端过去给你好不好?”

    赵清行看着他手里那碗粥,又想起了那“一年”里,裴言霆每天也是这么端着食物和水站在他不远处,而他被束缚住了四肢,每回只能一点一点爬过去,毫无尊严地凑到碗里狼吞虎咽……

    此刻看着烛光下那张脸,一股强烈的恨意牵引着他拿起刀便刺了过去。

    瓷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裴言霆一手钳制着赵清行的手腕,一手禁锢着他,手一用力便将那把刀甩了出去。

    “赵清行!你冷静一点!”

    “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啊!”赵清行挣扎着吼道,一行眼泪夺眶而出,看得人心惊,“不是我这种脏东西不配多活一天,那你他妈还在这里假惺惺什么!”

    赵清行将白皙的脖颈凑向裴言霆,眼里的恐惧、愤怒和绝望混作一团,“干脆一点,拿刀子往这里划,划深一点……”

    【系统:快乐值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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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告!数值下跌过快。快乐值35】

    ……

    “赵清行!”裴言霆浑身发冷,也不知是夜里太凉还是被赵清行吓的,连带着手都开始发起颤来。

    他再次将人抱起放到了床上,在人挣扎着起身之际,倾身压住了他,不让赵清行动弹半分。怕这人又会不知从哪抽出刀子,裴言霆狠了狠心,捏了个诀将人双手捆了起来摁在床头。

    “清行,清行……”他心翼翼地试探着去擦拭赵清行满脸的眼泪,“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们此刻的姿势十分不雅,可裴言霆没有半点旖旎之心,眼前的赵清行哭得像全天下都将他丢弃了一般,不肯发出半点声响,只是不停地掉眼泪,无论怎么擦拭都无法断掉那不停下落的泪珠。

    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又见了向来乐天的赵清行变成这幅模样,裴言霆隐约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轻声道:“是不是试炼的幻境让你难受了?”

    果不其然,赵清行像再次想到了什么,吓得又要挣扎起来,裴言霆连忙摁住了他,“都是假的,别怕,那些都是假的。”

    “清行才不是脏东西,我也不会杀你。”他生怕刺激到赵清行,只好像哄孩子一般声地哄着,“清行是我见过最好的师弟。”

    在寒风凌冽的夜晚,他只能笨拙地一句一句着安慰的话让这个人放松一些,他从来不是善言辞的人,可也从来没有人像赵清行这般跟他那么亲近过,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像无涯峰这些年一样,把赵清行一个人丢得远远的。

    *

    闹到后半夜,赵清行终于冷静下来,那一罐粥也已经凉透,裴言霆只好端回后厨重新热一回。行至门口,他又不放心把赵清行一个人留在这,只好用斗篷将人裹得密不透风,牵着人一同去了。

    这会儿赵清行抱着碗一勺一勺喝着,时不时瞥一眼坐在床边的裴言霆。

    他现在很尴尬,尤其是冷静下来,看见地上那把刀后,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还要吗?”见他喝完一碗,裴言霆十分贴心地问道。

    赵清行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裴言霆言简意赅道:“你用的那把剑。”

    所以大佬的剑还有定位功能?赵清行闷闷地“哦”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一个低头玩着被角,一个收拾着碗筷,屋内只有碗碟碰撞的声响,赵清行抬眼看向裴言霆,烛光柔和了这人的背影,让他一时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

    “对不起。”赵清行撇了撇嘴,话音一落,眼眶却再次泛起了酸意。

    另一边,裴言霆闻言手一顿,回身走到了床边,看着赵清行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没忍住抬起了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揉了揉这人的脑袋。

    赵清行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还舒服地往他掌心蹭了蹭,像一只受了伤后寻找庇护的兽。

    见他这样,裴言霆眼里才终于沁出点笑意,温柔道:“睡会儿吧,很晚了。”

    “嗯。”赵清行应声,一面往床里侧挪了挪,挪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由一怔,心虚地看向了裴言霆,“我进来的时候,掌柜这是最后一间房。”

    裴言霆怕刺激到他,开口就拒绝:“没事,我……”

    “上来。”赵清行断了他的话,坚持道。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他不上去,这人就不愿意合眼。二人僵持了片刻,裴言霆轻叹了一声,将屋内的烛火留了一盏,便躺到了赵清行专门给他空出的床位。

    夜里寒凉,两人又刚从试炼中出来,明明疲惫得很,却又默契地无法入睡。

    赵清行侧过身面向裴言霆,两人不是没有同床过,可今天却不敢看他,“裴哥。”

    “嗯?”

    “你别生气。”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让赵清行耳朵一阵酥麻,果然帅哥连笑声都是能勾人的,赵清行察觉到脸不争气地热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

    “别胡思乱想。”裴言霆笑道。

    赵清行点了点头,只听裴言霆又道:“明天一起回去?”

    “好,那明天我请你吃火锅,我有钱,咱们回去之前吃顿好的。”赵清行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是很委屈,但裴言霆什么都没做错,他不能拿子虚乌有的幻境去憎恨人家。而且无论生前死后,裴言霆可以是他遇见过对他最好的人。

    “赵清行。”裴言霆轻声道:“快过年了。”

    赵清行不明所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全宗门一块儿吃。”裴言霆也侧过身看向他,“但这或许是第一次有人陪我在落云轩一起过年。”

    “实话,我很期待。”

    “所以,以后不开心了,你可以和我,不要再一个人偷偷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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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裴保守心里的赵怂怂:二十多年里第一件暖心的棉袄

    赵怂怂心里的裴保守:二十多年里第一个英俊的大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