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蓁蓁回了院子,却止不住浑身的战栗。
除了后怕，更有种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怒意，让她无数次地在心底里臭骂江烨。
混蛋！
大混蛋！大恶人！！
姑娘很少与人吵架，会的词儿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哭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累了,抽噎着起身去打水洗脸。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并不打算去告状，反正那家伙好像也不怕打,或许还会更记恨自己。
她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将忍耐变成了一种习惯，渐渐融入骨血，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一出门，就看到门廊下面的那个少年,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心中怒意未歇，转身装作没看见就要走。
却被人拦住。
“你到底想做什么？”
桃蓁蓁抬眼想瞪他，只是面前少年浑身酒气，看着她的眼眸深沉可怕,眼尾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于是那点怒意飞快地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畏惧。
“江,江烨。”她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想要避开眼前明显不对劲的家伙,然而少年却往前一步，修长的身躯牢牢地笼罩住了她。
“你，你想做什么”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桃蓁蓁心里是真的有些慌,娘亲出去了，连带婵也不在，如今这庭院里并无旁人，只除了两侧看门的婆子。
“为什么要害怕？”
终于，头顶响起熟悉的嗤笑声，江烨的声音有些鼻音，跟往日里似乎大不一样，“桃蓁蓁，你是真觉得我会杀了你吗？”
不会。
她知道不会，毕竟他箭无虚发的名头听江骏吹嘘过无数次，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会害怕啊！
更何况，这样的恶意实在让人觉得羞辱又难堪，从前从前她也是个被人千娇万宠的姑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众针对过。
“哭什么？”
冰凉的指划过她的面颊，桃蓁蓁后退一步，震惊地抬眼，江烨却捻了捻指尖，笑了起来，神色寂寥，“奇怪了，爷怎么会栽在你这又傻又呆的家伙身上”
桃蓁蓁听不懂他的醉话，埋着脑袋只想离开，他却抢先一步挡住了她，双目紧盯，“为什么要躲？你不是要做我妹妹吗？这难道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
“江烨！”桃蓁蓁忍无可忍，挥打开了他阻拦的臂，却听得一声闷哼，抬眼只见他脸色发白地握住，指间鲜血淋漓。
怎怎么？
她吓了一大跳，刚刚虽然是用力了些，但也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势吧？
所以，这是他在故意陷害？抿了抿唇，她硬着心肠装没看见，只是走过他旁边不远又停了下来，到底气冲冲地回头走了过来。
“我给你上药！”
唾弃自己的没骨气，桃蓁蓁发脾气道，“省得出了事儿，你又赖在我身上！”
“是啊。”江烨抬眼看她，仿佛看穿了她的色厉内荏，勾起唇角，“死都不会放过你。”
“你！”桃蓁蓁气恼，到底不想和他计较，“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药箱！”完，也不管他的反应，径自去了自己房间里。
江烨笑，傍晚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在这夕阳的光辉里竟有了几分脆弱的模样，只是很快地就又转为了自嘲。
无论如何不甘心，他也不可能做出强迫她的事情。
或许喜欢一个人只是自己的事情，得不到回应虽然难受，但也不会让他变成烂人。
他有自己的骄傲。
桃蓁蓁很快就抱着药箱出来，坐在廊下替他上药包扎，那被利器割开的皮肉看得她心惊肉跳，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心一点儿吗？这血都糊成一片了。”
“你在心疼？”江烨低笑，仿佛那伤的不是他自己一般，“以什么身份呢？童养媳？还是继妹？”
“”
桃蓁蓁恨不得将药砸他脸上，到底还是愤愤将伤口处理好了，起身忍了忍才道，“侯爷，我知道你讨厌我，你身份尊贵，又何必一直跟我过不去？”
“以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吧！”完这句，她不等江烨反应，抱着药箱扭头就走，独留他一个人坐在廊下，静默许久。
“可我，不讨厌你啊。”
低低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少年的大半个身体都陷入昏暗中，仿佛快要被黑色吞噬。
他只是，情动而不自知。
那日过后，府中的喧闹安静了下来。
江烨沉寂下来，每日里除了去宫中当值，便是习武练字，仿佛之前那段胡作非为的日子只是错觉。
桃蓁蓁松了口气，只要他不再发疯，不会继续针对自己和娘亲就好，而江伯兆也很高兴，觉得这个儿子终于开始有心上进。
陆望舒还是时不时上门，给她带来一些玩意儿，陪她习字画画，带她去街市逛逛，两人自一起长大，有很多喜好都相同，不得不，这样平凡又普通的日子，才是桃蓁蓁所习惯的，不会有半点儿不适。
她想，或许她就是一个寻常人，够不上高官显贵的门楣，只适合生长在山间田野里，才能过得轻松自在。
这一日，京中几家大的灯铺联合起来举办了一场花灯会，一连七天，整条街流光溢彩，灯火盎然，一时间热闹至极。
陆望舒给桃蓁蓁送了一盏兔子灯，然后邀她去看，两人玩了一晚上回来，正好看见从宫中结束轮值回来的江烨。
他仍然穿着那身黑金色的胄甲，墨发整齐地束起，眉眼间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又仿佛多了些什么，让人的目光一而再地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连。
在看到他们结伴而行的模样，侯爷的脸色变了变，继而自嘲轻嗤，目光落在了陆望舒的脸上，仿佛想什么却又忍了下去，冷冷睨了桃蓁蓁一眼才走。
她早就习惯了他这般阴晴不定的模样，倒是不受半点儿影响地跟陆师兄道谢告辞，然后提着心爱的兔子灯喜孜孜地回了院子。
一夜都是灯火绚烂，在梦境中，她似乎又看见那个温润儒衫的男子，握笔在她的灯笼上写下一行字，然后转眸看她，轻声道，蓁蓁，可好？
众里寻她，只在回首，执子之与子偕老。
她的心里绽开了的烟火，周围华灯璀璨，斑斓的光线落在他头顶，给他度上一层奇幻的色彩，朦朦胧胧间，仿佛化作爹爹的模样，而她身上的华裙也成了娘亲喜欢的样子。
一时间，她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还是娘亲，只盼望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会一起相伴直到最后。
醒来时桃蓁蓁怔忡了一会儿，忍不住用被子捂脸偷笑，然后悄悄去看那挂在窗前的兔子灯。
梦里面见过的字迹儒雅端正，就像陆师兄一样自有风骨，君子端方。
她脸上发烫，情不自禁地想，日后等和陆师兄真成了亲，他们就能像爹爹和娘亲一样，过那平淡却幸福的日子。
再没有忐忑，没有害怕，也不会有人目光灼灼，一直一直牢牢地盯着自己，让她委屈得想要大哭一场。
那是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安宁。
梳洗换衣后，桃蓁蓁去了主院，或许姚妁华了什么，陈信芳不再执着于纠正那些礼仪，也不再叫她背下那些权贵们的家世派系，往日里学的更多偏向于如何打理田庄，处理府中杂事。
这样的日子轻松了许多，她压力骤减，心知大概和陆望舒的事情**不离十了。
心中有些怅然，但很快桃蓁蓁就服自己高兴起来，认认真真开始学习今天的内容，这都是以后都能用得上的。
只是等到回到院中，她却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黑衣身影正站在她的兔子灯前面，不由得心中一跳，生怕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
见他似乎伸想去取灯，桃蓁蓁吓得连忙出声，挤过去挡在了灯前，警惕地道，“这是我的东西！”
江烨嗤笑一声，目光落在那几行字上，眸中露出讽刺之色，“你可真好哄骗。”
“什么意思？”
她皱眉，觉得他肯定又是故意过来为难，当下打算取了灯就走。
“你知道你那陆师兄如今是在哪里当夫子吗？”
背后传来闲闲的声音，桃蓁蓁脚步顿了顿，她知道是一个富贵人家，陆师兄在那里再教两年，攒些钱了就再辞工，毕竟回去开私塾也要有家底。
“你又知不知道，他如今教的弟子是男是女？”江烨的声音凉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成功地让她转过身来，气鼓鼓道：“你想什么就直接！”
看着她脸板起的模样，江烨轻嗤，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了另一件事情，“三年前，你那陆师兄上京赶考，结果陷入了舞弊案，被关押入狱并革去所有功名，一个月后就会处斩。”
桃蓁蓁张了张嘴，她听过一些，也见娘亲为师兄叹息过，但是却没想到当时情形竟有那么严重。
“然而他福大命大，因有贵人相助，不仅性命无忧，全须全尾地从牢中出来，还进了当朝太尉府中教书。”
“而得他教导的对象，则是太尉独女，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的华文茵。”
“陆师兄”桃蓁蓁握紧了中的灯笼杆子，“他不可能科考作弊。”
“你的关注点只是这个吗？”江烨有些古怪地看着她，顿了顿失笑，“还真是个傻子！”
“你到底想什么？”桃蓁蓁皱眉，有些生气。
“我想”江烨叹息一声，“这样的花灯，在华大姐的窗前可不止一个。”
“不可能！”桃蓁蓁断然否认，“陆师兄不会是这样的人。”
“那么”江烨看着她笑，“今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