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抿了抿唇角,桃蓁蓁低声道谢，然后看着他打上来一桶水，天色已经昏暗，旁边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随着夜风微微摆动,少年的侧脸也就随着那灯光忽明忽暗,有了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想想,他们已经有好久不曾单独这样站在一起。
从出发那日起，他似乎就有意识地疏远了自己,平日里目光交汇时也只淡淡的,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她本来还在暗自庆幸，但此时却隐隐有些不自在。
习惯了他似笑非笑的捉弄，这样一本正经的相处让她感觉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连谢谢都似乎有些别扭了起来。
“送到你房里？”
看了她一眼,江烨开口问道,因为客栈，她与姚妁华住的一间，虽然不太想见到那个女人，但这桶水有些沉,他更不愿意让她自己拎过去。
之前在避着人的时候，她就抚着胸口脸色不太好，但一回到姚妁华那里,却忙前忙后地照顾，仿佛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不过几天的功夫,她下巴就尖了起来。
“嗯。”桃蓁蓁没有留意到他隐忍许久才偷看过来的眼神，径直皱眉想着事情，江烨看她漫不经心的神色，唇角自嘲地勾了勾,煎熬的果然只有自己而已。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桃蓁蓁终于鼓起了勇气，地喊了一声，“江烨！”
江烨站住脚，侧首看过来，深黑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不明，“嗯？”
“我我们俩，以后能好好相处吗？”桃蓁蓁紧张地捏紧指，将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了出来。
夜色中，她的模样忐忑，带着几分期待看过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希望得到大人肯定答复的孩子，懵懂天真又无知，无知到甚至有些残忍。
江烨嗤笑一声，“好好相处，你的意思是像一家人一样吗？”
这样当然最好
桃蓁蓁抿紧唇，她不是想占他或者侯府的便宜，只是，只是如果他们能正常相处，娘亲和侯爷应该都会松一口气吧！
这路上，侯爷也似乎心事重重，导致大家都不太敢话。
除了她的娘亲。
“桃蓁蓁，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江烨垂下眼眸，“我不会跟你什么虚伪的家人，要么陌路，要么”
他没有再下去，那句话是一个无望的期待，只要提一提也会觉得透不过气来。
桃蓁蓁心口一紧，莫名也觉得有些难受，竟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要么怎么样？”
“要么”昏暗的夜色下，江烨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看着她声音低哑，“你该知道的，我会不接受其他，除了”
除了，之前他们差点就定下的身份。
桃蓁蓁微微睁大眼，突然慌乱起来，垂首往前快走几步，“娘亲在叫我了，我们快点吧。”
扯了扯嘴角，江烨自嘲地垂下眼，掩住了其中失望之色。
姚妁华晕了几天马车，这一会儿才微微恢复了些精神。
不得不，这客栈虽然地方简陋，但周围都是密林，夜晚的风带着树木的清香吹过来，偶尔有蝉虫的鸣叫声，这样放松的环境让她觉得舒服了不少。
然后就想起了那一年从京中出来，跌跌撞撞朝外逃离时的情形。
最开始，她其实只是赌了一口气，又觉得被人退婚有些丢脸，于是拉了一个护卫要私奔，其实不过在外面游山玩水，打算等事情平息后再回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样的祸事竟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面而来，回来后她不敢直接回家，于是躲去了太子府求姐姐情，没几日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那一夜，她哭着从暗道逃走，好不容易顺利脱身，结果又有追兵赶来，护着她的人披了女子斗篷将人引走，最后更是跳下护城河，才给了她生路。
她走啊走，从深秋走到了大雪纷飞，鞋子早已经被磨破，身上的钱也用尽，可是怀中那口气还在，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最后最后遇见了桃伯贤。
她从没见过这样温柔的男人，收留了她，照顾了她，甚至在知道一切后还娶了她，给了她一个家，可以将过去彻底隐瞒埋藏。
可是，他却死了。
为了蓁蓁，她又回到了京城，直面那些从前的人和仇恨，原来那些不甘的火种从未熄灭，只等着有朝一日熊熊席卷归来，燃尽一切，为他们姚家报仇。
长姐，太子，阿爹，还有姚家那一百三十六口人，他们的眼睛都看着自己，让她彻夜难眠。
“咚咚咚！”
房门外面响起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姚妁华揉了揉眉心，缓和下自己的情绪，等到一切恢复了平静后才去开了门。
外面站着的是江伯兆。
她微微笑了笑，“侯爷怎么会过来？快到桃家村了，不该避一避嫌么？”
高大的男人眉头紧皱，面容严肃，迟疑片刻开口道，“我找你是想谈一谈两个”
“爹？”江烨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转头，看到少年男女并肩走过来，一时间这破旧的走廊似乎都亮堂起来。
“侯爷帮忙提的水么？真是多谢你。”
姚妁华温和笑道，被撞见和人家爹爹站在一块儿也不紧张，反倒是江伯兆轻咳一声，开口想解释，“我来，是想谈点事情。”
江烨淡淡应了声，将水桶放在旁边，想了想，“正好，我有也有事想跟你。”
江伯兆有些尴尬，莫名有种被儿子抓奸的感觉，但明明他点了点头，“好。”
罢了，等到一切都办完，他再找妁华好好聊聊，如今，还是不要让误会更加大才好。
这臭子的脸色都快跟屋外的天空一样黑了。
“你们好好休息。”江伯兆帮忙将水桶提进去，低声道，“有事就叫护卫，我去安排明天的行程。”
姚妁华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那两父子一前一后离去，然后才转头看向自己女儿，“蓁蓁，累了吧？快进来。”
不母女俩在房中洗漱休息，江伯兆跟着儿子来到了院中，刚要开口再解释一下，却被江烨打断，“爹，你看。”
江伯兆顺着他示意的地方看去，原来这院中堆积的柴火里面露出一点微微的寒光，江烨伸脚轻轻踢了踢，两人都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很容易就看出那是藏着的一把弯刀。
“这个店有问题。”
江伯兆面容一肃，伸拉开了自己儿子，不动声色地弯腰摸了一把，原来藏在那些柴火中的武器竟还不止一把，只是天色昏暗，教人看不出来。
“我们要离开么？”江烨轻声问道。
江伯兆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现在出去只能露宿，万一遇到什么猛兽，会更加危险。”
江烨没有反对，他们几个男人不要紧，桃家母女却只怕适应不来，他想了想，低声道，“这家店老板夫妇看上去只是普通人，或许事情也没我们想的那样糟，今夜留几个人值守，时刻警醒一些，等明早就出发。”
“也只能这样了。”
江伯兆道，他比儿子更加警惕，早在刚才就把进门来见到的人都过了一遍，从店家到二都是脚步虚浮，的确没有谁是习武的，但这些兵器却有些奇怪，总让他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江烨点了点头，径自下去吩咐，他自跟着那群纨绔厮混，也学了不少下三道的东西，迷药迷烟什么的也处理得来，此时倒是没有江伯兆那般担心。
平安无事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桃蓁蓁醒来，浑然不知昨日发生的事情，梳洗过后就去了外面，准备去做点清淡的早餐。
江烨此时也正在大堂，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走过去塞给了她一包橘子。
桃蓁蓁惊住，若是没有看错，这个好像是那个店老板怀孕儿媳妇的，江烨怎么好意思去找人要来？
“给过钱了。”
看她神情，江烨没好气道，他本来是去看看店家有无异样，结果看见了这个，想想今天启程后可以让她们缓解下胸闷，于是出了一锭银子将东西换来，喜得那店老板儿媳见牙不见眼。
这也就让他更加觉得古怪，这一切看上去都太过正常，但那些藏起来的武器，却又是极大的不正常。
更何况，今早他再去看，柴火中的那些东西已经都不见了。
两人正大眼瞪眼，那边江伯兆却大步走来，神情严肃至极，桃蓁蓁连忙低头行礼，江伯兆神色缓和了下，“蓁蓁，起来了啊？”
桃蓁蓁点了点头，又听他道，“既然如此，那你跟你母亲一声，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别耽误了。”
“好。”看出他有话要跟江烨，桃蓁蓁乖顺地点头离开，抱着橘子走了一段路回头，只见那两父子眉头都紧皱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心里有些不安，想了想，快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这边江伯兆低声安排好了一切，江烨却是脸色不太好，“跟过去实在太危险了，不然还是让我来吧。”
“臭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哪里就轮到你了？”
江伯兆这时候才笑了一下，低声安抚道，“没事，我只是去看看，很快回来。”
话是这么，但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只怕无人来得及照应。
江烨握紧指，毕竟，那些借这个店子落脚的家伙，可能是犬戎藏在梁国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