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江烨皱起眉头,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什么闹得他无法安心睡过去。
努力从沉沉的疲惫中挣扎出来，浑身都在痛，但还好,他早已经习惯了，所以直接忽视了过去，只睁开眼去寻找那个声音。
床边坐着一个人,轮廓纤细，低垂着脸看不分明模样,却又那么熟悉，仿佛是他在梦境中念过千百次的样子，江烨一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于是微微动了一动，惹得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来。
“江烨？”
“江烨！”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缥缈得仿佛穿透了很久的时光,江烨眼睫微动,看见她又开始哭，心便突然揪了起来。
“哭什么”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他喘了口气,伸想要抬起来，却因为肩膀疼痛而失去了力气,中途颓然坠下,被旁边人飞快一把接住。
“怎么啦？你是想要什么东西吗？”
她肿起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仿佛藏了无数的担忧和害怕,“你告诉我就好，我去帮你拿”
原来，不是梦啊。
江烨闭了闭眼,他想起来了，他来了狼匪族，因与那只恶狼王相斗受了伤，所以身边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没有良心的家伙。
那个一去就没有回头的姑娘。
可是这样没有良心的她，为什么为什么会在生死关头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身边，要陪着他生死与共？
当她明明很害怕，还强装着与那头狼对峙的情形落入眼底，他发现自己沉寂许久的心，居然又开始因她而痛楚不已。
那一刻，他只想护她周全！
“江烨，对不起”低低的哭声响起她握紧他的，仿佛一辈子都不想松开，“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吗？
江烨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原来，又是愧疚啊
他疲惫地合上眼，挡住了里面的苦笑，明明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为什么还是学不乖？总要生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根本就不喜欢自己。
就算守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歉意，抑或许是因为她是个大夫而已。
“你想不想喝水？我去给你倒些水好不好？”
桃蓁蓁吸了吸鼻子，仿佛想起了什么，急急便要起身，却被他反抓住，终于能发出声音来，“吵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吗？”
“对，对不起”
桃蓁蓁咬了咬嘴唇，心翼翼问道，“那，你身上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到处，都疼”
江烨微微闭眼，哑声道，“你的医术可真差，卢太医，是怎么教你的？”
“对，对不起。”
被嫌弃了医术，桃蓁蓁也不敢辩驳，只低声解释道，“狼匪族缺少药物，惯常用的都是山林中的药草，但我不熟悉药性，不敢随便给你用，今夜你先忍忍吧，明早我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认识的。”
“忍不了”
听得此言，桃蓁蓁迟疑了下，“那，那我现在去给你找找看有没有止疼的草药。”着起身便走，结果那人指收紧，被她带着牵动了伤口，顿时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对不起对不起！”桃蓁蓁慌忙道歉，又赶快检查伤口，见没有流血才松了口气，“没事没事，你千万不要再乱动了。”
“不准，走”
指牢牢扣着她，疼痛和疲倦一齐涌了上来，江烨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你想，再又丢下我吗？”
桃蓁蓁怔住，丢下？当初明明是他离开，为何要这么？是发烧糊涂了吗？想到这，她急急去摸上他的额头，果然入滚烫。
“江烨，你发烧了。”桃蓁蓁扯开他抓住自己的，“我去给你找点药，而且也需要冷水擦拭，你休息一下，我很快就来。”
不不要走。
江烨徒劳地抬了抬臂，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自己想要的，模模糊糊的视线里，那个人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就跟从前从他世界里离开时一样。
明明仿佛在烈火中煎熬，浑身却冷得发抖，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带着他的整个人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江烨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也亏得他底子好，桃蓁蓁又试了不少草药，才找到合适的，等到烧退去，他的精神也就很快好了起来。
那一夜发生事情，他没有再提，态度也恢复了冷淡漠视，仿佛她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大夫而已。
桃蓁蓁心中黯然，看来那时候他真的只是烧得糊涂了，而不是而不是在意她。
她在想些什么呢！现在两人能完好地离开狼匪部族已经很好了，如今他杀了恶狼王，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他，连乌木齐都别扭地来跟他道歉，当时是自己贪功冒进，才导致后来出现那样危险的情况。
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想，等到离开这里，或许以后真不会再见了。
“喂，你发什么呆呢？”乌木齐在她面前挥了挥，“上药就好好上，都戳肉里去了！”
“对，对不起！”桃蓁蓁慌忙道歉，定了定神才重新处理起伤口来，那日乌木齐被恶狼王咬下了一大块皮肉，如今已有些灌脓的迹象，得快点削去那些有毒的腐肉才行。
“嘶——”乌木齐咬牙强忍着，额头上都是冷汗，却一动不动地直到她处理完伤口才长吁一口气，“桃大夫，你这，这可真稳”简直都不像个姑娘！
“习惯就好了。”桃蓁蓁用清水冲洗掉刀上的血迹，又给他上药，微微低头靠近，一点一点将草药涂抹在伤口上。这样的距离，乌木齐可以看见她乌黑的发顶，还有那身上若有似无的草药香气。
莫名其妙地就脸红起来，他轻咳一声，眼神胡乱飘向别处，等了等，又还是忍不住落了回来。
其实，桃大夫除了黑点瘦点儿，轮廓还是挺好看的。
又懂医术，配他也不是不可以
“好了。”桃蓁蓁涂完药起身，不防他靠得太近，一时不妨撞上了他的下巴，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痛呼。
“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我那还不是怕你暗害于我！！”
眼泪汪汪地揉了揉头顶，桃蓁蓁简直懒得跟他讲，这狼族少族长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不仅一塌糊涂，连下巴都硬得可怕，几乎没有把她撞出一个包来！
她收拾完东西起身，这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见她看过来掉头就走。
“江烨！”
桃蓁蓁连忙追了过去，“你怎么跑出来了？万一吹了风怎么办！伤口还疼不疼？你的头不晕吧？”她着一路追着走远，竟连看也没有再回头看上半眼。
“对别人就那么温柔”愤愤不平地别开眼，乌木齐想起他们两人之间的姻缘已经解除，一张脸不由得垮了下去。
“江烨，我看看你的伤口。”
桃蓁蓁拉开他的衣襟，发现里面的布条还是昨日的旧模样，不由得有些生气，“怎么回事儿，他们没有给你换药吗？我已经交代过好几次了呀！”
“所以，你让别人帮我换药，就是为了腾出来去帮那子？”江烨冷着脸，轻嗤一声，“早知道你与他两情相悦，我也就不必拼死去杀什么狼王了！”
“你胡八道一些什么啊！”桃蓁蓁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衣服脱下来，我替你换。”
脸色虽然难看，江烨还是乖乖听话褪去半边衣衫，露出来的上半身结实劲瘦，线条极好，只是陈旧的疤痕破坏了肌理上的美感，却又多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桃蓁蓁垂下眼，伸去替他处理伤口，指触碰到某一处时到底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好半晌才问道，“当时，这里是怎么伤的？”
柔软的指触碰到旧伤疤，江烨浑身的肌肉都跳动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心中的悸动道，“有个部族善用吹箭，一时没有躲开而已。”那箭造得极其阴毒，上面有无数的倒钩刺，取出来时生生的挖了一大块肉下来，导致这一块到现在也凹凸不平。
“一定很疼吧”
桃蓁蓁低声问道，从前，他还在威远侯府时，练武磕碰到了都会一大堆人围着心伺候，后来到了拱卫司，虽然偶尔也免不了受些伤，但也有太医精心照料着，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半点，可如今这满身的痕迹，昭示了他曾经历过多少次的九死一生。
或许只差一点，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那次矛盾争吵，便会成为她永远愧疚难安的心结。
“还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烨淡淡道，“我不是你，没那么怕疼。”
桃蓁蓁眨了眨眼，忍住了眼中的酸涩，转而专心替他冲洗伤口，换药，幸而恢复得极好，如今伤处已经开始愈合收缩起来。
“其实你不必愧疚。”顿了顿，江烨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语气平静，“我之所以去杀恶狼王，只是为了收服狼匪一族，便是没有你在这儿，我也会去的。”
“哦。”
许久之后，桃蓁蓁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等到，等到回到军营，我安排人送你离开这里，这里马上就要爆发战争，已经很不安全。”
“好。”
“你是不是还是那样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