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禁得起罚吗?”此刻秋日暖阳正好, 带浅枝有心调戏某位仙师化成的鲛人,把手环在陈春日的后颈上。
她一垂眼就可以看见鲛人颈部的两侧也长着些许鳞片,那里是鲛人脆弱的弱点,鳞片不同于其他处, 很软正在微微泛光。
“麟台公和你自己, 不都伤势严重么?”她贴着他透湿垂落而下的长发, 嘴吐出的疑问是轻言软语。
“师尊老人家诓你的, 你这么聪慧还没察觉出来?”陈春日笑着将带浅枝又往怀里带了带。
“那岂不是在佛奴那,你也是骗我的?”
陈春日:“是。”
他声音好听,笑着也好看。带浅枝却心生疑窦:“我在外门时就听过戒灵鞭的厉害……”她话语一顿, “他们你此次受罚。难道是真的?”
只因两百数太大, 而陈春日又是麟台公亲徒,正常人都会往私下包庇里想,不敢相信真能罚得如此雷厉风行, 半点不留情面。
陈春日突兀的一时沉默。
带浅枝随即哼哼了两声:“陈春日,你是不是眼下也在骗我。伤在何处, 我要看一看!”
她伸手想要推开陈春日。
陈春日拧起了眉头, 似在回避这个问题:“伤势很丑, 你还是不要看了。”
他记得在西洲客栈里,某个姑娘嫌弃店家端来的红烧鲤鱼,只因出菜的师傅失了水准,戳坏了鱼肚子。那鲤鱼的卖相不是很好看,她便不愿下筷子。
她喜欢好看的事物, 陈春日自恃他也是很好看的。而戒灵鞭的青红色鞭痕,如同白玉生瑕, 纵横错落在他的背上。
“不,我要看!”陈春日不让她去瞧, 她偏要作对。伤患之处哪分什么好看与不好看,陈春日肯定是有事在瞒她。
“不准。”陈春日正声驳回,他做道门祖庭的首徒时日已久,语气一旦严肃起来,命令的意味十足。
带浅枝心里一跳,在暗中刚伸出去的手指,还没碰到某人的纱衣,陈春日已是用灵力把她送回了岸边。二人隔开了距离,彻底断绝了她想亲自扒衣一看伤势的放肆行径。
目的没达成,带浅枝在岸上盯着鲛人气得跺脚。
金阙府赫赫之威,岂是而已。
陈春日一抬手,三张黄符纸顷刻间飞到了带浅枝身边,把她围了起来。似是在警告她不要妄动,训诫这位狂妄的姑娘。
见识过陈春日符箓厉害的带浅枝,当即站得很老实。心里想的却是,要是陈春日真敢拿雷符教训她,她转头就要和麟台公去告状,然后下山去,学一门比太上忘情更厉害的功法,回来报今日的雷劈之仇。
只不过以她的天赋,陈春日要等她来报仇,日月且长,只怕要有得等。
三张符纸,绷得挺直,一张飞走,另外两张在带浅枝的眼前化成作了两朵云彩。看来不是一两道落雷这么简单,陈仙师的雷雨云是要追着她劈。
好哇陈春日,算你厉害,你报复心真重!女子不吃眼前亏。
带浅枝撒开了脚丫子,正准备跑。那两朵云彩欺身而上的速度,真是堪比闪电袭来。
她躲不过,也要张口大骂:“陈春日,你混……”
最后一字还没来得及吐出,两片巴掌大的云彩,立马一片落到了她的头发顶,一片贴到了她圆脸蛋上。
待在湖水里的陈春日见状,慢条斯理的勾勾手指头,那软绵绵的集雨云就往带浅枝的脸上一拱。匆匆来上两下,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云彩柔似棉絮,暖似骄阳。她被这玩意逗得很开心,笑得不亦乐乎。
另一张飞出去的符纸,托着带浅枝的鞋袜也回来了。
于是本该骂人的话,变成了笑盈盈:“陈春日这法术好玩,怎么弄的,教教我呗。”
“这法术看似不过法术,学起来却很费心。”陈春日用修长的手指做牵引,两朵云彩就跟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似的,听从他指挥,吸附着带浅枝衣衫上的水汽。
带浅枝的视线完全被这两朵棉花糖似的云给吸引住了:“费心,我不怕呀。我想学。”
她低头瞧着它们努力为她擦身的动作,真的很有意思。无聊时,她可以把云朵招呼出来,让它们在自己怀里,给她捏着玩。
着,她真的上手了。云被她轻揪了一下,扑腾一下就炸成一团烟雾,转瞬又蓬松起来恢复如常,继续在那亲亲密密的贴着她。
“你有我不就够了么?”陈春日挑挑眉角,淡淡一,“不用学。”
“那我想看,你是怎么变成鲛人的!”
带浅枝登时一抬头,眼神亮晶晶里带着兴奋与期待。
陈春日对上如常殷殷期盼的目光,笑的恣意张扬:“你见了,只怕要把持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不信!”这不是瞧不起人么。
他游到湖水的中央,又道:“待我元婴大成,彼时内府中结出一枚鲛丹。我把鲛丹赠你,你届时就可以陪我游回到青冥海底,见我是如何变身的了。”
“那你可要加紧修练!”
“是……”陈春日听后,仅是轻笑,这大概是他听过催促修练的理由中,最好笑的一次,“快日落了,快回去吧。”
鲛人在轻笑中一沉入湖底游远了,山中躲藏起来的精怪们,早就安耐不住,纷纷探出身子,拥簇在了带浅枝脚边。
问她:“你听不见鲛人的心声吗?”
“她听不见吧。”
有着千奇百怪外形的精怪们,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肯定听不见,鲛人心生了欢喜。”精怪们很是得意。
它们手牵手把带浅枝围起来,绕着她转圈圈,嘴里念叨的是:“湖水托风儿都告诉我们了,他在水下跳动的那颗心,尽是欢喜。”
“我们听见了,她听不见真好……她还不知道真好,真好。”
带浅枝什么也没,只是低头看着那群活泼的精怪们发笑。
等到精怪们散去,日影西斜,天起微风的时候。
她又骑上仙鹿,趁着凉爽的秋风,回到了金阙府的丹台。
在后山路口的丹台上,无为与不器好似已等候她多时了。
知晓内情的道童,并未问仙草一事。他们瞧见带浅枝那骑在仙鹿背上,神采奕奕的模样,也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两位道童迎上来,不器伸手给仙鹿喂了些丹药。白鹿吃的很欢,还感激着舔了舔不器的手心。
陈春日的白鹿就是讲究呀,别家鹿吃草,它吃仙丹。
无为跟着道:“后山雾气有微毒,这丹药是解毒用的。”
“什么!”带浅枝惊了一瞬,“那快给我来一颗。”
无为抬头没好气道:“那药力不是给人吃的,你确定要吃吗?”
带浅枝摇头。
“那跟我们来吧……”
无为不器把带浅枝重新带回静室,麟台公早已如仙人般飘然离去,只余静室中还未燃尽的檀香气,久久未散。
带浅枝很疑惑:“你们既然知道雾气有毒,为何不在我进去就给丹药,或是我一出来时,就备好?”
无为摆着张臭脸,活像带浅枝把他得罪的不轻:“因为我们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
不器端来了木盘。
木盘上放着一蓝一红两粒药丸,蓝的那一粒蓝如翠玉,红的则艳如丹朱。除两粒药丸外,还贴心备了一碗温茶。
“需要吃两颗的吗?”带浅枝不解。
“因麟台公交代,怕姑娘在见了主人真容后,心中惊恐万分,寝食难安。”不器详述解释道,“于是麟台公特意备下了此粒蓝色的丹药,可以让姑娘安定心神。解毒之后,忘了后山里的一切。以免姑娘日后心生烦忧。”
无为还和不器赌,赌带浅枝会在后山待多久,再仓皇而逃。
麟台公老人家为他们辈思虑,如此周全吗?还顾忌到她会害怕变成鲛人的陈春日,让她可以选择性失忆?
带浅枝不再看蓝药,把目光瞥向另一边的红药,问道:“那这一粒红色的是?”
“就是普通的解雾障之毒的解药。”
带浅枝丝毫没犹豫,直接取了红药丸入口,再灌了一口茶水下肚。
她利落的动作,把无为看得一惊:“带浅枝,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带浅枝反问。
“你在见过主人真身后,因当知道,你俩实属殊途。”无为那圆圆的眼里,满是震惊,“你为何不直接忘掉为好。”
如果一开始,在无为看来,带浅枝是贪图他主人的身份,样貌。麟台公的亲徒,金阙府的天之骄子,下一任府君。西洲那些女子们,追捧在陈春日的身后喊他是东洲神仙,玉冠郎君。轮身份样貌,众星捧月的陈春日,配得上一个近乎完美,
无为年纪虽,但也心知他的主人就算是个修忘情道的道士,对于那些痴心妄想的女人们而言,也是想入非非的对象。
府中修道的书上,这叫感情用事。
可事实是,在主人近乎完美的背后,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他是青冥海底的鲛人。
话本里女妖爱上了书生,便化成了美女来与书生做夫妻。可某一日,道士来到书生家,揭开了女妖的真面目。
书生直接落荒而逃。女妖不死心,在夜里找了回去,想明缘由。书生被吓得当场肝胆俱裂。
故事的结局是悲剧,女妖守着书生的坟墓,最后伤心而死。
如今看来,带浅枝至少比那书生强。于是在无为那颗震惊的童心中,他又泛出一丝欣喜。
服药后的带浅枝,还没来得及回答无为的质问,已在毫无防备中眼皮一合,整个人逐渐失去意识,要昏昏欲睡了。
两个道童急忙把她扶到静室内一角坐下躺好。
陈春日于心不忍,蹲在带浅枝身前给她披了一件外衣。睡梦中的她,似是不安,捏住陈春日的外衣裹着不放,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陈春日更心疼了,哽咽着声问道:“师尊,真的要做到如此吗?”
立于静室门框边的麟台公,把徒儿每一个细微神情皆看在眼里:“春日,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就算她不会出去。保不住有心人,可以从她身上探查出来。”
麟台公语重心长道:“为师这样做,只是为了万无一失。”
无论蓝药还是红药,皆是令人忘忧的解毒药。在麟台公的布局下,带浅枝根本就没得选。
可在麟台公看来:“而她能在毫无迟疑中,为你选的是蓝色。”麟台公对着静室内的二人长叹,“可见对你用情,是真。”
“也算幸事。”或是不幸。
作者有话要:
悄悄问,这算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