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几千里, 关山叠叠几万重。
传那一夜,常年潜行于青冥海中的采珠者,看见过一尾黑色的成年鲛人。采珠者描绘的神乎其神,那条鲛人有着飘散的黑发, 宛若天神的容貌, 以及鬼魅般孤独的灵魂。
大多数东洲人, 都没相信这个传。他们更想知道, 那一夜的道门金阙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冥海一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没人敢在暴风雨中航行。
西洲的殊胜因缘树,在某一天忽然燃起了大火, 火光遮天蔽日, 在燃烧着艳红枝干的熊熊烈焰中,围观的西洲百姓们,看见火中站着一个羽衣赭袍的道士, 那人的腕子上有一圈红痕,像是长在道士的血肉里一样。
沧海桑田, 万物生长。十二年后四洲还是那个四洲。
自两年前麟台公仙逝, 陈春日继任金阙府君以来已有两年岁月。
今年冬日的雪, 下得比往年早一些,不过一夜的功夫,丹台的白玉栏杆上,就冻出一层雪晶。那棵老歪脖子松树,亦是挂满了冰凌。
陈春日昔年做首徒时使用过的殿宇, 如今成了金阙府中的禁殿,里面封存的一事一物皆成了旁人不可问, 不可窥的禁品。
府君的精舍中一片冷冷清清。陈春日静坐于蒲团上调息坐,他两手叠放的掌心中, 搁了一枚五彩琉璃的鲛珠。
鲛珠似是一个有灵性的活物,忽然自己往前一滚,企图从某人的身边逃离开来。陈春日双眸未睁,单单伸手一捞,就又把这枚天性顽皮的珠子,给重新逮回了手心里。
陈春日神色不见喜怒,用指腹揉搓了两下这枚暖意十足的珠面,鲛珠就又乖巧的不行。
长大后,已是青年身形的无为与不器,走进来送新道袍,伺候陈春日沐浴更衣。鲛珠被闲置在案台上,新道袍的一边。下面垫了一方,陈春日亲自叠好的手巾帕子。
无为站在案台边守着,就偷懒了一个哈欠的功夫。那常年不肯老实的鲛珠,借着浴池边的水雾缭绕,一溜烟滚地无影无踪。
沿着石阶而下在积雪不深的环形游廊,越滚越远,留下一道明显的逃离痕迹。直到被某个负责扫雪的弟子给瞧见了。
“快来人帮忙啊,府君大人的宝贝疙瘩又跑了。”
其他在廊下山石旁无论是洒扫还是闲逛的弟子们,纷纷冒出头来。众人行动很快,不敢用脚去踩,便提前在前路上蹲下来形成人墙,用手兜住,堵住鲛珠的去路。
哪成想,那鲛珠聪明狡猾的很。竟能看穿他们的意图,就在马上要撞上人墙之际,猛地来了一个大转弯,从回廊的缝隙间,滚到了径上。
又稀里糊涂滚落到了,最初发现它的那个弟子的鞋边。
“你别动……你千万别的……”
师兄们一面告诫着弟子,一面轻手轻脚地靠近,显然是很有经验了。
这鲛珠应该是个有灵性的宝物,他们的府君爱如珍宝,只可惜顽劣异常。常常喜欢偷溜出去,或是跑到无人的角落里躲起来。责罚又责罚不得,教它也不知是否能懂,又没个回应。
府中上下的弟子们,这些年来皆被这枚鲛珠祖宗,磋磨得不成人形,个个都成了捉迷藏逮珠子的好手。
几个师兄排成一排,齐齐扑倒到弟子的脚边。十几双手,一起猛扑,终于还不容易把这个宝贝祖宗给逮到了。
领头抓到手的师兄,一时累的气喘吁吁,拿手捧着它,对鲛珠训诫了两句:“大冷的雪天里,您就不能消停几天吗?”
罢,竖起食指尖想戳上去。
鲛珠明显不高兴,轻轻一滚,躲开了触碰。
“喂,你还有气了不成?”师兄拿出了府中做师长的气势来,如同在训与他同门的弟子。
话音刚落,鲛珠就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见一道五色缤纷的刺眼光芒照来,逼得在场众弟子们,皆闭了眼。鲛珠霎时如烟花般一飞冲天,耸入云霄之中,不见了踪迹。
一旁的师弟拿胳膊肘推了推师兄,问:“师兄,您会飞天吗?”
师兄木楞着摇头:“呃……不会……”
“那我们还是快去给府君大人请罪吧。”
往日也有府中上下遍寻不见鲛珠的时候。那时候只好由他们高高在上的府君大人亲自出马,许是鲛珠这种妖灵,生性顽劣。喜欢看着那位不可一世的府君大人,慌忙地翻箱倒柜,亲身查看落灰的角落,喜欢看他焦急的模样。
如此看得高兴了,知道他着实离不开它后。鲛珠就又会在不经意间,重新冒出来。
只不过这次,鲛珠好像太过开心了,一眨眼就飞过头,飞得太远忘记了回去的路。
南洲的某个魔修村落的祠堂,这天村民们聚集起来,正在规规矩矩的商讨着大事。
青天白日里,猝然天降大活人,把他们传了上百年的祠堂,给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带浅枝披着一件道袍,重重跌坐碎瓦废墟的烟尘里,她被翻到的香炉里的香灰给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咳嗽。
她一手费力挥开灰尘,发现另外一只手有些不对劲,浑身骨架子都被撞得好疼呀。
还没缓过劲来,她就听见如同呼天号地的叩拜声:“恭迎祖宗大人……”
等眼前的烟尘渐落,带浅枝果真在面前,见到了一群匍匐跪倒在地的人们。那些人样貌奇特,又破衣烂衫。
她这是掉进了某个乞丐窝吗?
跪在最前面的长者,悄悄抬头看了带浅枝一眼,又急忙把头低地更低了,老者带着大家又齐声喊了一遍:“恭迎虎村祖宗大人……”
带浅枝摸不着头脑,她这是穿越了吗?貌似还穿成了这个乞丐窝的某位祖宗?
她下意识里摸了摸脸,挺光滑的的脸蛋呀,不觉得自己的容貌有何改变,应该还没老成一位祖宗吧。
带浅枝在一片废墟中坐直了身子,润了润嗓子:“你们别瞎喊,谁能把情况给祖宗……不,不,给我明清楚。”
她差点被他们带进去了,还以为她真穿成了某个祖宗。
还是先前那位老者,低头给带浅枝粗略讲了一下,他们村里的情况以及眼下发生的事情。
他们村落原本是南洲魔修地界,一处偏远的荒芜之地,村中生活不过百来口人。某日在溪水边,村民们发现了零散的金粒,他们一路顺着溪而上,找到了一处废弃的矿洞。经过一番开采后,果真挖掘出了金矿。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村落中早年在外游历过的村长,心中明白福祸相依的道理,宝物势必会引来恶人。村长便与村民们商议,干脆把金矿的利益分出来,给村里找一位靠山。
“然后呢?”带浅枝一边看着她一直握拳的左手皱眉,另一边提取着故事中的关键信息量,南洲、魔修。
老者生怕她有任何不快,连忙声一问:“祖宗您怎么了?”
“我没事,你别这么叫我……”带浅枝不得不把注意力从左手,拉回到老者身上。发现老者满脸的不解其意。
她便又道:“你继续吧……”
“我们听闻有个交易大会,到时候很多有名望的世家,还有大能们,都要赴会。我们便拿前期,开采出来的金矿。雇了一位附近魔修宗门里的真人。”
“那真人人呢?”带浅枝好奇一问,她放眼看过去,几乎全是老弱妇孺,就连年轻壮汉都找不出几个。
难不成真人还在睡懒觉?
老者面露难色:“我们雇来的那位魔修真人,正在祖宗的屁股底下……被您压着坐着了。”
“什么!”
带浅枝登时连她古怪的左手都顾不上了,一个激灵起身,从瓦片的山堆中走下来。
“你们不是雇来的人,很厉害吗?压这么久,怎么不会喊一声呢……”她怕这群村民,找她要医药费。
拜托,她刚穿来。怎么可能有钱赔。
村民又是一阵古怪的静默。
只有带浅枝急忙从瓦片中刨人,可她最后刨到底了,也不见任何人影,只寻得一张干瘪的黄鼠狼皮毛。
“你们诓我?”
许是带浅枝语气不对,老者慌了神,站起来对她解释:“此黄鼠狼,正是我等雇请而来的真人。”
老者,自这位真人来到他们村子,见到了金矿后。便生了歹心,在他们村中仗着修为高,一有不悦就要杀人不,还独吞金矿,奴役村民们为他开采。
南洲不同于其他三大部洲,没有一个为首势力,可以主持公道。众魔修之间,向来谁也不服谁,凭谁的拳头硬,大家就听谁的话。
村民苦不堪言,每日都向先祖祷告,祈求先祖的保佑。村民暗自祈祷忍了一月,终于决定把魔修灌醉,在祠堂里众位列祖列宗的见证下,把他做掉。
可临到关头,魔修是被灌醉了,谁也不敢真正对一名金丹期的修士动手。
就在久久僵持中,带浅枝如同是听到了村民赤诚祝祷的天降神兵,替他们收拾掉了这仇人黄鼠狼魔修。
“您肯定是列祖列宗,派下来保护我们村落的……”没见过世面,又没读过什么书的村民,如此坚信不疑。
“我不是!”带浅枝一字字很肯定,“还有,既然这个魔修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我一屁股就坐死了呢?”
普通人捞出来,都还能进抢救室呢,这个世界里的修真者比普通人都不如?
“您下来时,金光大作……”有个年轻人,对带浅枝满怀憧憬。
“不对,我明明看见的是五色彩光。”某个妇人并不认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光是带浅枝落下了是什么颜色的光,都争论了许久也没个结果。
还是老者厉声呵斥了村民无休止,转过头来,又换了一副敬重的神态,对带浅枝鞠躬行了一礼。
“老朽能肯定这位魔修,是附近宗门里唯一有金丹期修为的大能。”老者试着想让带浅枝明白,“您不管如何,皆是在轻而易举之中就取了他的性命。老朽虽然眼拙,也看不出您的修为境界。想必也定是在金丹之上。”
老者自然不是真把带浅枝,当成了祖先感应下,派来拯救他们的神灵,但老者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亦能判断出带浅枝绝非黄鼠狼那等,丧尽天良的恶人。
姑娘有金丹期以上修为,正是他们村落需要的。
“我们想雇佣您,您看意下如何?”老者慎重提议。
带浅枝又把目光瞥向了她的左手上,完了,她从一开始就在尝试,可她攥成一圈的左手,好像每一根指头都不听她的使唤,完全伸不开了。
她是穿越受伤了?还是她的骨头或肌肉出了什么问题?
她问:“雇佣钱多吗?”
看来眼下,她需要赚钱给自己治好这双不对劲的左手。
“不如这样,我帮你们在交易大会上,找到一个能买下金矿,你们能投靠之人。”带浅枝换了一个提议,“你们负责治好我这双左手,所需的一切费用。”
有座金矿作保障,总归治疗有保障吧。
她把怪异不能开的左手,伸给老者一看。
老者:“老朽虽不懂医,颗听过一个老人们讲的故事,有一人也有您这样的情况。”
“啊,这是什么病啊。”听闻有眉目的带浅枝,不由眼睛一亮。
“这不是病。”老者,“先古时有位钩弋夫人,天生双手握拳,不能撑直。直到遇见了她的夫君武帝,亲自用手一掰,就掰开了掌心间所藏的玉钩。”
“您是,我要去找武帝?”
老者缓缓摇头:“武帝早已作古。您应该也是如同故事里的钩弋夫人一般,需待命定之人的出现。”
作者有话要:
就是汉武帝钩弋夫人的故事,枝枝手里肯定不是钩玉,是什么你们也应该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