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郎君】

    深秋时节, 天气越发清凉,风中也多了一丝寒意。

    天微微亮, 韩家岭的村民们照例早早地出门, 踩着轻快的步子踏入了薄薄的雾中。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挟着沁人的清香, 让人顿时来了精气神儿。

    大伙不约而同地仰起头, 寻找香味的源头。

    有人指着南边的河岸,惊呼一声:“瞧那边, 红云,一大片!”

    村民们定睛看去, 可不是么, 从村口一直到晋江码头, 粉红色的“云雾”浓浓淡淡,似乎在随着秋风缓缓流动。

    走近了才发现,哪里是云, 原来是面果树开花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几千棵面果树就像商量好了似的, 挂了许久的花蕾全都张开了花瓣,吐出花蕊。

    面果花很有个性,并非挂在枝头, 也没生于树杈间,而是长在了主干上。圆圆胖胖的主干裂出一个个铜线孔似的缝,缝中伸出翠绿的花柄,柄上顶着娇嫩的花。

    三年生的面果树, 每一棵都有两丈多高,此时,褐色的树干被层层叠叠的花朵围拢住,远远看去,就像一根根粉红色的大柱子。

    从河边到谷地,从谷地到荒坡,韩家岭仿佛陷入了粉红色的海洋,到处都是绵绵软软的“云雾”,到处都是清清甜甜的花香。

    村民们在此间劳作、闲谈,逍遥快乐如同神仙一般。

    尽管叶凡早就看过资料,此时亲眼见到,依旧觉得十分神奇。

    他把手伸到花蕊上,想要揪下一朵研究研究,却被锤子一把拉住。

    “娘了,这是粮食,不能揪!”家伙眯着眼,皱着鼻子,十分严厉。

    旁边还有几个孩子,都是去李家庄园念书的,想来同样是受了叮嘱,皆是认同地点点头。

    叶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不是乱揪,就是想了解得更仔细些。”

    锤子依旧抓着他的衣袖,声音清脆而坚定,“不可以!”

    其余孩子也是一脸严肃。

    “好好,我不揪了。”叶凡妥协般摊开手,笑眯眯地,“你们快去学堂吧,晚了夫子该手心了。”

    锤子立马辩解:“先生最和气,才不会手心!”

    尽管嘴上这样,他还是不敢耽搁,连忙提起书箱,朝着东坡跑去。

    其余孩子也纷纷跟上。

    叶凡忍不住笑,“嫩瓜们,且有得学呢!”

    边笑边伸出手,挑了朵最红最大的花,毫不客气地揪下来。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听到一声惊呼,满是心疼:“哪个兔崽子,敢糟蹋花?”

    高亢的声音,把附近油葵地里干活的人全都引了过来,大伙扛着锄头、拿着木棍,一副要干架的姿态。

    呃……

    叶凡眨眨眼,尴尬地回过头。

    村民看到是他,表情比他还尴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村长。

    老人家拿拐杖顿了顿地,语气客气又严厉,“这东西长出来就是粮食,一朵花就是一个果子,一个果子能蒸十几个大白饽饽,这话不是郎的么?”

    叶凡摸摸鼻子,讪讪地点点头。

    老人家又道:“古人云‘粒粒皆辛苦’,郎当为表率,切不可任意糟蹋。”

    “谢韩公教诲,子再也不敢了。”叶凡执起手,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

    老村长见他态度好,这才缓下脸色,“这树原是郎家的,论理,别只是摘一朵花,就算把这些树全砍了,也轮不到老朽插嘴。”

    叶凡忙道:“您可千万别这么,您和大伙的好意,子心里都明白。”

    这话得真心,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若不是村民们自发地看着、守着,时不时拔棵草、浇瓢水,这些树不可能每一株都好好地长到现在,还开出这么多花。

    想到这里,叶凡再次执起手,实实在在地给大伙行了个礼。

    村民们见他不仅没生气,还如此行事,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同时又生出一股更强烈的责任感。

    叶凡把揪下的花悄悄拢到袖子里,笑容满面地同大伙道了别。

    直到回了自己的窑洞,他才敢明目张胆地把花拿出来,细细地看。

    绿色的花柄,表面光光滑滑,像是涂着一层腊似的。

    花柄顶端托着五片花萼,翠绿的颜色,生着绒绒的细刺,将娇嫩的花瓣好好地护住。

    叶凡数了数,和资料上写的一样,秋花的花瓣总共有九片,圆圆,如同少女的指甲一般,透着淡淡的粉。

    花蕊又细又长,丝丝绵绵,环环绕绕,如同成人拳头那么大,团在的花瓣之前,就像蓬蓬松松的棉花糖。

    资料上,面果树雌雄同株,自花授粉。

    叶凡把外面丝丝绵绵的雄蕊拨开,这才看到里面那个乳白色的雌蕊——圆圆,如同一粒珍珠,羞羞怯怯地躲着。

    虽看着娇嫩,这花实际却很“结实”。

    叶凡在袖中装了一路,不仅没有任何破损的迹象,就连形状都保持如初。

    他朝着花蕊吹了口气,“棉花糖”轻轻摇晃,却不见掉落。

    “呀,好好玩!”

    胖团分开细细的腿骑在他手腕上,伸出爪子好奇地扯了扯。然而,只扯下来头发丝那么细的一根花蕊,其余的依旧好好地长着。

    家伙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惊叹道:“好神奇!”

    叶凡笑笑,“波尔给的资料,还有没有?”

    “有的!”

    胖团软软地应了一声,眨眼的工夫就把资料调出来,笑嘻嘻地把虚拟屏抱到叶凡面前。

    “乖儿子。”叶凡疼爱地揉揉家伙的脑门。

    胖团扭了扭,莹白的一团悄悄泛上粉红色,就像那朵面果花似的,乖巧又害羞。

    叶凡笑笑,转而去看资料,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面果树似乎适应得很好,并没有发生变异。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放下心——至少这个冬天的粮食不用愁了。

    ***

    韩家岭的“大肚树”开花了,美得如同仙境一般。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几日的工夫便传遍了大宁县的大街巷,继而传到了安州城。

    安荣自然也得了消息。

    往常时候,每月中旬他都会派安回来一趟,或是买些药酒,或是给叶凡送东西,抑或只是传上一封书信,从未间断。

    几个月下来,叶凡虽然跟他从来没见过面,彼此间却已经有了不浅的交情。前段时间安荣还,待到重阳那日,必来喝酒赏花。

    如今,看到这些人,叶凡便想起了和安荣的约定。

    于是,他趁着闲暇,和于三娘一起把北屋空余的几间窑洞收拾干净了,想着好好地招待他几日。

    没成想,这次不仅安荣没来,连安回都没露面。

    叶凡犹豫着要不要托人给他捎封信,问问情况,转念一想,他是不是故意不来,毕竟,李曜前不久刚刚坑了安王一大笔钱。

    安荣不露面,是避嫌,还是表明立场?

    虽然这份友情一直都是对方在主动维持,但是叶凡也同样在乎,若就这么断了,还真觉得挺遗憾。

    不过,他没有纠结太久,注意力很快就被韩家岭的热闹转移了。

    九月,秋高气爽,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时节。

    往常时候,城中的富贵人家想要看看新鲜的景致,要么往北走到清凉山上,要么往东去千佛寺。路途远不,这些年也去腻了。

    如今听了这件新鲜事,家家户户都在合计着去瞅瞅。

    于是,年轻的娘子们被家里的长辈带着,坐着骡车、乘着轿,满怀期待地朝着韩家岭而来。

    郎君们也骑着马,或近或远地伴在后面。

    还有那书院的学子,三五个人雇上一辆车,边行路边高谈阔论,还没到地方就已经做出来好几首诗。

    城里的贩看见了,一路跟随过来,既有炒香豆、蒸蜜糕、咸豆干等点心食,又有刀削面、栲栳栳、全羊汤、豌豆粥等饱腹之物,虽不如自家厨房做得精致,却胜在新鲜又热乎。

    娘子们纷纷派了跟车的婆子前来买上一些,同姊妹们躲在车厢中吃得欢快。

    郎君们闻着那咸香的气味,也顾不上矜持,随即派了厮们去买。

    贵人们掏钱掏得爽快,贩们也实在,面片浇头添得足足的,彼此间都满意得很。

    叶凡也跟着凑热闹,把金针菇搬出去卖。

    这东西一下子就入了那些城里人的眼——要知道,出了大宁,这白白嫩嫩的菇子就是稀罕物,甚至在京城能炒上天价。

    叶凡懒得称,便和锤子一起把金针菇绑成手腕粗细的捆,一捆卖五个铜板。

    厮一听,眼睛倏地睁大,“多少?五个铜板一捆?!”

    叶凡眨眨眼,莫非……卖贵了?

    也是,放在现代,这么一把顶多卖两块钱。

    他刚想改口,便见那厮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家主子身边,叽叽咕咕不知道在什么,一边还一边往叶凡这边看。

    眼瞅着对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叶凡无语极了,嫌贵就不买呗,莫非还想砸场子不成?

    正吐槽,那厮又跑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匹雪白的马,马上坐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年轻郎君。

    叶凡没注意别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人家的马看。

    雪白的身子,找不出一丝杂色,长长的鬃毛,那马尾更是顺滑无比,随着马蹄的踏动轻柔地晃动,如同湖面的波纹,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

    真特么帅!

    叶凡暗暗地羡慕着。

    李曜也给他买一匹白马来着,订金都下了。然而,马崽还没生出来,俩人就闹了别扭。

    “郎君?”

    厮接连叫了三遍,叶凡都没听见。

    “嘿,卖菇子的这位!”

    “嗯?”叶凡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盯在马身上。

    马上的郎君垂首看着,忍不住轻笑出声。

    “可是喜欢?”

    叶凡仿佛被这个声音惊醒,腾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