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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欲娶郡主为后”◎

    微凉的清, 丝缕阳光从宫墙之上照进来,帝华殿里安静无声。

    候在外头等着服侍的宫女在天刚蒙蒙亮时进来添了一次炭,炭盆里热烘烘的烧着。隔着薄薄的轻纱, 能看到龙床之上的锦被微微动弹两下。

    “唔嗯……”玉明熙从男人的臂弯中醒来,半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有些别扭, 这样睡了一晚,身子都要僵了。

    她缓缓从裴英身边爬开, 自顾自缩到床角去, 捶两下酸痛的腰。手臂动得厉害了,肩膀上也带起一片疼痛,龙床下散着一圈圈雪白又沾染了草药味的绷带,她后颈的咬伤才刚好一点又添新伤。

    伸手扯下脖子上最后一圈绷带, 随手扔到床下去, 手指试探着摸到脖颈处, 刚一碰到那火辣辣的伤口,便疼的“嘶”一声, 收回手来。

    人前衣冠楚楚的皇帝,竟会有这种虐待人的爱好, 玉明熙疲惫的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 看着手上一圈将退未退的淤青,还未好全, 昨夜手臂又被抓痛,清晰的印着手掌的红印子。

    他两只手就好像千斤重枷一样箍在她手臂上, 让她动弹不得, 哭着接受他肆意发泄的情绪。

    玉明熙委屈的擦擦自己眼角的泪痕, 只觉得在宫里这些日子就好像噩梦一样, 每次她得到片刻放松,能够理智思考,裴英就会拖着她下一次地狱,让她一遍又一遍的经历苦楚,不让她从梦中醒来。

    这是裴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对他而言却是避之不及的噩梦。

    昨日得了掌管六宫事宜的权力,玉明熙有意奉承裴英,让他放松警惕。她已经与林枫眠约定在宫宴上脱身,那时正值宫里最为忙碌,人员流动复杂的时候,只要安排得当,有九成的把握能够逃脱。

    趴在床上,脑袋里想着安排脱身之计,昏昏沉沉又闭上眼睛。

    每一次被迫侍寝,裴英总要折腾她到后半夜,觉总是不够睡,趴在床角缩成一团,很快又睡了过去。

    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裴英缓缓睁开眼,发现倚在自己臂弯中的人不见了踪影,反而是锦被在床里的一角下鼓起了弧度。

    他坐起身来,靠过去合着被子把人抱过来,剥壳鸡蛋一样,把被子掀开一角就看见里面露出一张犹带泪痕的脸,仿佛挂着露珠的花瓣,俯身轻轻吻在她面颊上,男人嘴角才浅浅勾起一个微笑。

    什么感情不能勉强,即使玉明熙没有过一句“喜欢他”,他们两人不还是在一起了,只要他想,总能有办法让她妥协。

    外头隐约能看到阳光,裴英在床间与她耳边厮磨了一阵,便起身穿衣梳发,去上朝。

    早朝上,兵部尚书容光焕发,眼角带笑向皇帝禀报:“恭喜陛下,西南传来大捷,佟桦大将军清剿山匪战胜归来,不仅还了西南百姓一方安定,还整顿了西南军中的腐败贪污之事。”

    佟桦是裴英一手提拔的人才,他能有如此战绩,也为裴英积攒了不少声望。

    裴英心情大好,“佟桦解了朕心之忧,立下大功,等到他回京述职,朕一定要好封赏他。”

    “陛下圣明。”

    一件喜事刚过,沉默了许久的林枫眠,走出列来,躬身道:“陛下,臣请辞礼部尚书一职,还望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不安静了。林枫眠在朝中一向有声望,哪怕是与他政见不同的官员也甚为称赞他的人品,如今他突然请辞,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裴英心中暗讽:不愧是君子,答应了的事真的会做。面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爱才惜才,关心道:“爱卿何故如此?”

    林枫眠没有抬头,解释:“明年便是我大靖与南疆十年友好之约到期之时,臣有心去两国交界之处看察民情,方便日后两国签订友好盟约,还请陛下恩准。”

    罢,群臣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有人赞赏他亲力亲为的责任感,也有人觉得这种事大可不必让尚书大人亲自去办。

    裴英却不想那么多,装作为难的样子挽留他,“爱卿是国之栋梁,远赴南疆勘察民情,没有三年五载是办不成的,大可以派别人去做此事。”

    林枫眠心意坚决,“事关两国百姓,臣必得亲力亲为才放心,还请陛下恩准。”

    几番拉扯之后,裴英才终于被他服,“那就依照爱卿所言,朕封你为巡南御使,在必要时机可以主管与南疆签订友好协约一事。”

    “谢陛下。”

    有了巡南御使的名头,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林枫眠从中央下放到地方,还能堵住朝臣们的悠悠众口,明升暗降,将重臣贬去边关。

    下朝之后,裴英一身轻松。解决了林枫眠这个麻烦,日后玉明熙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本事了,他总算能安心的迎娶她做妻。

    来到御书房,折子满满的堆了一桌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头照来的光线,仿佛一座山一样把书案埋了起来。

    裴英走过去翻了几本,里头上奏的都是要紧事,有边关局势,还有北方的寒冻之灾,不办不行。

    做皇帝可以独揽大权,但这折子却是日日不断,如同吃饭喝水一样,从未断过。

    想要把权力握得紧紧的就要付出代价,裴英放下折子,不由得嘲笑一声。从前他在郡主府里的时候,心里总是会埋怨玉明熙为了处理公务冷落了他,如今自己要忙的事比她多上百倍,不知道她在宫里是想他呢还是乐得轻松。

    坐到桌前,裴英开始处理公事。

    从太阳升起一直到夕阳落下,皇帝待在御书房里半步都没出,只有午膳和晚膳按时送进去,时不时还有大臣来到御书房禀报公事。

    晚饭吃了没两口,裴英就又坐回了书案后,忙碌一整天,桌子上的奏折只减少了三分之一,还剩下数不清的大事宜要处理。他忽然庆幸自己把宫里的事交给了玉明熙,不然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渐渐变暗,天边的霞光缓缓落下,被光照亮的云彩暗淡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山的尽头。

    御书房里点起了灯,守在御书房外的羽林卫已经换了两班岗,门边的太监也无声的起了哈欠。

    冬日夜里的温度下降很快,渐渐能看到窗户纸上凝结起霜花,玳令将书案边的蜡烛灯花剪了又剪,看外头天色太晚,声关心道:“陛下,夜深了,您该注意身体才是。”

    裴英置若罔闻,提笔在奏折上写了批阅后,扔给他,“北边的辽族被怕了,这一阵子倒是老实的很,反而是这南疆,友好盟约还没到期呢,就开始惦记着与我朝联姻,是以为我朝无兵无将吗!”

    手上不稳的端着奏折,玳令不敢开看,俯身道:“陛下息怒,先帝送四公主去西梁和亲,想来南疆也是想和亲换太平。”

    着着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如今皇族适龄未嫁的女子只有玉明熙一人,剩下的都还不到年岁。南疆若是想要迎娶大靖的皇女,那摆明了就是冲着玉明熙去的。

    又或许他们是想送自己的公主来大靖和亲,可这更加不可行,皇帝心中只念着与玉明熙朝夕相对,清空了后宫也不纳后妃,更不用提娶什么南疆公主了。

    若两国想诚心和谈,大可以互相交换利益,和亲也只是和谈的一种方式,可南疆使者上来就提和亲,着实让人联想到他们心怀不轨。

    见裴英怒不可遏,玳令忙劝:“陛下不是派了林大人前去主管和谈一事,日后定是有转机的。”

    听罢,裴英才渐渐收敛了怒意,又拿过折子批起来,“到了年末事多,你叫人去帝华殿里跟明儿一声,不用等我回去了,让她早些休息吧。”

    “是。”玳令退下去。

    相隔不远的帝华殿中,玉明熙正在翻阅书籍,为筹备宫宴做准备。

    眼看着月亮都要升到正当中了,玉明熙才合上书籍,走去床边,刚解下头上的发饰就听到外头宫女来报,“娘娘,陛下忙于公事,今夜就不回来了,请娘娘早些休息。”

    今夜不回来了?

    玉明熙眼睛一亮,反而停下了解衣服的手,遣退了宫女之后,她又一次走到书案边,随手拿了一本书过来,从里头撕下一张纸,放在灯火中,看它慢慢烧尽。

    第二天,玉明熙起了个一大早,没有缠人的裴英拦着,她很快去到了宴梅宫,让人叫来了内务府主事。

    站在一片红艳沁香的梅花林中,玉明熙仰头看着气派的宴梅宫,一层的宴客大殿足有普通建筑的两层高,红墙金瓦,尽显奢华。

    玉明熙拿足了架子,郑重的吩咐:“皇上让我来操办宫宴,我必然不能马虎对待,接下来我事是你们都要乖乖照做,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让皇上不满意了,我拿你们是问。”

    她本就是侯府之女,将门出身,又有郡主的尊荣在身,哪怕如今被困在宫里不得出宫,也是正儿八经的贵女,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疼。

    手上拿捏了权势,做起事来就方便很多。内务府总管恭敬应答:“奴才遵命。”

    玉明熙指着空荡荡的大殿,“宫宴当天,陛下要宴请群臣,我想着这大殿里摆什么都显得空荡,不如在顶上挂一个龙凤戏珠的大彩灯,在殿中四角再挂上不同样式的彩灯,一定要做得又大又亮,才显出皇族的气派。”

    总管殷勤点头:“好好,去年灯节时宫里还留下一些彩灯,堆在库房也没人用,挂在这宴梅宫里最好。”

    玉明熙做思考状,走进宴梅宫中仰头看着高高的房梁房瓦,“可只挂彩灯又难免花哨,还要有些轻纱从殿中央灯上落下来垂到大殿四角上,众星捧月,才好看。”

    总管立马会意,应承:“夏天苏州府尹进贡上来的浣云纱质地轻柔,随风而动,挂起来最是漂亮。给陛下新修帝华殿时用了一半去,如今还剩一半,也足够装点宴梅宫了。”

    玉明熙满意的点点头,走到承重的房柱边上下量,颇为忧虑道:“这柱子有些掉漆了。”

    跟在她身边的锦蓉解释:“娘娘不知,这红漆在冬天因为天气寒冷而不显色,等到春夏暖了,颜色自然就漂亮了。”

    玉明熙摇摇头,“宫宴一定要喜庆,这四根柱子隐隐泛粉,实在不妥。”

    总管为难:“可是这种漆料库房里暂时没剩多少了,重新刷漆怕是来不及。”

    “那就上一层松油吧,松油和漆显色,暂时应应急。”

    “好,奴才这就去办。”

    从宫殿装饰到摆宴几桌,从宴席上吃喝用度再到分派人手各司其职,安排了整整三天才妥当。宴梅宫一改空旷的景象,从里到外都张灯结彩,连外头的梅花林里都挂了漂亮的彩灯,夜里亮起灯来,格外精致美丽。

    宫宴的帖子都已经送去了受邀的朝臣家中,玉明熙这边事情办得顺利,连着三日都不见裴英,不仅夜里睡得好,白天也更有精神。

    转而看向裴英那边,整整四天就在御书房与议事大殿两头忙,桌子上积累的奏折总算是快处理干净了。

    今日天气不算好,乌云压在天上,一丝阳光都看不到,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眉头锋利的男人端坐在御书房中,有些疲惫的合上眼睛,揉揉额头,似乎是这几天熬的有些久了,身体有些不适。

    他深呼吸一会儿,手掌向下按压在心脏上,呼吸渐渐有些困难,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宽大的玄色衣袖下,指甲盖大的虫子在手臂上缓缓移动,仿佛水中的游鱼一样轻松自由,向上穿过肩膀,渐渐能在领口露出的脖颈中看到虫子移动的痕迹。

    他伸出手去按住了游在他脖子里的蛊虫,受到挤压的虫子本该逃回手臂,此刻却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不逃反冲,沿着脖颈处的青筋向下没进胸膛里。

    噗通噗通——心脏短暂的停滞,裴英睁大了眼睛,握着朱笔的手猛然一松,笔身从桌上滚落下去,落在他脚边。

    屋外阴沉的天气让房中有些暗沉,裴英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笔,按着胸口俯下身去够笔,手指抓住笔身,准备起身时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咣当!”椅子倒地的声音格外响亮,紧接着就是人倒在地上的闷声,后在门边的太监听到声响赶忙跑了过来。

    倒在地上的皇帝手里虚握着一支笔,面色苍白,仿佛重病之人,吓坏了太监,忙上去将人扶起来,“陛下,您怎么了?”

    裴英紧咬牙关,“朕没事……”话还没完,便倒头又往地上栽去。

    “陛下!”太监慌得厉害,声音细来了外头的玳令,眼见此景,忙吩咐外头人:“快去传太医!”

    头晕目眩的裴英感冒呵住了他,“不许叫太医!”

    玳令站在门边左右为难,紧张道:“可是陛下您的龙体要紧啊!”

    偌大的御书房中一片阴暗,被太监搀扶着站起来的裴英虚弱的将左手撑在桌上,手臂却像脱力一样按不住,弱弱的垂在身侧。他狠道:“不许去,谁敢叫太医,朕第一个斩了他!”

    太监扶着裴英往书案对面的软榻上走去。趁着皇帝掩面忍痛,玳令声吩咐身边人,“快去把娘娘叫过来。”

    随着天色渐晚,乌云越发浓厚起来,玉明熙有些担心,坐在帝华殿里看着外头天色,只怕会下一场大雪。

    皇宫里没有几位正经主子,她虽然得了掌管六宫的权力,但要做的事并不多,除了筹办工业就只需要按时给那些出宫修行的太妃太后送去养老钱。空闲时,她还去私下问太医院的人要避子汤,还是被拒绝了。

    一手抚着自己的腹,玉明熙隐隐担心,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前些天裴英缠她太紧,每天折腾到后半夜,万一真的中了,她岂不是还要受罪。

    眼看着宫宴的日子渐渐逼近,玉明熙愈发不安起来,她准备了那么久,甚至还会搭上林枫眠的前程,若是不成……她会不会又被裴英套上锁链关进密室里里。

    只是想到那样的画面,玉明熙就觉得心底生寒。

    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会对她怀着那种心思,若是前世的她经历这种事,只怕要一头撞死。现在的她只觉得心寒,哪怕是被他逼的底线一退再退,她依然对他没有半分爱意。

    从前那些片刻的心动,到现在已经被消磨的什么都不剩了。原本就已经不信情爱,经历了这一遭,是连人都不敢信了。

    “裴英啊……”玉明熙轻轻念他的名字,就像从前那样。如今物是人非,没有半分留恋。

    轻叹世事无常,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还在殿里就听到外头太监吆喝,“娘娘!奴才求见娘娘!”

    着急忙慌,像出了什么大事。玉明熙起身走到门边,正听到锦蓉敲门询问:“娘娘,是御书房的太监前来求见。”

    玉明熙开门,量着门外有些面熟的太监,好像是在裴英身边服侍的人。开口问:“来找我有什么事?”

    太监着急喘着粗气,跪在地上,“陛下身体欠安,请娘娘去御书房看看。”

    闻言,玉明熙不悦道:“他生病了应该去请太医才对,来请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看病。”虽她要掌管六宫,可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管。

    请不动人,太监才声道:“陛下他不让奴才们请太医,奴才也是没办法了,才请娘娘过去。”

    这事似曾相识。

    玉明熙眉头一皱,想起了当年在玉门军营时,这狼崽子也是这样冥顽不灵,忍着一身伤痛也不去看大夫,就因为他身上带着蛊虫,害怕被人发现他是个怪胎。

    或要是他真病死了,不会要让她殉葬吧?玉明熙转念一想,为了自己的命,还是同太监走这一遭。

    苗疆的人神秘寡言,大靖国也找不到几本有关南疆的书籍,玉明熙不理解蛊虫的危险,倒是好奇,裴英如今都做了皇帝,完全有能力寻访天下名医来为他杀死身体里的蛊虫,为何他一直闭口不言,反而害怕被人发现。

    思索间就到了御书房,门都不敲直接走进去,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男人面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一副身体虚弱的模样。

    他也有今天。

    玉明熙走到床榻边,身边的太监搬了椅子来让她坐下。刚在床边坐稳,男人隐约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眼皮吃力的抬起来,看向她。

    “裴英,你怎么了?”玉明熙从太监手里接过手帕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手指触碰到他额头,高热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惊,转头问玳令,“烧的那么烫,他干什么了?”

    玳令回话:“还有三天就休年假了,各部的折子堆在那儿不能不管,陛下早上饭都没吃就坐在御书房了,昨天晚上熬到半夜,只睡了一个时辰,早上上朝的时候就有些不舒坦。”

    身子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叫太医。

    玉明熙皱起眉头,吩咐:“快去叫太医。”

    在皇帝的床榻前,太监们格外谨慎,玳令声:“陛下了,谁要去叫太医,就斩了谁。”

    “那我还真要谢谢陛下,自己病死了不算,还要拉着我一起陪葬。”玉明熙冷嘲热讽一番,朝着他摆摆手,“快去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再怎么我也是有管理六宫之权,这点责任还是负得起的。”

    “奴才遵命。”玳令领命出去。

    床单上的男人虚弱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好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呢喃着:“明儿。”

    “你还没死呢?”玉明熙嫌弃道,随手想要甩开他,似乎是因为病中虚弱,原本抓的很紧的手,她稍微一用力气便扒开了,“了多少遍不能讳病忌医,就是不知道听,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让你病死,我反而落的清静。”

    裴英的手空在一旁,眼神中透着失落,像个受了训的孩子一样问她:“明儿……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想我吗?”

    平淡的心湖因为他的话荡开一层涟漪,玉明熙本不是会狠话的人,若又不是被逼的狠了,她与裴英怎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什么傻话呢,你可是大靖国的皇帝,你若是死了,岂不是给李闻和李禄高兴坏了。”玉明熙做出深沉思考的模样,“让我想想,等你死了之后,我去辅佐谁呢?”

    她一番认真的话让裴英顿生危机感,伸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却只握了她的袖子,求道:“别走,你只能待在我身边,那两个蠢货都不值得你辅佐。”

    玉明熙冷冷的看着他,这样病弱的裴英一点威慑都没有,原本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在此刻完全发挥不出来,连抓住她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刀枪不入,他也有弱点,而且是这么致命的弱点。

    她扯下了男人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按回被子里,“那你就乖乖看大夫。”

    他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即使心中还不太情愿,也不能真的这样苦熬着身子,自己死了倒是不要紧,万一玉明熙真的跑去了别的男人身边,他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没过多久,太医匆匆赶来,看过了病情又开了药方让太监去太医院抓药。

    在皇帝病床前,太医只是风寒发热,玉明熙却看见他诊脉时神色不对,便趁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把人叫到一旁私下询问。

    “陛下究竟是何病情?”

    “回娘娘,陛下他只是夜里受了凉,又有些疲惫,染了风寒。”太医的回答十分谨慎,但紧张的神色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乱。

    “少跟我废话,这些我不知道吗。”玉明熙直接逼问他,“我是问你,他身体里那个虫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太医抬起头时神色有些惊讶,但看到玉明熙如此镇定,就知道她通晓些内情,不好骗,只得:“臣也不太清楚,只是在涉猎医书时偶然翻到过,是苗疆巫医会用毒虫炼蛊,还有更甚者……”

    声音颤颤巍巍停了下来。玉明熙不悦皱眉,催促:“继续呀。”

    “有更甚者,会用儿与毒虫搏斗,是炼蛊,实则是用人肉喂食毒虫,增强蛊虫的毒性。”太医的头沉沉低下去,继续道,“陛下他身体有亏,是与蛊虫共生,被蛊虫吸取鲜血,气血两虚。”

    玉明熙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他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请过太医为他诊治,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查出来?”

    太医道:“那个时候陛下身体还年轻,蛊虫也没能侵入太深,方才微臣诊治的时候,甚至摸到蛊虫在陛下胸膛的位置,那里已经很靠近心脏,再这样下去,陛下恐怕是要……”

    “你是他没几年可活了?”玉明熙轻松的问出了这句话,出口之后,胸膛里酸酸的。

    太医不敢言,转口:“此病也并非全无可治,陛下勤于习武,身板还不错。以后只要控制脾气,不要过于生气,再清淡饮食,把身体养好了,开刀取虫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玉明熙注意到一点,问他:“为什么不能生气?”

    “气血上涌会导致身体血液流速过快,会让蛊虫活跃起来。今日也是,陛下身体病了,才管控不住蛊虫。”

    听罢,玉明熙忽然发觉了什么,原本裴英身体里的蛊虫没有那么明显,是不是因为前些阵子老是跟她生气还有过于频繁的房事才……她不好意思问出口,心中生出了别的算计。

    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太医,你知道陛下为何生病了也不传唤你来吗?”

    太医脸色一变,“娘娘,是你让微臣微臣才告诉您的呀。”

    玉明熙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你不用害怕,我不是陛下那样不讲道理的人,我只是想要问你要一点药。”

    二人躲在屏风后面,太医为难道:“陛下身边的内官早已经吩咐过,不准给您用任何药,娘娘就饶过微臣吧。”

    “你放心,我问你要的药,他绝对查不出来。今日之事,我在陛下面前永不提起,就让他以为自己只是生了风寒,你我都不会惹上麻烦。”

    太医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

    按时用药两天后,裴英的风寒好全了,夜里又缠上了玉明熙。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宫宴当天,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忍着一身酸痛,起身去穿衣服。

    今日就能见到李澈和长孙怡,不定还能看见林枫眠和刑部尚书他们,她在皇宫里待的太久,许多消息都不知晓,现在很好奇自己的职位是被谁顶替了,还有张祈安,许久未见,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为春试做准备。

    满心的期待,玉明熙穿了一身红衣,腰间束一条黑色衣带,上头绣着白鹤祥云。

    床上的男人翻了一个身,半梦半醒之间呢喃着,“明儿……”

    玉明熙坐在镜前梳妆,没有转头看他。

    担心许久的雪没有落下来,天空依然阴沉着,连续三四天没有放晴,冬日的空气干燥寒冷。玉明熙从首饰盒子里掏出一个细的纸包,塞到腰间。

    身后的男人坐起身来,衣服都没穿就走到她身边,站在身后俯下身抱她,“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早?身上还痛吗?”

    玉明熙对着镜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陛下垂爱,我还受得住。”

    “是吗?看来我的明儿很有长进啊。”裴英满意的笑了,“前阵子我忙着处理朝政又病了几天,让你独守空闺是我的不对,合该补给你才对。”

    着,大手摸向了纤细的腰肢。玉明熙暗道不好,忙站起身来,按住了他的手,“我刚穿好的衣服,别闹。”

    “可是我想你。”俊美的脸庞凑到她眼前,怜爱的亲吻她的脸颊,从眼睫到鼻尖,呼吸渐渐加重。

    腰上藏的东西要是被发现,她准备许久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玉明熙心一横,闭上眼睛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学不会裴英那亲吻的技巧,便敷衍着在他唇上嘬了一下。

    松口之后,羞红的脸撒娇似的靠在他胸膛上,“别闹我了,我好不容易准备的宫宴,你总得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去见人吧。”

    依恋在他肩膀上的女子仿佛一只被驯养的画眉鸟,话灵动好听。裴英心神荡漾,回味着方才柔软的触感,嘴角不自觉浮起笑意。

    她变得越来越温柔,晚上侍寝哭的少了,在他生病的时候还关心他给他喂药,平时更是主动把皇宫里的事处理的妥贴。裴英甚是满意,这就是他所期望的夫妻生活,甚至从她的点滴退让中,感受到了些许爱意。

    果然,只要他耐心调、教,玉明熙是会爱上他的。

    看在她那么乖巧的份上,裴英松了手。

    二人穿戴整齐,裴英去上朝,玉明熙则去宴梅宫监督宫人们把事情做好,准备迎接客人。

    黄昏时分,陆续有朝臣进宫来,到了宴梅宫一眼就瞧见了玉明熙一袭红衣烈烈,面色红润,惊喜道:“郡主!好久不见啊!”

    玉明熙微笑着答:“我病了这么些日子,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后头紧接着到的大理寺主事也走过来,“郡主!许久没见你出府门了,我们都很担心,没想到你来的比我还早些,怎么宫门边不见你家马车?”

    玉明熙从容道:“我大病初愈,想多动弹动弹,是走着来的。”

    几人恍然大悟,点头称赞,“是该如此,锻炼好了身子,日后就不容易生病了。”

    几个宫女领着朝臣们去入坐。玉明熙也坐到了她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离着门的位置很近,方便她看到来客。

    每个臣子走到门口就会看到玉明熙,激动的上去跟她问好,宾客陆陆续续到达,连李澈和长孙怡都到了,依旧不见林枫眠。玉明熙察觉到不对,走到大理寺主事的桌边问他。

    “郡主您不知道吗?林大人他已经辞去了礼部尚书一职,前些阵子已经前去南方了。”

    “他走了?”玉明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就是为了逃出皇宫,可如果外面没有人接应,她就算是逃出去也跑不出京城,早晚会被抓回来。

    原本充满期待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窟,玉明熙强装镇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考如何应对。

    这时李澈从长孙怡身边跑过来,跑到她身边扑进她怀里,奶声奶气的喊她,“姑姑,澈儿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不找我玩儿?在想什么呀?”

    玉明熙收回心神,轻抚他的头发,“姑姑想朋友呢,今天见不到他了。”

    正在她失落之际,李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偷偷塞到她手心里,声:“这是林叔叔让我偷偷给你的,姑姑不要不高兴了,澈儿陪着你。”

    手心里握着纸条,玉明熙激动起来,借着李澈在身前遮挡,她低头看纸上的内容,“宫门外,我等你。”

    他没走!

    玉明熙心中重燃希望。

    天黑下来,宫殿中的彩灯齐齐亮起,仿佛倒悬在房上的灯海,惹得众人抬头观赏,齐声夸赞。

    待到朝臣们全都到齐,主位两侧一边做着战胜归来的佟桦大将军,一侧是武德充沛的封巍大将军,玉明熙的位置较偏,最先看到驾临来宴梅宫的皇帝。

    裴英一眼就看到了她,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后从她身边走过。

    空荡了许久的宫殿第一次这么热闹,皇帝嘉奖群臣,封赏了李澈为亲王,在众臣面前着重夸奖了得胜归来的佟桦,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坐在席尾的玉明熙融不进这氛围中,有些紧张,在前排席上热意吃酒时,她掏出了腰间的包,将粉末沾到指甲里。

    她端起一杯酒,将一个指甲放进去,里面的药粉很快散入酒中,她要去给裴英敬酒。

    还未站起身,忽然听到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喊她的名字,“明熙,到朕面前来。”

    被他发现了吗?

    玉明熙紧张的抬起头,放下了手上的酒。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走到裴英面前。

    皇帝酌了两杯,脸颊微微泛红,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了拍,示意她过去坐。玉明熙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原本欢乐谈笑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皇帝身边的位置除了皇后能坐便是宠妃妖妃,如今他却邀请明熙郡主上前,二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扑朔迷离起来。

    玉明熙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

    当着群臣的面,裴英一手握住了她的手,开口直言,“不瞒各位爱卿,朕心许郡主已久,欲娶郡主为后。”

    雄厚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玉明熙惊讶的看向他,却半个字都没出口。

    下头群臣被吓得不轻,大理司尚书哈哈:“陛下莫不是吃酒吃醉了?这历朝历代哪有皇帝娶郡主的法?”

    裴英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的:“此事朕早已定下,今日只是告诉各位爱卿一声,未免日后放到朝堂上讨论更加麻烦,朕算年前就把婚礼办了,让郡主入宫来。”

    群臣窃窃私语,宴会上的气氛瞬间凝结。长孙怡喊了一声:“郡主,你句话呀,陛下所言是你心中所想吗?”

    玉明熙紧咬下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游街示众的罪妇,裴英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给她了,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逼她做皇后。

    她端起手边的酒杯,指尖不经意从酒水中点过,柔声回应,“臣女谢陛下恩典!”

    声音虽,却让群臣顿时安静下来,有些看不懂两人:究竟是皇帝逼迫,还是郡主勾引?又或是二人……两情相悦?

    玉明熙的敬酒递到裴英面前,“臣女敬陛下一杯。”

    裴英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酒,在玉明熙的注视下,将酒水泼向了地上。

    玉明熙心脏咯噔一下,抬头看男人得意的笑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明儿,想用下药来对付我,你还真是心善。”

    他站起身来,拉着玉明熙的手众人面前抬起二人十指相握的手,“郡主并未上我皇家族谱,不过是父皇口头应下的义女,如今我二人成婚是喜上加喜,若有人不满,自可来朕面前分。”

    声音落罢,有人愤然离席,也有人即刻噤声,整个大殿陷入死寂的沉默中。

    作者有话:

    相信我,下一章就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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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评论:

    【后面两章没买,不过看标题和评论也知道个大概,只能,女主属于比较矫情而矛盾。如文案所言,女主重生后只想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情爱的考虑微乎其微,为此培养结好各方势力并且入仕为官,而在目前局面下宁愿选择张也不愿为后,理由是有危险且不能无拘无束。问题是,假设继续为官依然是刀光剑影要卷入斗争何来无危险之?莫非要宣布在朝堂永久“中立”不成?假设不为官,势力消散,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何来真正的无拘无束?而如文中进度一别并不能两宽(我不知道具体是正常逃离还是让男主受伤还是喝了忘情水,不管哪种情况,女主没有掌握最高权力就无法掌控命运)事实上,这种情况下男主已经为她给出了最优解,既然不在乎情爱,那么做皇后平分最高权力,完全掌控命运。看到这,只能给人感觉,女主如此行事的真正理由,只是不想和男主过姓生活而已】

    【作者大大很好看,加油啊】

    【撒花~】

    【赶紧跑,不跑就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