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放火的北狄死士被崔呈衍扔出的石子了个正着，猝不及防地就跪倒在地。
左副官和右副官趁机踩着轻功上前，才将人制服。那些死士见势不妙，索性直接咬破舌下含着的毒药，自尽而亡。
被点着的粮草经过扑救，损失不多。
临到容州，还被北狄人摆了一道。这样一次自杀式的偷袭，无疑是让崔呈衍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战场的残酷。
“崔大人！您受伤啦？”
负责保护崔呈衍的左副官看到他脸上划破的血痕，惊讶道：“这是被乱箭擦伤的？”
崔呈衍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有点火辣辣的疼。
“不碍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是被树枝擦伤的。”
左副官帮他找的藏身之处在灌木丛里，这就是被荆棘刮的。
出来怪丢人的。
一边的二皇子也受了点皮外伤，正等着随行军医来帮他上药。他瞧见了崔呈衍脸上的伤口，嗤笑道：“崔大人伤在脸上，马虎不得。端宜那丫头可喜欢你这张脸，要是破相了，她又要烦死我了。”
崔呈衍假装没听出二皇子的弦外之音，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二皇子为人高傲，难听点就叫目中无人。方才崔呈衍亮的拿手绝活算是抢了二皇子的风头，他心里郁闷也正常。
卫将军走过来，拍了拍崔呈衍的肩膀：“多亏了崔大人，我们才能这么快解决这些宵。看不出来……崔大人还藏了一手？”
“哪里哪里，都是卫将军指挥的好。”崔呈衍谦虚道。“二皇子也很厉害，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佩服佩服！”
听了崔呈衍这番恭维话，二皇子脸上的冷峻表情才有所缓和。
危机解除，崔呈衍总算松了口气。
他是来陪太子读书的，不给卫将军添麻烦的同时也不能抢了二皇子的风头。平安是福，只要能顺利击退北狄人，班师回朝，他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经过数时的快速行军，他们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进了城。
世子爷的人马驻扎在城北，卫将军和二皇子率领的援军从东边来，自然就在原地扎营。崔呈衍如实记录着每天的军情，这些都是要呈给皇上的。
“崔大人，您的信。”
一个兵卒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崔呈衍收好自己的手札，应道：“拿进来吧。”
帘子被撩起，那人将信封交给崔呈衍，笑道：“崔大人，可还记得我？”
“三当家？！”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绿水寨结识的土匪，柴虎。
那日柳无言要举荐他去卫将军那从军，没想到还真成了。
“崔大人客气了！”柴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如今绿水寨都成了龙井村，哪还有什么三当家？我现在就是卫将军手下最普通的卒，还得努力挣军功呢！”
他乡遇故人，实在难得。
崔呈衍笑笑：“柴兄弟如此上进，乃大齐之福，接下来数月，还请柴兄多多关照。”
“崔大人客气了，”柴虎连忙摆摆手。“我在这军营里地位卑微，您关照我还差不多，哪里轮得着我操心呢？不过，我是伙夫，别的虽然办不到，但平时悄悄地给崔大人加个餐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哈哈，那就劳烦柴兄弟了。”
柴虎还是跟当初在绿水寨时一样，爽朗憨厚，一点没变。
送走柴虎之后，崔呈衍在书案前拆开信。
信是玉写的，崔呈衍之前嘱咐过，一定要按时向他汇报家中的情况。
玉，他们快到青州城了，但是公子不算回崔府，要回城北自己家中住。玉也不知道自己是回崔府，还是要继续跟着公子，她还，青州城这边的百姓们都在传，崔员外去容州做生意数月都没回来，那边现在要仗，是不是出意外了……
信不长，很快就读完了。
崔呈衍的表情本来还很放松，但在看到崔员外失踪这里，他的眉毛便不自觉地就拧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爹不像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啊……”
以崔员外的个性，一定会妥善安排好各种事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就失联了。
难不成……他爹……还在这容州？
崔呈衍忍不住皱起了眉。
就快仗了，容州绝非久留之地。
北狄人这次是铆足了劲要与大齐纠缠到底，派出的兵马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多。兵力悬殊，若不是世子爷带领庆王旧部在这容州苦苦坚守，恐怕……容州早就沦陷了吧。
这次的援军，是由二皇子与卫将军共同挂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皇子想压卫将军一头，而卫将军又深得军心，二者不相上下，若是真闹起来……那苦的还是这一城的百姓。
崔呈衍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这个挂名督军，真就是个吉祥物了呗？
若他爹真的出了事……那这崔家的粮仓，他还调动得了么？
☆
回到阔别已久的青州城，温良没有去崔家，反而直奔城北。
他跟崔呈衍已经毫无关系，所以在这偌大的青州城中，就只有城北的那方天地才是他的安身之所。
若不是身边还跟了个玉，温良差点以为，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只不过都是错觉。
崔家的点点滴滴仿佛都不曾有过，他还是那个城北的穷子，温欣也还是那个在等待心上人高中归来的姑娘。
“哥，我好想家啊！”温欣留恋似的摸了摸自家的门把手。“才离开半年，就觉得像过了好多年。我想念咱们家门口的枇杷树，想念隔壁段大娘养的大黄，想念经常叫我一起去河边洗衣服的姐妹……”
只有体会过背井离乡的滋味，才会知晓家乡的好。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温良推开门。“进去吧，段大娘一直都有扫，我们只要简单收拾一下，就能过回以前的日子。”
玉跟在温良身后，听见他“以前的日子”，不由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公子以前的日子……可没有她啊。
“玉，你回去吧。”走在前面的温良忽然回头，对她。“我与你家少爷已经和离，你也不需要再跟着我了。”
和离书还是她亲眼看着崔安送去官媒衙门的。
玉在心里将崔呈衍吐槽了个千万遍——少爷！你怎么给我留下了这么多难题！呜呜呜……我该怎样才能服公子将我留下？我该怎样才能保住少爷和公子这摇摇欲坠的夫夫关系……
压力山大的玉咬着唇，声：“公子……是要赶我走么？”
毕竟，她是崔府的丫鬟。
公子若是执意要她走，她也没有办法。
“你不想回去？”温良看着她，揶揄道。“你应该知道，就算是崔府的丫鬟，也比我们这城北人过得好吧？你看温欣穿的衣裳和你穿的，这……你也愿意留下么？”
玉已经是崔呈衍身边的大丫鬟，吃穿用度甚至比一般人家的姐都要好。
玉摇摇头：“玉过，公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公子待我像亲妹子，在公子身边，有家的感觉。”玉。“玉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公子，就让我留下吧。”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温欣与玉相见恨晚，都快成金兰姐妹了。
于是，她也帮腔道：“哎哥！咱家又不少那一间房，就让玉和我们住一起吧！”
温良仍是看着她，没有话。
玉心里忐忑，生怕温良一个狠心，就硬要将她往崔家送。
“留下可以，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求个明白。”温良垂下眼，叹了口气。“既然彼此之前都当是亲人，那么亲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不能的吧？”
“玉，昨晚你偷偷摸摸地在书案前写什么呢？”
温良完，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玉心想，完了。
她深更半夜爬起来给少爷写信，怎么会让公子瞧见了呢？！
只见温欣拉了拉温良的袖子，声埋怨：“喂哥，你不是好不出来的吗？以后我再也不告诉你秘密了……”
原来是温欣半夜醒来看见的，她和玉住一间房，看见玉鬼鬼祟祟地便跟温良提了一嘴。
“我……我……”玉支支吾吾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什么好。
“让我猜猜，是写给你家少爷的？”温良摸了摸下巴，皱眉思考。“是他要你时刻盯着我，汇报我们的情况？所以你才想要留下来，一直跟着我？”
玉：！
救命啊！她太难了吧！为什么要夹在这两个聪明人中间做那个二五仔呢！
温良见玉低着头，还是不肯出卖崔呈衍，便从包袱里取出一沓银票。
“你看，这些都是你家少爷给的。”
玉惊讶地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这么多？”
不知内情的温欣也傻眼了：“那傻子……真有钱啊……”
温良将银票折好，苦笑道：“他怕不是以为我又呆又傻，连这么大把银票都看不出来吧……”
“你，哪有人在赶人走的时候……还把自己的大半家当都搭进去的……”
“你家少爷，到底是为什么呢？”
温良轻声问着，眼角已经擒着零星的水光。
他们走到半路，就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二皇子和卫将军带兵出征，崔呈衍随行督军。
世人都，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崔大人……怕是要成为这些年升得最快的新科进士，全然没考虑到高回报的背后，是高风险。
温良一下子全明白了——
为什么崔呈衍会突然赶他走，要他回到青州城去。因为这极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他不想连累自己一生……
温知瑕还在的时候常，天下不会掉馅饼，若馅饼真的砸到你头上，就得想想，下一步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
是馅饼本身就有毒？还是自己根本就吃不完？
崔呈衍那个大傻子！竟然就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推开他！独自一人承受了突如其来的馅饼！
“是、是少爷要我这样做的……”玉咬着唇，终于抬起头。“少爷不放心公子一个人，特意叫我一路随行。可是公子，就算少爷不吩咐，我也不会离开您！玉知道，只有公子是一心一意地对玉好，把玉当亲妹子……还有阿欣姐姐，我舍不得你们，我想跟你们在一起……”
玉着着，竟然哭了起来。
夹在两人中间的温欣完全听不懂温良和玉在什么，她埋怨似的瞪了温良一眼，然后赶紧安慰玉：“你、你别哭呀！哎呀，我哥就是嘴硬心软，他不会赶你走的，你留下来便是了……”
温良微微仰着头，眼角滑过一滴泪。
他眼睛微红，声音哽咽：“傻子……活脱的大傻子……”
自己用端宜公主框他都不否认，摆明了就是想让自己死心，好心甘情愿地回到青州城……
不愧是岑夫子口中的状元之才，柳无言口中的经世之才……以前装傻子，把他骗得团团转，现在装绝情，更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你留下吧。”温良着，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回来，还能想出什么法子哄我回去。”
☆
收拾整顿好，尘封许久的温宅终于有了些人气。
温欣好不容易才搞明白温良忽然提出回青州城的真正原因，气得火冒三丈直跺脚。
“就算他为国捐躯了我也要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温欣将那大扫帚舞得虎虎生威，“他当我哥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太欺负人了吧！”
玉后悔刚才没有抢着去扫地，这样那凶器就不至于落到温欣手里。
“阿欣姐姐你消消气……少、少爷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玉的声音逐渐变，略显底气不足。
救命啊！这扫把在阿欣姐姐的手里怎么跟那铁铲子一样，一呼啦下去，感觉能直戳崔家祖坟！
“我就知道！读书人全都不是好东西！”
温欣这一句气话瞬间就将她认识的所有男子全都骂了进去，温良笑她：“那你的段大哥，也不是好东西咯？还有爹，爹可是秀才，心他从地里跳出来敲你脑袋！”
“气死我了！！！”
她为她哥愤愤不平，怎么她哥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反过来看她笑话了？
温欣丢下扫把，抓着温良：“拜托啊哥！被抛弃的人是你诶！咱们虽然穷，可哪里受过这个委屈！要离也是你休他！他有错在先！”
温良礼貌地将温欣的手推开，微笑道：“错了，被‘离’的人是你。官媒衙门的婚书上写的可是你的名字，一不留神变成弃妇的温欣姑娘，是不是觉得更郁闷了？”
这种话也就只有关上门才能，毕竟若是传了出去，会影响温欣的名声。
“咦，原来是这样吗？”玉插嘴道。“我就少爷怎么好端端的要跟公子和离，所以这是先离了再结？那可太好了！等少爷回来，崔府又能办喜事了！”
玉还记得当初自己被派去看着新娘，正当她忐忑的时候，新娘子却自己掀了盖头——一不心成为崔家上下第一个见到新娘子真容的人，她觉得好荣幸啊！
“我！不！同！意！”
温欣大喊，她不死心地又过来抓温良：“哥你干嘛非要跟那假傻子好啊！街头王婆家的阿玲姐姐既贤惠又温柔，还那么喜欢你，你怎么都不看看人家？”
“王婆家的玲丫头在你跟段大哥走之后不久就嫁人了，好像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人全家都搬走了你都没发现？”
“那素心姐姐总没嫁人吧！她一直都喜欢你啊……”
温良在温欣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无奈道：“你那素心姐姐已经皈依佛门了，就在城西的尼姑庵，要不要明天去看看？”
“那七叔家的怜姐姐呢！怜姐姐就是害羞了点……”
……
温欣和温良的一问一答，玉都看在眼里。
她忍不住想，原来公子在城北如此抢手？还好少爷先下手为强。
“行啊，一口一个姐姐，你姐姐还真多。”温良挑眉看着温欣。“是不是在外面认的姐姐多了，就忘了自己这个亲哥哥了？”
温欣急了：“哥！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为我好是吧……”温良捏着眉心，无奈地笑了笑。“你看你哥我有逼你嫁你不喜欢的人么？当初任凭她花大姑得天花乱坠，我可都没有动过将你卖给崔家的心思。你倒好，现在还管起哥哥的事情来了。”
温欣撇撇嘴，“哥！我是在替你不值！”
温良惊讶地看着她：“是吗？我手里有那么多银票，还不值？”
“你知道我的不是这个！”温欣抓狂。“那崔呈衍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他赞不绝口！”
段大哥崔呈衍文采好人品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她怎么觉得，这就是个卑鄙人，就会欺负她哥！
“哥，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要不得。”温欣语重心长地。“等过些日子，你就会发现，在这广袤的天地下，还有更好地在等着你。”
温良哭笑不得：“许久不见……怎么这话术还一套一套的？”
先前他咋的没发现，温欣有这么讨厌崔呈衍？
“我是真的，哥！”温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以前我可从来都没听你提过喜欢男人啊！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样呢？之前在京城我是不敢，现在不一样了，哥，你先缓缓，好好想想，是不是那会一直跟那假傻子在一起所以才会……产生错觉？”
玉本来也津津有味地听着，可她怎么觉得越听越不对劲——这阿欣姐姐仿佛在质疑少爷和公子的夫夫之情！
“阿欣姐姐！”玉迫不及待地为自家少爷站台。“我家少爷对公子绝对是真心的！这点毋庸置疑！公子也很关心我家少爷！他们是真心相爱！阿欣姐姐，咱们不做那棒鸳鸯的坏事好不好？”
温良在温欣和玉之间看了看，摸了摸温欣的头。
“你看你，还没人家玉懂事。”
他笑了笑，语气颇为无奈：“我我喜欢他，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温良也是刚刚才发现，时至今日，温欣竟然还觉得他是一时上头才与崔呈衍欢好。
或许……逃避……是他们家的祖传特质吧。
温欣仰天长叹：“哎呦喂……我那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嫂子哦！”
“我家少爷也可以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玉声道。
为了让少爷能被阿欣姐姐接受，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阿欣姐姐，我想……我家少爷应该是不介意你叫他嫂子的……”
听到玉这话，温良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玉伺候崔呈衍久了，都学坏了。
院子里充满着欢声笑语，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公子，我去看看。”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呢？
“少奶奶！少奶奶您在吗？”
是崔安的声音。
玉连忙取下门栓，来人果然是他。
崔安有些狼狈，灰头土脸的，衣摆下还破了个洞。
“玉！少奶奶！”
他看见玉和温良，忍不住大喊道。
温欣一听到“少奶奶”这三个字就火冒三丈，忍不住道：“谁是你——”
温良出手阻止了她，皱眉道：“怎么狼狈成这样？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崔安比他们早些日子回到青州城，温良还记得，当初崔呈衍是收到家书担心家中发生变故，才派崔安回来看看。
他们把门关好，稳住心绪的崔安才压低声音：“老爷在容州城失踪了！”
“失踪？！”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
“是真的！”崔安着急地解释。“老爷和二爷一起去容州城做生意，路上遇到山匪，二爷侥幸逃脱，老爷却没回来！现在崔家是大爷管家，夫人和老夫人都病倒了！”
听到这，温良心生不祥的预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没人通知少爷？”
让崔呈衍心生疑虑的家书正是崔大爷写的，里面也全然没有提到崔家的变故，仿佛在故意隐瞒似的。
“我……我不知道……”崔安急出了哭腔。“大爷不让我写信通知少爷，还把我派去柴房做事，不让我出来！我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钻狗洞出来……本来想着上次在城北见过的段大娘应该能联系上少奶奶，所以我才跑到这来了……”
他是先敲了段大娘的门，才知道少奶奶已经回来了。
“我在崔府听，少爷现在随军征讨北狄，已经不在京城……而现在崔家又是这个样子……”
崔安红着眼睛，扑通一声就给温良跪下了
“少奶奶！眼下能救崔家、帮少爷的……只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