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渊入玄冰境的第八日, 心魔如期而至。那少女一改往日凶悍，变得温柔多情，轻褪薄衫, 千娇百媚，婉转婀娜。
他覆掌握她柔软腰肢，掌下肌肤滑腻，触手生温, 连带着他的心口如着了火般滚烫。
他睁开眼时，就见菩提神色怪异地坐在他对面：“龙君这次没吐血。”
风临渊想起梦中所见, 眼神微妙。过往每次心魔入梦, 二人都会不死不休，宿主不敌心魔，常常以风临渊吐血作为结局。
菩提沉思片刻，斟酌着言辞，问道：“这次的心魔换了旁人？”
风临渊摇头。
“她没有对您动手？”
“是我对她动手了。”风临渊冷峻的面庞上隐隐浮现霞晕。
菩提侍奉过上任龙主，对龙主的习性了如指掌, 是怎么动手的, 这下菩提不问也知道了。它兴奋地握住风临渊的手，几乎落下泪来：“龙主保佑，龙君长大了, 龙族从此后继有人，龙主您终于可以安息了。”
风临渊：？？？
菩提又道：“龙君动心的对象是魔宫里那位女君, 恐有些波折, 不过龙君无需灰心, 龙族素有抢美人的传统，等龙君恢复修为，咱们端了大光明宫, 将那位女君劫回来，为龙族开枝散叶。”
龙族偏执，初初情动的对象，都是志在必得，总要顺遂心意才作罢，否则枉生执念，对修行不利。
菩提草率地为少年龙君画了个大饼。
要是花羡鱼当时在场，早就一个巴掌糊到它脸上。就因为这条恶龙做了个春梦，她还没捂热乎的大光明宫就这么没了。
君少疾刚死没多久，风临渊就给花羡鱼下了封战书。这倒不是风临渊故意的，他那时并不知道，花羡鱼这个女魔头的名声掺杂的水分有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
临行前，风临渊坐在红莲池畔，擦拭着善恶双剑。菩提苦口婆心地叮嘱：“龙君此行，定要带回那女君，事关龙族将来，切记，切记。”
风临渊抽出恶剑，凌空斩断花枝。
恶剑戳了花羡鱼一剑后，他的心魔攻势更为凶猛。不知剜出的那颗心生出什么变故，前两日，他险些违背当初立下的魂誓，弃道入魔，万劫不复。
此次下山，他唯有一个目的：斩除困扰他数年的心魔。
但他没料到，他刚到大光明宫，那位女君早已脚底抹油，率众溜之大吉。
神剑宗眼线遍地，擒住几个重要角色，那女君相貌无人知晓，终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再次见到她，是在半个月后。
他被万毒门的宵暗算，她不改当初，意图偷袭。他未曾料到，那困他数年的心魔本尊，面具下藏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蛋，经年堆积的执念，妖化成魔，以春情散为催化剂，勾出压制已久的渴望。
他难耐汹涌的欲念，将她困于怀中，情难自禁地将在心底已演绎了无数遍的念头付诸实行——他吻了她！幸得赤霄宗几个人断，他将一身杀念尽数宣泄于剑下，泡在冰湖里数个时辰，方寻回理智。
那时，她懵懵懂懂寻来，撩起袖摆，藕臂轻划水波。压下的□□有卷土重来之势，他掷出魔刀鬼祭，约她一战。
他们本为死对头，她乃堂堂魔道女君，应该光明正大地死在他手里。他那一剑，经多年心魔缠绕，戾气横生，势要做个了断。
然而她失忆了。
菩提的话又在耳畔响起：“龙族偏执，但凡情动，都势在必得。龙君这心魔来势汹汹，不能斩，只能顺。”
不能斩，只能顺。
“若我要你做我的女人呢？”话已出口，再无回旋的余地。想他一生光明磊落，竟会趁人之危，要挟一个记忆全失的姑娘。
她应得很快，漆黑的眼珠子狡猾地转动着，签下卖身的契书。
她并不知道，那契书上承诺的报酬，正是他当初欠她的两万灵石，就像他不知道，他跳海后，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是为他，而是为了她损失的两万灵石。
龙族薄凉，她不过是他的执念，得之，则放下。他素来认为如此。
凌霄殿前，她身份被揭发的那一瞬，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保下她，哪怕违背当初所立魂誓，哪怕业火焚身。
风临渊按着空荡荡的心口，无心，却恍然生出几许心痛。这问心阵是当初开山立派的老祖所设，问的是入阵者的心意。
他的心意，从始至终，都是花羡鱼。
大雾层层叠叠，如浪涌而来。风临渊稍稍抬眸，那大雾深处立着无数道窈窕的身影。
她们都是花羡鱼的模样，或戴面具，或不戴面具，或持剑，或握刀，天真的，妖媚的，凶狠的，他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多出一个。
她是他的心魔，经年累月，塞得他整颗心密不透风，不见日月。
天真的，冲他笑；妖媚的，解下罗衫，依偎进他火热的胸膛；凶狠的，举起魔刀鬼祭，跃跃欲试。
花羡鱼跟着食梦蝶找到风临渊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乌泱泱的人影，挤满风临渊所行大道，她们齐齐望过来，饶是花羡鱼见过大场面，看到这么多复制粘贴的自己，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风临渊的心魔，风临渊心魔之可怕，令花羡鱼深为叹服。换个角度，要是她睁开眼看到这么多风临渊，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花羡鱼混入心魔当中，掐着下巴量风临渊。
想不到这厮平日里装得高不可攀，心中魔障已妖化到这个程度。她握紧魔刀鬼祭，光明正大的，她占不到便宜，现在正是他意志薄弱时，机会千载难逢啊。
然而未等花羡鱼出手，她身侧的心魔已率先出手。她举起鬼祭，冲向风临渊，手中魔刀还未斩下，就被风临渊击落。她气得扑上去，咬住风临渊的肩头，一如不要脸的正主。
风临渊面上不见愠色，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
那凶神恶煞的心魔，被他安抚地摸了几下脑袋，渐渐松开唇齿，有些迟疑的，如同蹒跚学步的猫崽，扑进风临渊的怀里。
花羡鱼：？？？
喂喂喂，你们好歹都是女魔头的化身，能不能有点骨气？
这样真的很丢本女君的脸！
花羡鱼恨不得冲上去，将那几个对着风临渊的脸犯花痴的心魔踹出去。
风临渊向前走着，心魔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脚下行过的土地，有了生命的痕迹，种子生根发芽，开出粉白清艳的桃花。不消片刻，便有十里桃林灼灼如烟霞。桃瓣飘坠，泼泼洒洒，落了场千年深雪。
风临渊盘腿坐在桃花树下，取出一张瑶琴，十指拨弦，轻音颤动。
那些心魔都依偎过来，有的坐在树上，裙袂翻卷；有的趴在他肩头，卷起他发丝把玩；有的以他的腿为枕，摊开掌心，接住微凉的桃花。
风临渊指尖琴音徐徐，如月光漫过沙滩，那些凶残暴躁举着魔刀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心魔，渐渐安静下来，变得无比温顺。
他是在用琴声度化这些心魔。
它们都化作花羡鱼的模样，他对花羡鱼的心软，已到了连变成她模样的心魔都舍不得斩杀。
花羡鱼混在心魔当中，被她们挤得根本沾不到风临渊的边。她还就不信了，她一个正主，争不过这些西贝货。她双手掐腰，一脚一个，当做皮球踢出去，呼哧呼哧终于挤了进去。
摔倒的心魔呜呜找风临渊告状，那没脸没皮的模样，活脱脱就是花羡鱼。花羡鱼快要气成一个河豚。
风临渊刮了下她的鼻梁，温声：“顽皮。”
花羡鱼仗着厚脸皮，抢到一个与他相对而坐的位置。这样，她只要拔刀，鬼祭就会直接戳进他的胸膛。
她双手托腮，凝视着风临渊的眉眼。
他白衣如雪，不染尘埃，心魔攀折桃花，抱来美酒，他浅浅含笑，一一笑纳，这个场景诡异得像是见鬼。
花羡鱼手按着刀鞘，寻找时机出手。他看似温柔可亲，盈盈笑意下藏着凌厉杀机，她贸然出手，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花羡鱼伸手从心魔抱着的果盘里拿起根香蕉，剥开后递给风临渊。
风临渊愣了下，乖乖张开唇。
就是此时！——花羡鱼手中刀已出鞘，刀光闪现，未抵达他胸前，就有一股气劲将她掀飞出去。她摔得眼冒金星，恐惧如惊涛骇浪般将她吞噬。
他们的修为差距大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是花羡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风临渊的正面交锋，也是花羡鱼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自己与风临渊的差距。
花羡鱼素来脸皮厚如城墙，此时也不免有点自惭形秽。
神龙生来强大，风临渊就算丢失龙丹，也如奇峰般不可攀越，难道当年的六大宗门会觊觎龙族的力量，不惜渡过九霄天雷阵，夺取龙骨。
花羡鱼不晓得风临渊有没有发现她是假的，她趴着不敢动弹，心念电转，已生出无数个主意。
她是大光明宫女君的身份暴露，已是仙魔两道的众矢之的，跳崖前，她坑蒙拐骗，把风临渊刺激得进入黑化状态。
前有风临渊这般强敌，后有无数仇家等着将她千刀万剐，就算有龙丹护体，想要安然无恙地走出问心阵，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光是风临渊就能直接将她摁死在这里。
风临渊肯定会摁死她的吧。她前一秒还向他撒娇，要隐姓埋名，与他归隐山林，下一秒就拿刀子险些把他喉咙戳出个窟窿。
她要是风临渊，会把自己戳个稀巴烂。
花羡鱼愁眉紧锁，忧心忡忡。风临渊乃神剑宗掌教，龙族最后一条神龙，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放过她。
生机又在何处？
视野中，绣着云纹的雪白锦靴向她走来。风临渊弯身抱起她，搁在桃花树下，执起她的手，柔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没有发现她的身份，他只当她是最难以驯化的心魔。
花羡鱼顺势就演了起来，冲他龇牙咧嘴。然而他只是笑笑，摸出药盒，将琥珀色的药膏涂抹上她的伤口，轻轻地揉开。
花羡鱼过于活泼，常常上蹿下跳，弄出擦伤摔伤，他就有了随身携药的习惯。
花羡鱼看着他垂眉低目，温柔款款的模样，心尖上淌过细细的暖流，脑海中电光石火，灵光乍现。
她苦苦追寻的生机，无疑，就在风临渊这里。
可她现在已经得罪透了他。风临渊不会再信她辞，他势必会折断她的翅膀，将她锁进深渊。
除非——
花羡鱼转动着腕间的红玛瑙手串，心底有个的声音道：“再失忆一次好了。”
古语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
花羡鱼暗施法术，封印住恶魂。她弯了下唇角，心里的那个声音再次道：“当然是天真无邪的白兔，更易令伪君子卸下坚固的心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