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123章
    罗氏萍发话, 清点损失的又是她亲自从莫府账房里支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像清黛会为着给莫况留面子,故意折价。

    一通清算过后, 莫书岑总共给她爹娘败去了一万二钱三百两雪花银。

    申家在阳州富甲一方, 申氏又是独女远嫁,申家给她备下的嫁妆不可谓不丰厚。可她还是磨磨叽叽了好几日,直到罗氏萍规定的十日之期都过了, 她才把最后的几千两银票补给了清黛。

    清黛也不会得理不饶人,银票一收齐,这件事在她这里便翻篇了。

    饶是申氏长了个算盘脑袋, 凡事自己没占着便宜就算吃亏,更何况还是这么轻易就舍出去了这么大笔银子。

    为着扳回一城, 她也顾不上旁人怎么看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莫书岑押到清黛跟前,逼着她跟清黛学规矩、习礼数。

    清黛上辈子耳濡目染的是宫规宫礼, 这辈子先是跟在朱若兰那样的大家嫡女身边熟悉女红和庶务, 后又是从闺学大家丁夫人,一个中原大家闺秀该具备的本事她都早已烂熟于心, 要她教个把丫头也不是难事。

    但对象若是莫书岑, 她就不愿意了。

    一来这妮子已年满十四,自又被惯得无法无天, 连个福身礼都行不好, 还眼高于顶、自命不凡,便是宫里六尚局的尚仪女官亲至, 也未必能把她掰过来。

    二来谁都看得出来, 她为前事依旧不服, 对清黛尚还心存怨怼妒恨, 清黛也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高尚人,对着她实在做不出苦口婆心的老妈子样。

    连着推拒了几日,莫书岑都不耐烦了,申氏却依旧不肯死心,就差没赖在清黛门口把自己女儿“强买强卖”了。

    害的清黛好几次想出去玩都没去成。

    最后罗氏萍实在看不下去了,二话不便把莫书岑拧到了自己案前扣下,亲自给她调教规矩。

    然而正月一过,紧接着就是二月的三山祭典,罗氏萍忙着张罗筹备,一时根本分不开神去管教莫书岑,申氏又不敢与她置喙,这件事没多久也就不了了之了。

    又起这三山祭典,是为了祭拜柔夷耶里雪山、轿子山以及梅山的三位女山神而举行。在柔夷的传里,这三位女神同时也是柔夷人的始祖、守护神,地位相当于中原的盘古娲皇。

    三山祭典,便是柔夷人一年一度的朝圣盛会。

    到了这一天,就会由柔夷至高无上的王族莫府众人,在花溪城中举行祭礼,自王族至臣民,皆着祭服,割肉祭酒之后,就要朝着三座高山所在的三个方向一一跪拜祝祷,祈求三山女神保佑,来年轿子山不见山洪,梅山金矿不竭,耶里雪山风调雨顺、雾散云开。

    礼成以后,花溪城迎来的,就是整个年度最为热闹盛大的庆典,长桌宴从莫府门口一字摆开,沿着长街,直通城门,除了莫府准备的筵席外,各家各户都会拿出自家的腊肉美酒与街坊邻居分享。

    到了晚间,长桌宴撤下去,人们点起一堆又一堆的篝火,男女老少都可以围在火边,通宵达旦,载歌载舞,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不过这份民间的热闹却与莫氏一族无关。

    在百姓们纵情庆贺的时候,莫氏一族十一岁以上的男女便都要随土司夫妇前往耶里雪山脚下的神庙斋戒三日,为整个柔夷诵经祈福。

    清黛与柯士康原不必跟去,但莫望与罗氏萍的意思是,权当是代他们的母亲来这一趟,便把他们俩一并带上了。

    同行的还有莫坤莫书岑,书琴年龄不够,便留在花溪城中跟民众一起庆贺玩耍了。

    神庙位处皓月谷关口跟前,抬头是日月云天与巍峨高山,低头便是神庙素简清静的院庭。暗红色砖瓦盖成一座歇山顶式的三神宝殿,里面供奉着三位女神的彩泥塑像,同时也是莫家人这三天诵经静修的地方。

    宝殿的后面便是一围两层的筒楼,一共三十六间禅房,上层八间大屋住的是莫望一家,随行的下人和原先神庙的喇嘛们就住下层二十八间室。

    “这种地方竟也能住人?放在我外祖家,就是看门狗也住不了这样的屋子!…哎呀,贱蹄子你抖那褥子作甚!又霉又灰的,熏死人了!去跟我爹娘,立刻给我换一间屋子,我才不要住这儿!”

    “我的姐呀,楼上这八间屋子大规格都是一样的,其他少爷姐也都没什么,您就消停会子吧。反正咱们就来三天,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

    “他们没那是他们皮糙肉厚没见识,自然什么都忍得!我家姑娘从就没睡过天鹅绒以外的被褥,就没住过怎么破烂的屋子!凭什么回了柔夷就得受这份委屈!”

    “别是三天,就是三个时辰我也忍不了了,环去找我爹娘,跟他们要马车,我要回去!”

    八间上房大一致,虽然跟莫府没法比,但应有的陈设基本都有。清黛住在莫望与罗氏萍的右边第一间,莫书岑则住在第二间。

    清黛刚进到自己的屋子坐下休息,便听到隔壁这样一番吵嚷,不由疑惑,“她不是去年就从阳州来了么,怎的听上去好像今年也是头一次来似的?”

    照顾清黛的姆妈原是她姨送来的,对莫府的事知之甚详,“岑姐是去年三月被接回府里的,刚好错开了。”

    清黛点了个原来如此的头,四下量了下,其实远没有莫书岑形容得那般不堪,神庙里的喇嘛提前就把每间屋子扫得纤尘不染,桌椅床铺用料虽普通,却也是真材实料,崭新干净。极适合远离世俗,静心清修。

    阿满低声咒骂:“呸,就她金贵!她是天女下凡还是流落人间的公主娘娘,我家姑娘从京城来都没见着嫌弃,她一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却在那里嫌东嫌西!要是触怒了三山女神,给咱们柔夷带来不幸,她就等着吧!”

    这倒是给清黛提了个醒,连忙对姆妈道,“还得劳烦您过去提点岑姐两句,告诉她咱们这是在圣山脚下,叫她谨言慎行,别给自己找麻烦。”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赶紧把人喊住了,“算了,她这会儿在气头上,指不定逮着个人就要拿来出气,还是我亲自去吧。”

    罢,她起身理了理微皱的祭服衣摆推门出去,却在走到门前时,迎面撞上了铁青着脸的莫望。

    他就负手站在走廊上,身上还穿着土司的祭祀礼服,披在肩头的羊皮大褂将他一方之主的气势撑开,不怒而自威。

    清黛忙要行礼,却被他目不斜视地摆手拦住了,只让她跟在自己身后,不要出声,静静听着莫书岑屋里的动静。

    “…没用的东西!什么叫没有马车!肯定是你没有把我的意思跟阿爹清楚!…真是笨死了!连个话都交代不清,我要你这猪猡有什么用!滚!和你们的什么狗屁三山女神一起见鬼去吧!”

    尖利而又盛气凌人的叫骂声间,那个叫环的侍女也被了出来,连带着还有屋里原有的一堆陈设,也被噼里啪啦地砸了出来。偏就有那么一件被砸得支离破碎的物件,还好死不死地滚到了莫望脚边。

    祖孙俩齐齐低头去看,却叫清黛立时惊了个面色惨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莫书岑这活祖宗,砸掉的居然是耶里女神的坐像!

    周遭除了莫望,见者皆随着清黛一起诚惶诚恐地投首于地,瑟瑟发抖地对着那尊四分五裂的女神像求告饶命。

    房间里的莫书岑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只觉得吵闹烦心,正要出来骂人,却被站在廊下的莫望吓了一跳,“爷…爷爷?”

    时迟那时快,只见以往温文宽和的老土司朝前一个健步,扬手就是一个中气十足的耳光甩了过去,直把莫书岑整个人得人仰马翻,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爷爷你我?!”莫书岑捂着瞬间被得红肿起来的脸颊,惊得目眦欲裂,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到大,可没人过我!”

    清黛不耐烦地低头呵斥她:“别废话,赶紧跪下!”

    这么大的动静瞬间就把莫家其他人都从屋里惊了出来,纷纷朝他们聚了过来。结果看到散落满地的耶里女神塑像,也都吓得纷纷跪倒下去。

    柔夷人把信仰看的比命都还重,这下就是申氏也不敢贸然帮女儿话了。

    莫书岑这时终于注意到自己闯的祸了,却全然没有当回事,撅着嘴匪夷所思地问:“不就是个破泥像么,你们至于么……啊!”

    话间,她另一半边的脸也落下了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盛怒之下的莫望,就像是再看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素日不管旁人怎么慢待自己、惹自己生气,都会和颜悦色与自己晓之以理的爷爷,居然会为了一个破泥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两次,两次!

    “你才不是我爷!”

    撂下这样一句气鼓鼓的话,她便扭头跑了。

    这一跑便一路冲出了神庙,四下的护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这位孙姐脾气大不好惹,没人敢去拦截问话是一则,故意想看她出洋相是一则,便就这么任由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远远朝着耶里雪山的方向去了。

    阁楼上莫望被气得两眼发黑,几欲昏厥,只能由着清黛和莫况莫准兄弟一起把人扶到了屋里歇息,罗氏萍赶着就和神庙喇嘛们一起跪到了女神宝殿内一遍一遍地诵经忏悔,祈求耶里女神的宽恕。

    等到大家意识到莫书岑跑进山里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此时天色将晚,耶里雪山上的天气瞧着也不大妙,莫书岑更加不可能认得上山下山的路,莫府只得又派了人马朝着她上山的方向去找。

    然而此行莫府只有一位叫保龙的侍卫统领领着几百人马在侧,人手紧张,无法分出太多人力物力去寻一个任性出走的大姐。

    万般无奈之下,像清黛莫坤这样熟悉山路的少爷姐也只能加入到搜寻莫书岑的队伍中去。

    阿珠担忧地拽住正要上马的清黛,“姑娘还是别去了吧,雪山变化莫测,一天一个样儿的,只怕早不是咱们记忆里的样子了,你别是人没找到却把自己给搭进去……”

    清黛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不吉利的话,放心,你们姑娘我怕死着呢,遇到不对劲儿肯定跑的比谁都快!你就好好呆在神庙,帮我照顾好阿翁,其他的不必担心。”

    着,她已经翻身上马,一扬鞭,追上了骑在最前头的保龙统领和莫坤。

    耶里雪山的春天来得比柔夷任何地方都要晚,二月中旬也还是冰天雪地,不见暖阳。虽然不见雨雪,却也是阵阵寒风如钢刀,刮的人骨头都冻得发疼。

    走着走着,清黛便在不知不觉间与众人走在了不同的方向,她正哭笑不得地腹诽阿珠乌鸦嘴,便看见前方的茫茫白雪之下,趴着一坨黑乎乎的影子。

    她认出了那个颜色,正是莫府女子祭服统一用的肃穆玄色。

    好个折磨人的活祖宗,她这就把她逮回去,卸了她那两条狗腿!

    她正要出声喊莫书岑的名字,抬头一望,却发现这丫头往哪儿蹲不好,偏偏就蹲到了一道断崖下面,山里积雪厚重,那断崖更是被大雪压得摇摇欲坠,这样一来,清黛便不好提高音量了。

    一时之间,清黛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为了不吓着她,只好先行下马,自己徒步朝她靠近。

    一面走,一面轻轻地喊她。

    莫书岑像是被冻傻了,直到清黛走到她面前,她才懵懵地注意到了她。

    然而却也立马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纵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后爬,“滚!滚!别来找我!就让我冻死在这里吧!反正莫府的人眼里从来都只有你没有我!”

    清黛汗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纠结这个,赶紧跟我回去!你穿这么少在山里都不冷的吗?”

    “不…不!我不要!我才不要你关心我!你滚,你滚啊——”莫书岑的情绪来就来,不管不顾起来,想都不想就冲着清黛便大吼大叫。

    清黛想让她噤声也已经来不及了,隆隆的巨响已经在姐妹俩的头顶炸开,带着天塌地陷的如洪威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她们倾轧下来!

    瞬息间,清黛下意识地就想护住那个不懂事的死丫头,结果却还是晚了一步,重如千斤的白轰然砸下来,她只得本能地收回手,去护住自己的头颈。

    见过了茫茫的白,下一刻她便又陷入一片死寂的黑。

    冰冷污秽的雪泥呛进口鼻,寒凉的风大口大口地灌进肺里,让她无法正常呼吸。

    她试着挣扎,却也只是在松软的雪堆里越陷越深,意识和五感都在控制不住地淡去,她这是……要死了么?

    这辈子什么都熬过去了,也回到了她想魂牵梦绕的故里,一切不是应该慢慢好起来么?

    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她死呢?

    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若有似无的骡铃声,她听得出来,是和马铃铛牛铃铛截然不同的骡铃。

    她不禁笑了,这地府的鬼差可真穷酸,连匹鬼马都买不起,还要赶着骡子来索命。

    可是依稀间,她仿佛又听见了什么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喊的却是她的汉人名字。

    “孟清黛!”

    “孟清黛!”

    “孟清黛!”

    她认得这个声音,非常非常的熟悉,熟悉到就算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化成灰,她也能从千万堆沙砾里把他一分不错地刨出来。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又实在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

    想了半天,眼前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夺目的明亮,就连呼吸也在这一刹那便得顺畅起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想起了他的名字。

    “沈…猎……”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