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148章
    太监身后还跟了个太监, 也不管清黛接不接受,便将怀里捧着的黄梨木画匣缓缓开,从中展开一幅白描墨画。

    画的内容十分奇特, 不是衣带飘飘的仙人美女, 也不是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而是一个腰上系着盏莲花灯的童,正操着剪刀, 对着自己的头发一通乱剪。

    天空中,祥云上,还有一个手持三尖两刃刀的三目天神, 正牵着一条大黑狗,居高临下地怒目瞪着他。

    “呵。”清黛禁不住冷笑一声。

    这一天难得的好心情, 算是毁了。

    她当即让人取来笔墨,挽袖在画面留白处,干净利落地写下几个大字便把整卷画轴扔回那两个太监面前。

    “拿回去给你家王爷, 就是我的回礼。”

    太监面面相觑, 眼神各有各的复杂。

    但终也未曾置一语,默默退出去孟侯府。

    “真晦气, 大正月里拿出那样一幅画, 这不是明晃晃地诅咒么?”龚灵巧在人走远后,才终于甩开了沈猜紧拉着她的手, 替清黛抱不平, “那黎王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娶咱们阿宝啊?还有阿宝你方才写的为何又是‘泥菩萨过江’这句话呢?”

    “他咒我,我可不得咒回去么?”

    真话当然不能, 清黛只能信口胡诌。

    不过虽然生气, 但这天总归还是淳哥儿的满月宴, 良好的修养让她还不至于在这种场合把情绪写满脸上。

    三两句话的功夫, 她便把这个不愉快的插曲岔了过去,陪着赴宴的女客还有素容母子笑笑,好歹是把面子做足了。

    入夜后,回到只有她和身边几个心腹丫鬟的远山居,她方卸下若无其事的伪装,露出一脸的疲惫和心焦。

    “黎王送那样一幅画来,难道就只是想告诉姑娘,他已经发觉咱们把莫况大人挪出鸿胪寺了么?”明珠忧心忡忡地问。

    起初她就不赞成清黛冒险救莫况,却又拗不过她,这些天一直诚惶诚恐、风声鹤唳的,一颗心无时无刻不再为她高悬。

    清黛道:“他是在警告我:我这么做只会害死我舅舅。”

    南风苦恼地托着下巴:“可是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人已经被我们藏起来了,他还能去和太后圣上告状么?咱们大可是为了给莫况大人找一个更适合休养的风水宝地,而且柯家的康少爷也参与了,太后便是想要兴师问罪,只怕也会投鼠忌器吧?”

    清黛坐在镜前长长地吐纳了一下,缓缓褪下腕上沉甸甸的红玛瑙镯,垂眸的时候,也正静静思索着什么。

    半晌,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警铃大作:“欧阳大夫那边还没有头绪么?”

    明珠四下张望了一下,用眼神把屋子院子都翻了一遍,却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忍不住奇怪道:“午后银珠应姑娘的吩咐去找欧阳大夫问进展,怎么这都快要到府上各门下钥的时辰了,还没见回来?”

    闻言,屋里几个姑娘皆是一脸茫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银珠才从远山居即将关闭的门缝里挤了进来。

    见她跑得脸紫红,上气不接下气,大家也都不敢立即抓着她问话,找了把杌子先让她坐下,又捧来热热的姜茶供她祛寒暖身,忙活了好半天,她的脸色才缓和过来。

    “午、午后我照姑娘的吩咐,去寻欧阳大夫问话,谁知去的不凑巧,欧阳大夫刚好出门了,但是他的邻居又他马上就回来,我便想着等等看。谁知这一等,竟到傍晚才等到他回来。”

    “他这是去了哪儿?”南风急不可耐地问。

    “南巷。”银珠怯怯答。

    众人一听,除了神经大条的阿珠大都立马变了脸色。

    银珠赶紧补充道:“为着莫大人的病,他这些天翻遍医书药典才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为了求真,他才去了一趟南巷,找里面几个‘老神仙’确认他的想法是对是错。”

    明珠南风几个又是在高门内宅长大的家生子,算起来日子过得比普通富户人家的姐还要金贵娇气,听到这些自然会情不自禁的害怕起来。

    清黛虽还不至于到怕的地步,但到底也是因为猜到了点什么,心中有了惶然。

    “难不成…舅舅并非生病也不是中毒,而是……中蛊?”

    所谓南巷,乃是华都城名声在外的黑市,里面的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干的也基本上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脏活儿。

    寻常根本不会有正经人往那儿去。

    那银珠口中的“老神仙”,指的自然是像先前那位金吉道人一般,以制毒巫蛊之歪门邪道混迹于此的巫婆妖道。

    “若是蛊术不更好办了么,咱们柔夷不就很有几位精通此道的老巫么?直接将莫况大人送回柔夷,找他们来看看不就好了,姑娘为何这副神情?”阿珠困惑地歪头看着满面惨白的清黛。

    她扬眸定定地盯着阿珠,乌黑的瞳孔空洞而木然:“若是一般的蛊术倒也罢了,可你又怎知不会是白夷人的,子母雪蚕蛊呢?”

    话音一落,阿珠忽像咬了舌头似的噤声了,后知后觉地也跟着冷汗直冒。

    旁边的南风看她的神色怪异,耐不住好奇地问:“姑娘,何为…子母雪蚕蛊?”

    清黛道:“这是我们柔夷的一个分支白夷巫族的看家本事,要将十二种剧毒之物选雌虫埋于耶里雪山下的雪土覆盖、终年不见阳光之处七七四十九天,养蛊人还得心怀虔诚,斋戒净身,一直到蛊虫出世那天,再挖出贮于香炉,置于神龛之上又等上十一日,等到蛊虫育出幼虫,便成了这子母雪蚕蛊。

    “此蛊以母蛊入人体,未发作之前,至多只能使人言行迟缓、弱不禁风,发作起来便会胸腹搅痛,肿胀如瓮,七日之内便会因五脏六腑被蛊虫咬破,流血而死。

    “是一种在柔夷都被严禁使用的杀人蛊术。”

    “照如今的境况,莫况大人若真是中蛊,想必还未曾发作?何况,莫况大人是昏睡不醒…也并不是……”

    阿珠本想强笑着点什么宽慰清黛,然而不用她,大家就都察觉到了,莫况最初的症状不就是风寒咳嗽,久久不愈么?

    到后来他干脆昏睡不醒,不正是言行迟缓的最坏结果么?

    “那怎么样…蛊虫才会发作?”明珠颤抖着发白的嘴唇,试着想去破局。

    清黛垂着手,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母蛊入体,子蛊则被蛊师挟持为质,一旦母蛊感知不到子蛊,不论是子蛊死亡还是两者之间相距太远,母蛊都会发狂。”

    到这里,清黛几乎可以确定那些人就是用了这样的手段残害莫况,也难怪黎王知道他们把莫况弄走之后还能这么气定神闲。

    那幅正月剪头死舅舅,不仅仅是对清黛的警告,也是对她的提醒。

    是一个执棋者对手中棋子高高在上的愚弄,傲慢而又大局在握。

    “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一息间,清黛只觉得浑身无力,就像置身于沼泽,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然而一旦放弃挣扎,却又只能慢慢等死。

    她不禁咬紧牙关,喉咙里翻腾着令人几欲作呕的血腥气。

    拼命地用指甲刺痛自己的掌心,企图再用这种钻心的痛,逼自己保持清醒。

    “等。”她听见自己的牙缝间硬邦邦地挤出这样一个字。

    “就等到,他黎王府成了真正的泥菩萨,自身难保的那一天。”

    然而清黛根本来不及等到那一天。

    二月廿七,这一年是闰年,黎王比约定的最后期限提前了整整三天,携聘雁贵礼,堂而皇之地驾临孟侯府。

    坐在孟侯府前院会客议事的正厅,与孟岩夫妇谈起了清黛的“价码”。

    “黎王在侯爷和侯夫人面前立诺,愿以正妃之位聘咱们家四姑娘为妇,入府后名入玉牒,执掌中馈,绝不会让咱们姑娘受半点委屈……”

    “出去出去!别是什么黎王妃了,只要我家姑娘不愿意,便是让她上天去做王母娘娘,那也是不可能的!”

    彪悍如南风,朱若兰派来传话的媳妇子话都还未完,便被她几下拱出了远山居的大屋。

    清黛坐在屋中,垂头不语,细碎的额发挡去了她大半张脸,让人全然看不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不知何时又将孟岸的宝剑从临泽苑借了出来,紧紧攥在手中,像是想从上面找些慰藉,又像是在努力压抑着身体里翻腾不止的杀意。

    远山居的丫鬟们屋里屋外气势汹汹站着,如同一支披甲戴胄的娘子军,试图用她们柔弱却坚韧的身躯和意志,保卫着这家的四姐。

    那媳妇子虽被南风轰了出去,却也还是很有耐心地端着袖子,满脸无可奈何:“若不是走投无路,放眼这一家子几百号人,谁愿意咱们四姑娘要嫁到那样可恨的人家去?

    “可是四姑娘,那黎王殿下当庭就敢直言不讳地拿您那位柔夷舅舅的性命事,这让侯爷和夫人可怎生是好啊?”

    原守在清黛身边的阿珠这时也嚯的站起身,冲到门口大声喝道:“他要威胁就让他威胁,难不成他真有胆子害死我们莫况大人?!有种他就放马过来,我们柔夷人从不受人胁迫!”

    对…对……

    柔夷人从不受人胁迫。

    清黛的心就这么被阿珠一字一句地喝定,她看着手里的三尺青锋,眼神无比坚定。

    那是她身为一个柔夷人、一代将门之后,骨子里永远抹不去的血性。

    她随即站了起来,提着剑,就像去向郑淑慎兴师问罪的那一天,挺胸抬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抱着你死我亡的赴死之心,她一路携风带雨,从深闺来到后院,从后院走向前厅。

    一路上有人想要伸手拦住她,却都被她手里那把出了鞘的长剑吓得退避三舍。

    正当她就要从后堂与前厅相隔的最后一扇屏风后面杀出去之时,她却在宽敞明亮的厅堂下,黎王对面的高椅上,看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他来得猝不及防,却又不早不晚,一身御赐大红妆花织金飞鱼服,乃是朝野上下、四海七州独一无二的荣耀。

    清黛当即顿住脚步,连同嘭嘭直跳的心也跟着漏下一拍。

    “沈猎…沈指挥使怎么也来了?”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