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155章
    秤杆挑开艳红如火的盖头时, 沈猎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

    他做了亏心事,明知她不喜华都,却还要像个蛮不讲理的匪盗把她抢回来。

    这些日子只要一想起那天她在屏风后的哽咽, 他得心口便紧得喘不过气。

    然而他也没想到, 原来他们在多年以前便是皇上布好的暗棋,赐婚的旨意早已拟好,他们注定要一起被绑死在华都这座樊笼里。

    他一直都在懊悔, 倘若那天他没有上门抢亲,倘若那天他直接抓了宋凯……

    她是不是就有机会摆脱这所有的安排,回到天高地阔的南疆, 从此自由自在,逍遥无忧?

    然而圣旨已下, 君无戏言,他们之间再没有回寰的余地。

    这几个月他只能像个没种的懦夫一般,投身于堆积如山的公务中, 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 再无暇分心多想其他。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该来的总是要来, 婚期如约而至, 他最终还是要面对。

    然而他错了。

    盖头下的那张脸,既没有愁眉不展、怨气冲天, 也没有绝望木然、泪流满面, 一双乌亮的眼睛轻轻扬起,望着他盛满了恬然的笑意。

    沈猎有一瞬错愕, 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

    幸得宋执那没心眼儿的凑上前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起哄道:“啧啧啧, 要知道这可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好看的姑娘了, 没想到最后居然便宜了你子!”

    清黛被他得脸颊发烧,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想他又继续声嘟囔,“就是不知道谁给描的妆,竟比我媳妇儿那时候还吓人。”

    清黛的笑容僵在嘴角:……成亲当天砍人犯法么?

    沈猎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明明在他眼里,她就是满脸炭灰也好看得很,哪里由得外人多嘴?

    谁知不待他开口,边上的喜嬷嬷便急不可耐地把子孙饽饽和合卺酒端了上来,半催半赶地让礼数做完。

    全程几乎一句话都没和清黛上,就又被宋执拽去前边喝酒了。

    清黛不觉有些失落,幸而那些看热闹的男客一走,一直静静等在一边的沈猜便走了上来,“你这会儿莫要搭理那王爷,到时候告诉令舟,让她收拾他去。”

    “沈姐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清黛见了她自是惊喜不已,忙就要站起来迎她。

    “你的大喜之日我怎能不来?”沈猜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笑盈盈道,“不过你也晓得四弟和沈家如今的尴尬,若不是他知晓你我素来交好,不然我可能还真来不了了呢。”

    清黛温声道:“他是个明是非的,姐姐从前用心待他,如今他自然也不会难为姐姐。”

    “嫁过来头一天就这样护着,得仿佛自己多了解他似的。”

    沈猜听了以后,笑得肩膀直抖,“什么用心不用心,最终于他我还是什么忙都没帮上……唉,不这些了,我也不好在你们屋里久坐,来,我先带你认认人。

    “这个是彩儿,这是个青儿,原是我瞧着四弟这宅子里一直没什么稳妥人理,便从我自己身边挑了两个还算妥帖的送了过来,四弟也默许了,你且先瞧着得不得用吧。”

    两个丫头看着也都老实本分,规矩也齐整,清黛见了满口称谢,有不忘调侃几句:“原先我也正发愁这个呢,没想到姐姐先替我想着了,看来还是我有福气。”

    而后沈猜又交代了她几句珍重的话,便提着裙摆先行去前厅帮沈猎待客了。

    眼瞅着她人彻底走远以后,清黛再也装不下去了,赶忙催促着阿珠去给自己来热水,什么也要赶紧先把脸上糊腻子般的铅粉胭脂洗个干净痛快。

    接着明珠和银珠便顺势又替她将脑袋上那顶沉甸甸的赤金攒珠的凤冠,还有腕子上叮叮当当的镯子手钏悉数摘了下来,再为她换了身舒适轻柔的大红常服,好让绷了一整天的她能松快一些。

    银珠重新给她梳头的时候,阿珠刚好也从厨房要了些点心吃食,几个姑娘跟着清黛忙累了整日,也都饿坏了,三下五除二便把食盒里的碟子瓜分得半点不剩。

    所幸阿珠在吃食上一贯机灵,拿了十足十的份儿,就连门口的青儿和彩儿也都分到了几块芙蓉糕。

    趁着大伙都在外间低着头忙吃糕,清黛便坐在窗下的妆台前悄悄量一下四周。

    屋子里所有的陈设都还崭新着,可除了家常那几件家具外,再不见一件多余的摆设。看得出沈猎确实很少或者压根没住进来。

    然而清黛到底是个箭术高手,眼尖耳利,没多久就发觉架子床下黑乎乎的似乎藏了什么。

    她一时好奇,又不忍心扰外头几个丫头,便自己弯下腰去,稍微费了点劲,才将那口深藏床底的箱子起了出来。

    箱子就是普通的竹篾编成的,倒也无甚特别,虽然上了锁,却还是被她用一根簪子三两下就撬开了。

    不曾想,里面装着的每一样东西,她都无比熟悉。

    她时候缝给他的手捂子,从宋执两口子手上赢过来的柔夷刀,还有她不知何时弄丢了的银铃手镯……

    以及,去年三山祭典时他们一起从篝火大会射落的虎翼神面具。

    她的心跟着乱跳起来,“这些东西是怎的会在这里?”

    青儿和彩儿闻声而动,先后跑到内室来看,却又都满脸困惑。

    “大人从不许我们入里屋,里头的东西一概都是他自己收着的,我们也不太清楚。”青儿怯怯道。

    “瞧着箱子灰扑扑的,许是大人自己收起来不算要了的吧?”彩儿心又殷勤地猜测。

    她不这句还好,了立时便让清黛的心咯噔了一下,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于是反手关上了箱盖,“那就先把东西放回原处吧,日后我再找机会向大人问个法。”

    患得患失最是磨人,清黛何尝不想向沈猎讨个痛快话,奈何这厮就像是存心的一般,在前头一喝就是个没完,直等到月上中天,屋里几个丫头都哈欠连连也不见人影。

    清黛靠着床帷眯了一觉,睁眼仍没听到前厅有人传话,又看着一屋子的人也都已经东倒西歪地鸡啄米,心有不忍,便吩咐了熄灯,先让大家都下去歇了。

    偏生就是这个时候,屋门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没等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反应过来,就见到这家叫大家伙等了整夜的年轻主君,醉眼迷离地走了进来。

    一路横冲直撞,踉踉跄跄,奔着里屋就去了。

    清黛这时也正站在一边等着阿珠和明珠帮自己铺床,听到外间传来几声轻轻的惊呼,下意识地回了下头,不想迎面就撞上一个火红的怀抱,浓烈的酒气也随之扑鼻而来。

    沈猎看着颀长精瘦,但好歹也是个好手好脚的大伙子,这样倾身倒下来,险些把清黛也一块带倒。

    “姑娘,姑爷这是……”转身看过来的明珠吓得不出话,连忙就要上前帮着清黛把他扶起来。

    不想她手刚碰到沈猎的胳膊,就被他利落地反手扒开,几次三番连累被他重重压着的清黛都快要站不稳了,只得对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应付就是了。”

    “姑娘,可姑爷他醉成这样,你一个人成吗?”明珠忧心忡忡地站在一边。

    清黛努力撑着某个几乎已经醉得人事不省的死人,勉强道,“不妨事的,你们去吧。”

    她虽这样着,可明珠和阿珠还是放心不下,只等那位顶了庄妈妈陪过来的陈妈妈上前意味深长地点了她二人两下,她们才肯慢慢地从屋里退了出去。

    房门刚刚关上,清黛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朝身后的床榻挪了两步,想着先坐下来再。

    可她还是低估了一个醉死过去的人能有多么笨重,刚一往后,便被他带着齐齐摔进了软绵绵,红彤彤的喜帐中。

    倒下去的一瞬间,清黛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功夫算是白练了,顿了半晌才能使出力气再把人从自己身上一口气推到了一边。

    坐起身时她的发丝衣领也都凌乱不堪,她随手理了理便回过头去察看那醉鬼。

    可见人生得俊俏也是有好处的,即便喝得满脸晕红,烂醉如泥,依旧不改他眉目间的飞扬英气。

    在昏昏沉沉的烛光里,竟颇有几分魏晋俊才的倜傥不羁。

    然而即使如此,清黛看着他还是气不一处来,直恨不得朝他胸口抡上几拳。

    事实上她确实那么做了,“明知自己不会喝酒还非要去喝,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着还不解气,又地捶了他几下。

    他却不知哪里又来了力气,闭着眼就长臂一展,将她拦腰捞了过去,就像对待一只心爱的布偶,搂在怀里便不撒手了。

    清黛都快要被他身上的酒味熏晕了,挣扎了好半天才从他的臂弯里透过气来。

    可没一会儿就又被他用更大的力气往怀里紧紧箍住,好似是要把她连皮带骨全都纳入他的骨血中一般。

    清黛有些挣扎不动了,心里着实没想通,平常看着冰块一般的人,怎么一沾酒就成了这副模样?

    之前在柔夷喝酒时也没这样啊,还是当时还没到量?

    她正纳闷着,便听见他嘴里也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起初还听不真切,渐渐的,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一声声念着的,好像是她的名字。

    “…清黛,清黛…清…黛……”

    “……我在。”

    她不觉有些呆愣,他素日很少叫她的名字,每一次还都是连名带姓,尽显疏离,这般亲昵如情人耳语的呢喃,她还是头一回听见。

    “你稍稍松开些,让我喘口气吧……”她又试探着动了动。

    他果然又收紧了手臂,只不过这一回,竟还控制不住地嘟囔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你困在这里了……”

    这下清黛彻底傻住了,额头抵在他胸口动也不动,耳朵里全是他慌慌张张的心跳声。

    半晌,她才想起来仰头去看他,这时他也貌似安定些了,她便试着从他怀里一点一点抽身出来。

    撑起自己的半截身子,“你方才…什么?”

    沈猎自是已然答不上话,她静静望了他一会儿,忽地瞥到了他颈间缠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她也没多想,随意伸手勾了一下,便将红绳上拴着的、他贴身藏着的那枚的护身符牵扯了出来。

    是他们十一岁那年,她夹在书中辗转送给他的。

    往事在脑海中止不住翻涌浮现,她这才迟钝地惊觉,原来他们有着那么多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

    并且不止她记得,他竟也一直珍藏于心。

    孟清黛与沈猎之间,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她痴痴看着他,朦胧视线里,历经风雨的少年就算是在睡梦中,眉心也紧紧蹙着,仿佛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他惊动。

    清黛并不知他这些年孤身在外都经历了什么,见他如此,还是忍不住伸手替他把眉间所有的不安轻轻抚平。

    张开双臂,将他拥进怀中。

    作者有话:

    糖怎么还发不完了,那么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