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233章
    沈柯氏倒下后, 清黛也因为软筋散的作用,体力实在不支,晕了过后。

    至于那天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她便一概不怎么清楚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已然躺在了他们自己的屋里,头顶是她最喜欢的烟紫色纱帐,受伤的手也被包扎得严严实实, 像个巨大的馒头一般,丑得可怜。

    而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则被人紧紧攥着。

    她一偏头, 便能看见刀甲未卸的沈猎,正捧着她的手蹲在她床前, 静静地望着她。

    连着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他的眼睛里已然布满狰狞的血丝,在看到她醒来后, 黯淡的眸中便立刻重新燃起了光亮, 想开口唤她,却又不知为何噤了声, 神色怯怯凄惶, 像个犯了大错被关起来多年,一朝被赦免回家却又不敢回家, 只能站在家门不远处徘徊观望的囚徒。

    清黛看着他, 本想点什么逗逗他,缓和一下气氛, 谁道还未启唇, 眼泪便先行落了下来, 将她所有想的话悉数淹没。

    经历了这样一场劫难, 两个人仿佛又都死了一回。

    过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却是谁都没能出一句话,只是疲惫地轻抵着额头,沉默不语。

    幸而在清黛昏睡的这一夜里,沈猎已然将沈柯氏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谋划盘问清楚。

    关于这个计划,其实很早就在她的脑子里转了。

    只是一直苦于棠园守卫森严,夫妻又总是形影不离,这才迟迟没有着手布置。

    直到清照一家在南边江上遇险的消息在京中传开,她猜到个中猫腻,又从方家老太太身边的婆子那里听到清照母女要回瑶州老家避险,由此方心生一计。

    先是让人假借方老太太的名义,不远千里地将清照母女诓回华都,入城之前便将她们绑起来藏在了天龙山上。

    一面取了清照的镯子随时准备威胁清黛,一面又让人模仿着清照的笔迹,给方之恒寄信,让方之恒以为她们已经平安回到京中。

    拿住了清照之后,她便又开始物色采花之人的人选,仔细挑了一段日子,才花了大价钱把那三个要钱不要命的歹徒弄进京城,安插在侯府之中。

    为了不引起清黛和沈猎的怀疑,整个过程她都做得谨慎心,将三个人的背景洗得一清二白,清黛那些日子不是忙着看顾即将临盆的龚灵巧,就是要照料受了廷杖的沈猎,一时没在沈侯府那边留神,便让她就这么钻了空子。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沈柯氏便开始静待时机。

    头先听沈猎枉死宫宴豹口时,她还有些懊丧,恨他不中用,白费她这么长时间的精心谋划!

    幸而没多久,宁国公起兵作乱,城外随即又传来他死而复生,领兵对抗叛军的消息。

    沈柯氏为此还暗自叫好,知道自己等候已久的时机终于到了!

    是以待城中兵乱散去,她立刻便命人去把清黛叫了回来,将沈家祠堂附近的下人通通遣开,一步一步,非要看着她和沈猎重蹈她与沈光耀的覆辙,要他们永远也无法逃离人性的诅咒!

    “只可惜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不会像她一般偏执,你更不会像老侯爷那样狭隘自私。”

    清黛躺得久了,也哭得累了,便让沈猎坐到床边,让自己能够坐起来靠在他的怀里,与他轻轻着悄悄话。

    “她嘴上着恨你,还拿沈狩将军做借口,其实不然,她从始至终恨的都只是老侯爷,更或者是在和自己与老侯爷从前有、但后来却消逝干净的情意过不去。”

    “她和你都了什么?”沈猎疑惑地问。

    清黛吸了吸鼻子,强笑了一下:“没什么,无非就是一个兰因絮果的故事,我想你应该会觉得无趣…但你若还是想听的话,我就慢慢告诉你。”

    “……吧。”沈猎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然而这个故事正如清黛所言,无趣得很。

    他耐着性子听完了,到最后居然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但也跟着,想起了不少都快要淡忘干净的往事。

    “记得时候对所有事情都尚且一无所知的我,还在得知自己原来是有爹妈以后兀自开心了很久很久,所以一被从乡下带回沈家后,我便特别想和他们多亲近亲近,哪怕他们除了我回来那天看了我一眼,就再也没理过我。”

    为了多见父亲一面,得他一声赞赏,他也曾拿着树枝在月夜下苦练冷师傅传他的刀法,只为能在父亲寿宴当天,在外人面前替他长脸。

    然而真到了那一天,他却连宴厅都不被允许靠近。

    为了讨母亲欢心,让她对自己笑一回,他也曾日日天不亮就跑去花园里挑选花枝,将还沾着露水的鲜花悄悄放在她的妆奁上。

    然而每一次,他精挑细选的花朵都会被扔出窗外,碾进泥里。

    起初他不明白,人都天底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可为什么他的父母却和别人的完全不一样?

    后来他才懂得,天底下唯有子女会生来便对父母心怀孺慕,父母就不一定了。

    尤其还是他们这样藏满秘密和污秽的人家。

    “所以哪怕是他们现在都死了,我心里也平静的很,甚至还有些庆幸…因为我终于能够不必再担心,有人再会着长辈的名义…伤害你了。”沈猎搂进了清黛,在她耳边闷声着。

    他的口气听上去确实很平静冷淡,若不是有水泽湿了清黛的鬓发,她可能真就被他骗了过去。

    清黛不觉仰起头看他,却见他那一双漂亮得像琥珀般的眼睛木然呆滞,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两行晶莹的泪痕,在无声地诉着他很久很久以前就藏起来的落寞。

    孤身长大的孩,从未被父母疼爱过的孩,到了最后,居然连怎么哭都忘记了。

    “……我没有父母了。”

    “……没关系的,沈猎…你还有我…我在…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清黛哽咽起来,所有的安慰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无错之下,又想伸出手想要替他擦一擦,不料慌乱间却伸错了手,举着那只被包得跟个胖馒头似的手笨拙地触碰着他的脸颊。

    大约是实在不太方便的缘故,她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替他将眼泪擦拭干净,心中莫名着急起来,终于还是一撇嘴,禁不住趴进他的肩颈间低泣不止。

    那一夜的最后,两个人终是拥在一起,似孩提般狠狠哭了一场。

    经历了这样一场劫难,他们都像是又死过一回。

    等哭够了,天也该亮了,幸好这一次,他们迎来的确是完全崭新的黎明。

    这件事过后没两天,沈猎便把沈柯氏所犯之事呈禀了宋祈。

    宋祈闻之大惊,全然想不到天底下居然还有为人婆母的,能干出买通外人,意图奸污儿媳妇这样的事来。

    而且想起当时清黛是从乾清宫出去的,宋祈为此也颇有些内疚,当即便下旨收回了沈柯氏的诰命身份,将其诸多罪责概以欺君罔上罪论处,人虽已然自戕,但尸首却依旧要被当做伏法的死囚送去焚化掩埋。

    沈氏宗族知晓其罪后,因她到底为沈家诞育了男丁,便未将其从宗谱除名,只是不设灵位,不办丧仪,阖族上下也不必为其服孝丁忧。

    由此,沈猎也只是在她尸身送去焚化当天前去看了一眼便回了家。

    家中清黛自那天被他从祠堂里抱回来以后,便一直卧床休息。

    纵使软筋散的药效早已消退,手上的伤太医看过以后也并无大碍,沈猎却依然不放心,非要让她继续歇着,日里也是寸步不离,即便真有什么事需要出门,也会专门吩咐庄妈妈替他将她看住。

    连着几日的休养,每日吃得好睡得足,园子内外的事还都被沈猎一手包揽过去,她心里的那点阴霾逐渐便散了个干净。

    待他进门之后,已然能够笑盈盈地让人给他宽了外衣,拿了垫子,让他在自己跟前坐下。

    “今日阿爹和三姐姐都来看我了,他宁国公及其现在能查出来的党羽目前皆已被投入狱中,等待秋后问斩,康和郡主受不了牢狱之灾,在查抄宁国府的官兵赶到之前便把自己吊死在了屋子里…还有易姐姐,她受娘家牵累,本来也要连坐治罪,还好王爷是个有情义的,拼着自己一生的功名利禄不要,也在陛下跟前全力将发妻保了下来,听如今他们也快要离开京城了。”

    沈猎默默听着,一面替她剥了个橘子,一瓣瓣掰开喂到她嘴边,等她吃得差不多了,又把手伸过去接住她吐出来的橘子籽儿,最后再和皮一起拿给阿珠她们扔掉。

    清黛对此很是受用,撒娇耍赖着还想再吃一个。

    他见之不由牵动嘴角,却是伸手拧了拧她的脸,“橘子吃多了上火,你昨夜里还嗓子疼呢,不可再食了。”

    清黛央求了他半天,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让他松口,恼羞成怒之下,干脆跳起来抱着他的脑袋报复性地又啃又咬,沈猎被她闹得心痒难耐,索性一用力,将她拽倒在怀里,一起滚到被褥间,互相胡闹了一场。

    直到两个人都累了,方才一起并排横瘫在床榻上,望着朦胧的帐顶出神。

    多年以后,清黛回想往事,方才赫然惊觉,这竟是沈柯氏最后一次出现在他们的故事里。

    两个月后,朝廷清查易氏叛党的工作初步完成,沈猎、孟岸还有跟随孟岸率兵赶回的孟烁皆因平叛之功,获了不少封赏。

    尤其是孟烁,曾几何时的京城知名浪荡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首功之臣,为此他老娘江氏在京中整整耀武扬威了大半年,直到他老爹实在看不下去,怕她太过招摇,惹人非议,带着她一道北上投奔儿子去了。

    而像清黛和沈猜这样御前护驾的,虽为女子,除了一律加为一品诰命外,其他的封赏也一点都不必前面几个男人少。

    随后不久,南北两边的清田御史们也陆续满车满船地回来了。

    清黛求了沈猎好几天,终于得了他的允许,在他本人的陪同下,与被解救出来的清照母女一起去到城西码头,接方之恒下船,再又一起回孟侯府踏踏实实地吃了一顿团圆酒。

    酒桌上孟岸还在气沈猎没护好自己的宝贝闺女,任凭清黛好歹,还是把沈猎灌了个酩酊大醉。

    沈猎也乖觉异常,喝就喝,干就干,最后只累得朱若兰又要把清黛的远山居收拾出来,容两口借住一宿。

    好容易喝完了孟家的酒,转头柯士康和南长青的车马也到了京城,龚灵巧早早便抱着儿子等在了城门外,把人接到以后,看着整整瘦了两圈的柯士康,回头洗尘宴上她便又抱着清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好一个白白胖胖的相公啊,这要养多久才能回来呀!

    不过幸运的是,没两个月老天爷便又把她要的白胖相公还了回来。

    庆贺的喜宴就这么一轮又一轮地吃过来,看着家家户户团圆美满,华都城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繁花似锦,好似昨日种种,皆是大梦一场。

    清黛一时感慨不已。

    至七月上她和沈猎的生辰一过,孟岸孟烁叔侄俩便也再无滞留京中的理由,没几天便将军队整顿清爽,准备赶赴边疆了。

    整好宋执和易令舟一家三口也是同天出发离京,清黛和沈猎前脚刚把边军送走,后脚就又回头来送他们。

    来来去去大半天,终是在黄昏时分看着他们的车马消失在地平线下后,两口方才一道往城里走。

    谁知没走两步,清黛便又开始耍赖,非自己走不动了要沈猎背着,才肯回家。

    黄昏街头人来人往,沈猎确乐得纵着她胡天胡地,当真走上前弯下腰来,将她背了起来。

    一如昔日,在耶里雪山上,一步一步将她背回了家。

    一边走,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日前我与陛下已经好了,待易家的事一完,我便自请辞去锦衣卫里的职务,以武宁侯的身份南下,封疆镇边。”

    清黛听了自然喜不自胜,趴在他耳边雀跃起来:“这感情好啊,这京城我早待腻了,而且我也想阿翁阿嬷了,咱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回去看看他们…等等……不对啊…这么大的事,你怎的都不和我商量?”

    “现在就是在商量。”他狡辩道。

    “商量个鬼,分明就是才想起来!”清黛一针见血。

    “好,你得对,那你且愿不愿意去嘛?”

    “你呢?”

    “我愿意。”

    “嘻嘻,那我们就一人一匹快马,从此天高海阔,春山如黛。”

    为何天高海阔后面要跟春山如黛,没道理啊?”

    “因为我爱你。”

    “还是没道理啊。”

    “没道理就是道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