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书人依旧讲着, 语气时而压低,时而拔高,跌宕起伏, 引得茶馆中的人聚精会神。
“古往今来, 凡是与歌伎沾上边的, 客官们也大概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故事的最开始啊, 风度翩翩的才子,在徽安的一家酒楼邂逅了美貌的歌伎,歌伎虽沦落风尘, 仍旧坚守那本心, 与才子一拍即合,相互结为知己……可才子出自豪门大家, 家中人怎可能接受才子娶一个风尘女子?但是, 所有人的反对下, 才子坚持娶了那歌伎……”
那书人到这儿, 却不继续往下了。
底下坐着的人听到一半,正听得起兴,听不到下文, 都急了,“你倒是继续啊!”
书人搁下惊堂木, 嘿嘿笑笑, “待我喝口茶润润嗓子,客官们稍等候片刻, 半盏茶后, 在下再接下去的故事……”
茶馆内一片唉声叹气,听众虽然愤愤,但被吊了胃口, 只得等着。
方才外头那几个溜进去听书的孩童坐不住,又都跑出来,叽叽喳喳地着什么。
“这的什么呀,那什么才子真蠢,家里人反对还要娶人家,最后肯定没有好下场!”
“不对,你干嘛那样人家?我觉得他是好人!”
“那叫愚蠢!”
“……”
他们身后跟随的赴白,眉头皱得很紧,想什么,又不敢开口,只得求助地看向柔兰,希望她能些话。
柔兰没有注意到赴白的动静,她静静听着,抿了下唇。男人握着她的那双手没有异常,仍旧温热宽厚,可她感觉到了不对。
“二爷。”她抬头轻声道。
祝辞侧头看向她,示意她讲话。
见她蹙着眉不话,他忽然笑起来,问道:“念念,你的看法呢?”
二爷是在问什么?方才那个故事吗?
柔兰思衬片刻,这才道:“柔兰觉得他们做的对。”
“嗯。”祝辞淡淡道,“怎么?”
柔兰想了好一会儿,慢慢道:“柔兰不会那些很有大道理的话,可是柔兰觉得,相互喜欢的人,应该是要克服困难在一起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话出口却是坚定。
完这些,她眼里又露出迷惘,“二爷,您怎么了?”
祝辞没什么反应,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没什么。”
茶馆里的书人终于在众人的期盼声中回来,他清清嗓子,正要继续往下讲,柔兰便竖起耳朵准备听接下去的故事,此时,祝辞却拉着她走了。
“啊,”柔兰有些愣怔,“二爷,不听了吗?”
“不听了,带你去吃东西。”祝辞声音很淡。
饶是柔兰满心好奇,想听到结局,也只能被祝辞带着往前去了。
他们穿行在人群里,许多路过的百姓纷纷投来视线,量出现在这少见的温雅郎君,只是议论更多的还是茶馆里的故事。
柔兰走在祝辞身后,被他挡了大半人群,走得很安稳。
身边经过许多摊子,柔兰却没心思看,她想着方才听到的故事,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此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这边!”
“快拦住那猫,那是一个姐姐方才丢的猫!”
柔兰循声看去,果然瞧见人群里,一只眼睛圆溜溜的狸花猫四处奔逃,那些孩子追着狸花猫四处跑,可狸花猫轻盈,又被动静吓到,跑得飞快。
等到了她的跟前,那狸花猫见无处可躲,竟然跃了几下,跳到她这里,毛茸茸的爪子踩着她的鞋,发出不安的声音。
柔兰弯腰,把它抱起来,那几个追着跑过来的孩子见状,松了口气,“啊,还好有人抓到了。”
祝辞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一刹那之前,他只觉得手里握着的,那只柔软的手用力抽开。他原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竟然是要抱猫。
祝辞轻扯起眉,漆黑的眼微垂,看向那缩在柔兰怀里的狸花猫。
狸花猫正可劲地往柔兰怀里拱,冷不防与他对上视线,吓得胡须一抖,倒是不敢再拱了。
祝辞觉得这猫有些眼熟。
与此同时,前方的人群挤出几个姑娘,为首的姑娘瞧见柔兰怀里的猫,忙跑过来道:“阿花……”
才到跟前,看见柔兰和祝辞,那姑娘就傻眼了。
“二哥?”
祝辞看过去,并不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姑娘正是祝桃。她自那次病好之后,就很少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基本上都待在院子里绣花,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祝桃犹豫道:“我是……陪怜青出来逛逛。”
正着,身后徐怜青走了过来,跟在后面的,竟然还有邵同奚与贺陵。
见到祝辞,他们也面露惊讶。
邵同奚在看到柔兰之后,眼神亮了,笑容灿烂,“啊,丫鬟,咱们又见面了。”
贺陵立即在后头推了他一把。
邵同奚这才看到祝辞,咳嗽一声立马闭嘴。
徐怜青今日妆容得体,扮得珠光宝气,她见到祝辞,惊喜笑容还未扬起,便僵住了。
“表哥……也出来玩啊。”徐怜青视线在柔兰身上一闪而过,转向祝辞,委屈道,“这两日表哥都不回府里,怜青还以为表哥不愿意见到怜青呢。”
站在最后面的赴白板正着脸。表姑娘您很有自知之明。
祝桃踌躇地站在旁边,对上徐怜青递过来的眼神。
就在不久前,徐怜青刚同她求助,想她帮忙让她与祝辞单独相处,她想着这个表姐这两日对她很是照顾,便应下了。
祝桃想了想,正要话,祝辞却已淡声道:“把你的猫抱回去。”
阿花正扒拉着柔兰,舒舒服服窝在她怀里,脑袋搭在她胸前,安逸地趴着。
他看很久了。
祝桃向来有些怕祝辞,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好。”着,赶忙将不情愿的阿花抱了回来。
“我还有事,同奚,你陪她们好生玩。”祝辞道。
邵同奚瞪眼,却不敢拦他们,只得目光追过去,“不是,你们这要走了啊,不多留会儿?哎,丫鬟……”
贺陵站在旁边,无奈把他摁回去,“行了,二爷的人你也敢多看。”
“二爷脾气好,我多瞧两眼美人怎么了。”邵同奚嘀咕。
贺陵一听这话险些笑出声,“是啊,二爷脾气好。”
亏得这是他邵同奚能出的话,他邵家公子方才要是再盯下去,恐怕明日就要被发去干苦力,没这种逍遥日子过了。
祝桃摸着阿花的头,对徐怜青道:“表姐,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也看见了,我二哥……”
徐怜青仍沉浸在不虞中,想着方才男人身后的柔兰,极不愉快。
祝桃见徐怜青不应,有些尴尬。
贺陵在此时出声解围,“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东溪,听前面有家茶馆书的好,点心也不错,我们也去吧。”
祝桃感激笑笑,点头道:“好。”
他们才往前走了段路,便听见四周陆续有人谈论那茶馆里书人的故事。
“那才子与歌伎最后落得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人唏嘘。”
“那歌伎喜爱白玉槿花,是个高洁女子。”
“高洁又如何,最后她和才子还不是……早知如此,那才子起初就不应该娶那歌伎,家族反对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得善终了。”
“嘿,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家族反对就不是好亲事,人家相爱……”
听到这里,祝桃却停住了脚步,脸色难看。
徐怜青注意到了祝桃的异常,皱眉看去,“表妹,你怎么了?”
祝桃眼神恍惚,似是回忆起什么,半晌,颤声道:“我们、我们不去茶馆了,今日那故事不好听,我们去别家也是一样的,别去茶馆……”
徐怜青眉头皱得更深,“你都没听见那故事,怎么知道故事不好听?”
一旁的贺陵看着祝桃难看的脸色,温声道:“那就不去吧,我们改道去赏花,秋日的花开的很好。”
祝桃回神,感激地看向贺陵,对上他温和含笑的视线,似是怕被窥探了心思,又避开了。
只嗫嚅道:“多谢贺公子。”
*
另一边,祝辞领着柔兰走出一段路。
“二爷,我们去哪儿啊?”她跟在他身后,瞳仁里映着迷惘。
祝辞略停了步伐,朝她看来。
柔兰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怔,别开视线,“二爷为何这般看我?”
祝辞道:“衣裳脏了。”
柔兰一懵,哪里脏了,她没碰什么吧。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上,忽然注意到从衣襟起一直往下,沾染上了阿花的毛发。
定是方才她抱阿花时,阿花在她怀里乱拱,这才粘了她一身毛。
“没事的,”柔兰被他略不满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抬手掩住,“我一会回去便换衣裳。”
“不行。”
祝辞道,“现在就换。”
他的声音很淡,可仔细听了,能听出很轻微的不满。
柔兰愕然地睁大眼,还没来得及问,便被他领进了旁边的成衣铺。
成衣铺的老板一见来了这样气度的郎君,笑得见牙不见眼,“客官喜欢什么样的衣裳?”
柔兰还懵着,祝辞已经道,“给她拿几套衣裙,银钱管够。”
成衣铺老板眼前一亮,忙应道:“好嘞好嘞,我这就去给姑娘选衣裳,保管是最好的料子。”着赶紧进去,生怕这到手的生意飞了。
柔兰蹙着眉,咬唇道,“二爷……这不合规制。”
她一个丫鬟,怎么能让主子带着买衣裳。
“规矩是人定的,”祝辞不在乎地笑了声,见她仍攥着衣袖不想进去,忽俯身,压低声音道,“你若不想换,那我亲自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