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折琼枝 > 第85章 “他护不住我母亲,但我……
    见姑娘恼羞成怒, 别开头轻呸了一声,转身就走,祝辞也只笑笑, 没什么。

    他跟在她后面慢慢走。

    冬日寒冷, 街旁支起的摊子多是卖热腾腾的汤食, 走过这条街, 四周冷清多了。晌午的日头原还挂在天上,现下才过半个时辰,天便阴了下来。

    赴白抬头看了看天色, 跟在后面问:“二爷, 看这天可能一会儿要落雨,要不要先道回去?”

    祝辞淡道:“不用。”

    东溪和永州位于江南一带, 素来泼墨成画, 冬日下些雨也很好看。

    何况他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姑娘既高兴在外面逛, 他陪她在外走走何妨。

    柔兰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沿途看看周边,岚香跟在她身后。

    见她看见一家感兴趣的文玩商铺, 迈进去,拿了一个在手上翻来覆去新奇地看, 岚香站在她后头, 悄声对她:“姑娘,这也是二爷名下的铺子, 姑娘若喜欢, 包带走都无妨。”

    于是,正握着那黛青水墨菩提玉珠串的柔兰便是一僵。她抬头,朝着商铺柜台头顶看去, 看见墙角果然高挂着的不起眼却一目了然的“祝”字。

    这也是祝家的铺子。

    正此时,祝辞跟着她走到门外。

    文玩商铺那掌柜正敲着算盘,瞧见祝辞在门外,分辨片刻,终于认出来,立刻搁下手里的账簿迎上前道:“竟是二爷来了,今日可有什么事情,先进来喝杯茶再走不迟啊!”

    祝辞看着走进铺子里的身影,淡淡道:“不用了。”

    掌柜的眼观鼻鼻观心,见男人视线落在里头,循着方向看去,见柔兰站在那儿,不由道:“那是……”

    赴白上前一步,在掌柜的耳边了句什么。

    掌柜的当即反应过来,笑眯了眼,连声道:“原来是夫人,原来是夫人!”话落,又赶忙示意一旁的伙计,“孙,还不赶紧的,夫人来了还站那儿瞌睡!”

    伙计立即往柔兰那儿过去,殷勤道:“夫人,您喜欢什么?”

    瞧见她手上的菩提玉珠,伙计可劲介绍起来:“夫人您真有眼光,这可是我们如玉文玩铺最时兴的珠串了!”

    柔兰手足无措。

    她本就是随意进来看看,瞧个新奇,结果这下搞得她手上东西搁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了。

    伙计注意到柔兰手上拿着的玉竹是串黛青渐白的,福至心灵,瞧了瞧外头的竹青身影,当即笑道:“夫人啊,您不知道,拿着的这串青色,曾是工匠见二爷平素的衣裳纹样,这才做出来的,您若是喜欢,我们这儿还有更多种……”

    伴随着伙计的话,柔兰感觉到铺子外那道目光便朝她背后落来,她被看得更加窘迫。

    ——她不过是瞧着这颜色好看才拿的,怎么这也能扯到他身上?!

    “我,我不要了。”

    柔兰只觉得手中冰凉圆滑的菩提玉珠好似有了温度,灼热到发烫,她拿都拿不住。她忙将玉珠搁回去,转身就要离开。

    那掌柜的还和祝辞站在外面。

    她转过身,果真瞧见祝辞一直看着她,目光不移。

    姑娘眼波似水,半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一句话没,就扭头跑出去了。

    这般鲜活美貌的娘子,好似从画里跑出来一般。因着生气,反倒更生动了。

    掌柜看向祝辞,赞叹笑道:“二爷有福气啊。”

    祝辞这才微微笑了声,“是。”

    他有福气。

    他又道:“您回去吧,最近您也劳累了,之后好好休息。”

    祝家名下的商铺虽都为祝家所有,但并不全执掌在他的手中。除了他,祝衫和祝延手里也都有,因为这段时间风波不断,他手下商铺的人都没多少休息的时间,明面上经营商铺,实则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掌柜摇摇头,朗声笑道:“这有什么的,我还愁平日事情太少,一把骨头都要闲出病来了。何况若不是二爷,我们现在也没福气在这儿安然住着,您瞧我原本一个负债累累的,原本就只想有口热饭吃,跟着您之后,现在活得太滋润了,平日看铺子就好,也不用想这想那的,我感激您还来不及!”

    祝辞笑了笑,没什么。

    掌柜想起什么,笑容褪去,又担忧道:“二爷,我听……听最近祝家不大安生啊,您……”

    “没事。”

    祝辞看向远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哎,那就好!”掌柜露出由衷的笑,转头瞧了眼远处,“夫人走远了,我就不耽搁二爷时间了,您去吧。”

    见男人的身影离开,方才那伙计这才敢凑上来,边看边问道:“掌柜的,祝二爷什么时候有夫人了?我没听二爷成亲了啊。”

    “你个笨子!”掌柜兜头拍了那伙计一下,“这不是很快的事儿吗!再了,没成亲就不能叫夫人了?”

    伙计哎哟一声,又听掌柜道:“快回去干活,瞧你整天偷懒,还好刚刚二爷看见了没追究,不然我就要罚你了!”

    伙计忙道:“是是。”

    觉察到头顶飘下些凉意,伙计抬头,才发现空中细如牛毛的雨丝,原来是飘雨了。

    “好冷啊,怎么又下雨了。”伙计抱着手臂哆嗦一下,想起什么,赶忙去将商铺外面的雨布支起来,一边支起一边问道,“掌柜的,这都十二月多了,眼看着就要进新岁了,什么时候能休假啊?”

    掌柜站在柜台前,闻言想了想,点头道:“快咯!”

    伙计扭头看来,眼里放光,“真的啊?”

    掌柜笑呵呵的声音飘出去:“当然是真的,等到二爷好事成了,咱们这些人不仅能休假,还能得赏钱喝喜酒嘞!”

    “哎呦太好了!!!”

    *

    祝辞一直往前走,不紧不慢地跟在姑娘后面。

    天上飘了细细的雨丝,赴白被鹅毛似的冰凉雨丝扑得睁不开眼睛,呸呸几声,抹了把脸仰头看天,“咋下雨了,早上还有太阳呢!鬼天气。”

    赴白完,忙让后头厮去取伞。

    可厮把伞取回来了,赴白又傻了眼,“怎么就一把?”

    不他们,二爷和柔兰尚且有两个人呢,总不可能叫二爷和柔兰挤一把伞吧?

    赴白问祝辞:“二爷,我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卖伞的铺子吧。”

    “不用了,这附近没有。”祝辞道,“把伞给岚香。”

    他们方才已经走过了商铺林立的街道,这里清冷不少,不远处一座拱桥横跨在河面上,桥对面是白墙黛瓦的人家。

    赴白依稀觉得这儿有些眼熟,但暂时想不起来是哪儿,便没再纠结,让人把伞送过去。

    桥下边,被雨丝浸湿的湿润石板上,有几处卖吃食摊子。

    柔兰走过这里,被那桂花的浓郁香气勾得停下脚步,走到那处卖糕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年迈的老人,面容慈祥和蔼,原本支着条木椅坐着看河景,见摊子前站了个俏生生的姑娘,露出笑,苍老的声缓道:“姑娘,买桂花糕吗?”

    着,老人撑着摊架站起来,揭开了盖子。

    桂花米糕的香气登时伴随着白茫茫的雾气争先恐后涌出,沁人心脾,极是好闻。

    柔兰被热腾腾的雾气拂面,又暖和又惬意,弯起眼道:“好香啊。”

    老人笑道:“那是,自家做的嘞。”

    柔兰在雾气中眨了眨眼,好奇道:“可桂花的季节不是已经过了吗?最近越来越冷,桂花都瞧不见了。”

    老人道:“姑娘不知道哩,这桂花是九月的时候采的,放在太阳底下晒,等到晒干了,再用杵臼磨成桂花粉,剩一些收起来,就能留到现在了。”

    岚香听得新奇,看向柔兰,“姑娘,原来是这样!”

    老人笑道:“姑娘,你要买多少啊?”

    想起什么,柔兰一怔,踌躇地攥了攥衣裳。坏了,她没带银子。

    赴白走过来,将伞无声交给了岚香,示意她拿着。

    旋即,一道漫不经意的声音传来:“我付钱,想吃多少自己买。”

    祝辞搁下这句话,便慢慢往桥上走去了。

    赴白把伞和银袋塞给岚香,淋雨跑开,跟祝辞一道去前面桥上等着。

    岚香叫了声,没叫住人,只好作罢。

    想着就一把伞,她可得给姑娘好好撑着,岚香赶忙将崭新的油纸伞开,遮到柔兰头上。

    老人看了看岚香手里的伞,又看看不远处拱桥上的身影,明白了,笑着对柔兰道:“姑娘啊,那郎君对你真好。”

    柔兰没抬头,神情却有些不自然,耳尖微红。

    她低声道:“麻烦您给我拿五块吧。”

    老人笑呵呵地应了声,给她切了五份桂花糕,切好了用荷叶包裹起来,递给她,“拿好咯。”

    见柔兰有些手忙脚乱地接着,老人笑容不禁扩大,语重心长道:“姑娘,遇上真心待你的不容易,喜欢就嫁了吧。男人啊,多薄幸,老头子我从几十年前看到现在,都是一个样的,没改啊……”

    老人感叹着,望向被雨幕笼罩的河水,“十几年前,还是二十年前,我记不大清楚啦。我知道一桩事,就和话本子里的一样,是一对才子佳人。那男子是个专情的,可惜没落得好的下场,和那女子双双离世了。”

    老人的眼睛因为苍老已显得混浊,有些看不清了。他动作迟缓,看向桥上,看着因雨丝飘洒而有些模糊的青色身影,竟似陷入回忆中去。

    “听那男子是个读书人,他年轻时候的模样,应该也是像你这位郎君一样,只不过更斯文内敛些。”

    岚香听不懂,看看老人,又看看远处桥上的身影。

    柔兰却似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看向老人道:“我能不能向您问一问,那男子叫什么名字?”

    “都过去那么久了,老头子我早就记不清啦,”老人缓慢着声道,“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怎么还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只知道,当年那件事情大街巷都传遍了,但也没一个人敢出来一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如今恐怕也没人记得啦。”

    老人抹了抹眼中的泪花,“一不心就多了,姑娘,你听听就是了,也别往心里去。和你那郎君好好过日子。我瞧着那郎君是个好的,现在这样的男子啊,不多了。”

    柔兰点点头,弯眸道:“谢谢您。”

    岚香忙取了银钱递过去。

    见她们着伞,抱着桂花米糕离开了,附近另一家摊子一直看着这里的老妇人才笑了笑,摇头道:“老刘,你当年好歹和祝生有过交情的人,怎么可能把他名字忘记啊?你莫要当人家姑娘年纪轻,就骗人姑娘。”

    老人也笑,“哪算得上什么交情,不过是在他落难时帮了他一把而已,可惜我当年也没什么能耐,帮不了他多少,虽是帮忙,却也等他从盛京赶回来的时候,都太迟啦……”

    老妇人叹口气道:“他们都不在了,那豪奢家中的其他人却还好好活着,享福得贵,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想的。”

    老人摇头,“不不。”眯起眼睛,缓声着,“这些事情总能了结的,我没有孩子,早就没牵挂了,还在这世上苟活着,就是有些心结没放下。听他们虽然离世了,可他们留下了个孩子。我想看看,那个孩子会不会替他们正名……”

    细如牛毛的雨丝飘洒,雨幕的摊子边,重新又恢复了安静。

    冬日落雨让原本寒凉的风更冷了些,拱桥下河水流淌,对岸的白墙黛瓦被笼罩在蒙蒙水汽中,看不分明。

    柔兰手忙脚乱地抱着桂花米糕往桥上走。

    岚香替她拿了几份,笑嗔道:“姑娘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不是我一个人吃呀,”柔兰转头,剔透的水眸瞧了她一眼,“我们这么多人呢。”

    岚香愣了愣,心中忽然涌起复杂滋味,但很快便舒展开了笑容。

    她听赴白自家姑娘讨人喜欢,还以为是因为姑娘长得好看,并不知到底因为什么,可现在她知道是为什么了。

    “我替姑娘拿着吧。”岚香道。

    柔兰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事,几步路而已。”

    她们走上桥,柔兰走到男人身边,没有话,雨幕里水洗过般的澄澈瞳仁望着他,满是笑意,漂亮得动人。

    祝辞看她一眼,微扬眉梢,低沉嗓音里含了笑:“你是想一会儿让人把你扛回去?”

    话音方落下,姑娘神情一僵,唇边扬起的弧度登时就垮了。

    “什么呢,”她恶狠狠地瞪他,“怎么了,难道你觉得我很重吗?”

    祝辞唇边噙着薄薄笑意,“不重。”

    抱起来轻飘飘一点,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他只是觉得她那么的肚子,要将这些米糕全吃了,恐怕就只能让他抱回去了。

    姑娘这才满意,低下头嘀咕:“这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

    她看着怀里塞了一个给岚香,塞了两个给赴白。剩下两份,她自己拿了一份,另一份递到他面前。

    祝辞没接,她早知道他不会接,哼了声揣回自己怀里,“好吧,我替你拿着。”

    旁边,赴白看看柔兰和岚香手里的荷叶包,又看回自己怀里,尴尬道:“我、我怎么两份?”

    怎么就他一个人占两份,柔兰是觉得他太能吃了吗?

    柔兰眨了眨眼,“你这几日不是记挂着要回去看松萝吗?”

    心思被点破,赴白的脸登时红了,结巴起来:“谁,谁我记挂着她了?”

    柔兰弯眸,很自然地道:“没记挂就没记挂嘛,脸红什么,你就当帮我带给松萝了。”

    赴白这才讷讷应下,咳了声。

    几个人站在桥上,却只有岚香和她撑着伞,柔兰四处看了看,忽然从伞下出来,对岚香道:“你撑着吧。”

    岚香哪敢自己撑伞,登时道:“姑娘……”

    祝辞眼皮掀起,看向从伞底下钻出来的娇身影,微微眯眸,“做什么。”

    姑娘抱着怀里的桂花米糕,“你不遮,我也不遮了。”

    “我是男人。”祝辞盯着她,眸色略沉,“我身体好,你身体好吗?”

    姑娘身板这样弱,娇气得很,被他随意折腾一下就起不来床了,现在要同他一起淋雨?

    柔兰扬起脑袋,睁大眼睛看他,“你身体才不好呢!你分明前一阵才受过伤。”

    祝辞看着姑娘有理有据的模样,没有回答。

    半晌,他忽而低笑一声,“我身体好不好,你不知道吗?”

    这话听起来好似没什么异常。

    可细细思索,意味深长。

    柔兰怔了一瞬,反应过来,脑中“轰”的一声,白皙的脸颊立时浮起淡粉,“你……”

    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

    赴白和岚香都乖觉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祝辞见姑娘被噎得哑口无言,这才收回视线,“回去。”

    柔兰预感她若还不乖乖听话,这男人可能又会出什么让她恨不得挖个洞埋了自己的事情。只好蹙眉哼了一声,回去和岚香一块站着。

    拱桥上的视野很好,放眼望去,能望见临岸成排的屋舍,笼罩在朦胧细雨里,凭空多了些迷蒙的美感。

    不知从哪里传来隐约的女子歌声,声音柔美,悠扬婉转,是永州一贯的唱腔。可仔细听了,却似乎能听出夹杂的靡靡哀怨,有些瘆人。

    岚香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摸着手臂道:“是谁在唱曲啊?”

    柔兰听见这依稀的歌声,心中浮起一个名字。

    可她不敢确认,站在油纸伞下朝四周看去。

    “这里是……”

    柔兰看了一圈,终于认出来了,从桥上过去再往巷子里走,是莺娘子的住处。她方才没有发现,是因为从未来过这里,不熟悉这条路。

    这条河是街道的尽头,她从前去找莺娘子时,是往另一边过来。

    岚香本就一直听着那歌声,此时又往柔兰身边靠了靠,惊惧道:“那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

    那唱曲的歌声并没有因为靠近他们这里而扩大,反而因为收了音量,愈发了。

    等到那声音完全消失时,桥下的巷口处,便转出了一道婀娜的女人身影。

    这么冷的天,女人却香肩半露,腰封束出细细的腰。虽然上了年纪,仍然风韵犹存,身姿婀娜。

    玉莺也不撑伞,迎着雨走到桥尾,红唇勾起,抬起头笑道:“听祝二爷来了东溪,刚在府衙结了一桩案子,真真是一路过来都能听见年轻姑娘倾慕的声音,好歹我找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了。东溪有家茶馆,里头的茶是全永州最好的,不知道祝二爷,愿不愿意请我这歌伎品一品呢?”

    安静的寒冷雨幕中,祝辞垂眼看向桥下的身影,面上没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才开口:“姨母相邀,自然要请。”

    *

    东溪人爱喝酒也爱品茗,东溪的茶馆自然便出了名,人多的时候,甚至比永州的茶馆还要热闹不少。

    虽茶馆嘈杂,但二楼也有专供贵客的雅间。

    位置设在围栏边,比一楼清净,观景听书都是最好的。

    玉莺坐一侧,柔兰和祝辞坐一侧。

    旁边的围栏下,一楼茶馆大堂的景象一览无余。此时一楼的茶客都在喝茶闲聊,书人还未到。

    玉莺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支着半边身子,看伙计心翼翼地送茶送点心,不由勾唇笑起来,“不愧是祝二爷,到哪里都让人尊着敬着。”

    “姨母本也可以,只是姨母不想。”祝辞淡淡道。

    玉莺脸上的笑登时就消失了,她哼笑一声,“你当我脸皮这么厚,我赵玉莺有自知之明。我也只不过挂个姨母的名,你在祝家被逼得快死的时候,我也没能尽姨母的名分拉你一把,你要敬我,我良心可受不起。”

    坐在旁边的柔兰闻言,怔了怔,一直放在男人虚握着的手心里的手微不可察地反握住他。

    什么被逼得快死了?

    是他的过去吗?

    “哟,姑娘心疼了?”玉莺斜睨着她。

    柔兰觉得今日玉莺的语气似和从前不一样,“莺娘子今日怎和我这样生分。”话的语气和神色都变了。

    玉莺看着她,搭在另一边膝盖上的腿翘了翘,笑得妩媚,“谈什么生分?我和你本来就没多少交情。”

    见姑娘愣怔住,玉莺的笑容这才扩大了,红唇艳得厉害,“我这人就这样,假得很,多少人骂我寡情寡义,倒是中肯。”

    “之前……”

    玉莺知道姑娘想什么,断了她,“之前接近你自然也是假的。”顿了顿,轻挑眉,“柔兰啊,若不是你,我怎么能这么快联系上祝二爷,还让祝二爷欠了我一个人情呢?”

    “所以,我的下落是你透露的吗?”

    “是啊。”玉莺承认道。她往前微俯身子,手臂撑着膝盖,“要知道,当时祝二爷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找你了,这样一个好差事,能让祝二爷欠人情,那可是天上掉馅饼了,你觉得我会蠢到错过这个机会?”

    许久没听到柔兰的声音,玉莺愈发笑起来,丝毫不掩饰:“是不是觉得看错了人,很恨我?”

    可她才笑完,便听姑娘声音低而软地道 :“没有。”

    玉莺笑声一停,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姑娘眨了眨干净的眼,继续道:“我还是喜欢你。”

    这下轮到玉莺愣了。

    玉莺美目瞪起,看了她片刻,脸色青白交织,却愣是再也吐不出一句恶毒的话,只别开头,皱眉道:“有毛病。”

    站在一旁的岚香看透了,捂住嘴无声笑起来。

    “笑什么笑?”玉莺横过去一眼,又看向祝辞,“祝二爷还真是好福气,身边个个都是美人,不知道消受不消受得起。”

    祝辞淡淡抬眼,“姨母多虑了。”

    “什么意思?”玉莺美目眯起,试探地道,“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太喜欢这个丫头,才弄出这样大的阵势抓她回来,现在看来,你居然是只要她一个?”

    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但是,没有回应也是变相的回答。

    祝辞没有话,已经是默认。

    玉莺觉得很是荒谬,低下头笑了一阵,拭去眼尾的泪。

    她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你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模样,非自己喜欢的人不可。”

    “不一样。”

    男人的嗓音携着似有若无的冷意,在混杂着楼下嘈杂声的环境中响起,却字字都能听得清晰,平白让人听得心中滋生寒意。

    玉莺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什么?”

    祝辞看着她,仍是淡漠的神情。

    他开口,低沉泛冷的声音,每一个字却足够震慑人:“他护不住我母亲,但我护得住我的人。”

    玉莺罕见地愕然了片刻,张了张口,没能出话。

    因为这一句话,玉莺的眼前,忽然浮现起当年的情景。

    为了祝景的一句等我回来,玉槿孤身一人在狼窝虎穴的祝家,苦苦支撑着等他。那时她的身子因为生下孩子后没有好好调理,已经留下病根,很是孱弱,几乎不能下地。

    身边没人照拂便罢了,却还要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而祝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状元名,就这样把玉槿和孩子留在家中,离开永州进京赶考。

    这样糊涂的男人,枉有一身才华,却没有半点头脑。

    他以为自己若能考取功名,就能让她们母子被其他人接受,从此不被他人另眼相待。

    可事实呢?

    祝家群狼环伺,祝衫新娶回的徐姐,养尊处优,自养在后宅里长大,一看便知不是好相与的人。

    玉槿只她一个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颠沛流离长大,自被训着学唱曲,学戏曲身段,只为谋生计讨口饭吃,怎么可能知道家族后宅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祝景离开,她又是孤身一人,怎么斗得过其他人?

    ……姐姐,你可真是瞎了眼啊。

    我知道我们是一路苦过来的,你比我聪慧,自便倾慕那些朗月清风的读书人,向往他们的气度。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祝景。

    即便他确实一表人才谦逊有礼,可他的背后是祝家,祝家是什么地方?那是我们万万不能碰的大门大户!

    当初我就劝你不要跟祝景走,可你没听。

    等我终于能够找来祝家,哭着拍祝家的大门找你时,下人和我,你已经死了。

    死了。

    姐姐……

    你给那男人留下了一个孩子,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你白白给那些人害了。

    玉莺心中愤恨渐渐腾起,呼吸加重,胸脯起伏,染着寇丹的手用力叩在围栏边。

    “什么时候,那些人能完蛋?”

    玉莺抬起眼,看向祝辞,眼中狠厉丝毫不掩,一字一顿冷道,“我要看着他们死。”

    也许只有亲眼看到那些人惨死在她面前,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祝辞神色始终淡漠,没有情绪起伏。

    忽而,他垂眼,看向围栏外。

    就在玉莺话音落下时,茶馆一楼已然安静下来,原来是书人姗姗来迟,慢条斯理地走上了台。

    看见书人来了,底下有茶客扬声叫道:“先生,我们今日想听你之前讲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您先同我们透露一声,那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马上又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有人那是胡诌的,可我们有人听到了,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话音落下,茶馆里登时议论迭起,压都压不住,茶客们各执一词,辩得热火朝天。

    书人见惯了大场面,只捋捋胡须笑道:“各位贵客,咱们到这儿都是为了个消遣不是?吃吃茶,听听故事,也就图个乐呵,听听就过去了。至于这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也当真是不知道啊。”

    话落,底下一片人登时唉声叹气,而一些看得透的,只面面相觑一笑,权当没听到,继续喝茶谈天。

    这人口头是不知道,但实际是真是假,他们哪里知道呢。

    书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一拍惊堂木,见茶馆霎时间安静下来,这才摇头晃脑地道:“起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啊,那就要从最开始起……”

    祝辞唇边勾起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修长的手转着杯盏,若有所思,“看天色,明日应也会下雨。”

    “那就后日吧。”

    几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祝辞看着底下得抑扬顿挫的书人,徐徐微笑道:“选一个晴好的日子,送他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