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独得帝怀 > 正文 第3章 第 3 章
    那“鬼怪”的声音着实温柔,纪芙薇形容不上来。

    就好像是流水,不是清泉叮咚,而是溪涧缓缓流淌的明澈,是清明潭水的幽深与包容,是能承载涟漪的平静与落石的跳脱。

    又或者是那山一般巍峨屹立带来的独有的浑厚。

    一下子,便抚平了纪芙薇心中的惶然和不安。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莫名升起了一股被“保护着”的心安与勇气。

    疯狂的心跳渐渐平复。

    纪芙薇看向对方,尽管她视野里暗沉占据多半,仅凭借今晚格外敞亮又温和的月光,她也不过分辨一个黑色的轮廓。

    他身量很高大,比她少高几个头,身姿笔挺,有种不露自威的气势。

    “不好意思。”

    纪芙薇有点局促地动了动腿,微微挪动了一步,让自己坐得稍微自然一些,但牵动了膝盖处的伤自是刺痛一片。

    “没关系。”他回答。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纪芙薇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仍放在自己身上,就像是在观察着她,但她并没有感到冒犯。

    虽然有些微的不安,但这种环境下,能有个人在,她能感到黑夜带给她的压力陡然减轻了不少。

    纪芙薇也努力地睁大眼睛,尽力去辨别对方。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到了晚上眼睛就出了问题,经常看不见,偶尔能分辨黑灰色团,更多时候纯看运气。

    在纪家的时候,她通常晚上都不会出门,即使一定要做什么,也多半会找何奶娘或是自己拿着明亮的蜡烛扶墙行走。

    但现在,这里人估计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她暂时也不想面对任何一个向家人,包括他们家的下人。

    瞪到她眼睛酸涩,双目微微刺痛,一闭眼生理性泪水就落了下来,她不得不狼狈地挪开视线,却听见那人发出了很短促的疑惑的气音,像是意外,又带着几分关切。

    “怎么了?”他问,“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或冤屈?还是我吓着你了?”

    她辨不清的黑影主动往后退了几步,端的是分寸十足。

    纪芙薇连忙喊住人:“没有没有。”

    她连连摆,胡乱地擦了擦脸,心的伤又拉扯到了,顾不上疼,她忙宽慰着,看着人没有离开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你的问题。”她摇摇头,“我有点害怕,这里好安静,有人在我反而松了口气。你是向家的人吗?”

    “唔,”他缓声道,“我不是。”

    纪芙薇下意识便露出了笑容,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明媚。

    “这样啊。”

    她很自然便松了口气。

    对方没有道理要来骗她一个丫头,不定向家人都不知道她是谁,他多半也不知道。

    这时候知道有个在荒无人烟的院子里共处的不相关人,纪芙薇不可能不感到宽慰。

    “要会话吗?”

    他很体贴地问话,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与惊恐。

    “好啊。”纪芙薇高兴地回答完,才发现自己大概也没什么可以和对方的,过了好一会才找出来一句。

    “谢谢你。”

    他当即笑了。

    似乎是打破了某种隔阂,他在得到应肯之后走到她的旁边,和她递了一块什么东西。

    纪芙薇是伸碰到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一块料子极好的帕。

    她从没有摸过这么丝滑如细雪、似流水的布料,至今她碰过最好的是她的嫁衣,但比起这个的滑溜溜,嫁衣好像逊色了几分。

    她心里曾经猜想过的最好的料子就是这样的触感——

    据生母纪夫人给四妹妹准备了一件彩蝶云霞色暗纹锦的鱼尾裙,专门用来在及笄礼的时候穿,那是每年产出不过二十匹的好料,她看都没有看过一眼,但她曾在偷偷想象过那个感觉,想来摸起来应该就是这么美好的、软绵绵的、丝滑的。

    “谢谢。”她靠触感判断出来,摸上先是惊喜,随后反应过来,这样的好东西哪里是她能够碰的。

    “对不起,我太脏了。”

    纪芙薇几乎是脱口而出,完眼眶里泪水已经在打转了,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么狼狈,只得死死地埋头,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对不起,我”

    她匆忙地道歉,一开始还是为了脏弄脏了这赔不起的帕,后面就变成了抑制不住的窘迫、羞愧、难堪,错坏了的忐忑、尴尬,还有许许多多的无奈和更多的不安。

    黑影像是也有些意外,他主动地打断了她。

    “等一等。”

    纪芙薇埋着头,指死死捏着帕的一角,叠成四方的帕子散了开,她不安地等待“审判”。

    “抬起头来,好吗?”

    他。

    纪芙薇犹豫了一会,慢慢地抬头,活像个从乌龟壳里钻出来的乌龟。

    “真的很抱歉,我”

    他抬了抬,做了个势,像是一个微微下压的动作。

    纪芙薇借着明媚的月色也没有看得很清楚,但她凭着直觉停下了后面的话。

    他舒了一口气,原本站在她的旁边,俯瞰着她,两个人还隔了一段距离,纪芙薇并没有被黑影压迫过来的感觉,但现在他干脆坐了下来,就在她的旁边。

    她只觉得他一撩袍子侧身坐下的动作特别得好看,行云流水,有种不出的飒然气度,尤其是她根本看不清人和面孔,只能从姿势上判断,她无法形容,但这大概是她见过最帅气的样子了。

    怎么会有些人往台阶上一坐都显得那么潇洒那么俊气呢?

    纪芙薇自己都觉得纳闷,脸都看不到她怎么会觉得好看。

    念头一过,她还没思考明白,就听见他问她:

    “你的眼睛,是不是有一点问题?”

    纪芙薇当即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看不清别人,别人趁着月色大概是能很清楚看明白她的样子的。

    今天的月亮已经很好了,她虽只能看个黑影,但实际上当下的光亮可比她之前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幸运得多。

    “是。”她点点头,“我在晚上看不见。现在的话,我也只能分辨你是个黑乎乎的影团。”

    完,纪芙薇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大概是觉得有点古怪的有趣。

    她用指比划了一下他的轮廓,给他明了一下,最后不好意思地遮了遮嘴角的笑容。

    “这样啊”

    他并不怎么意外,但好像还有些藏着的意思,只是没有再针对这一点提问。

    “这块帕你用吧。”他主动道,“不必还给我的,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

    他意有所指地点点她膝盖、面孔和心,但随后反应过来她也许是看不清他这些姿势,于是重新指点了她。

    纪芙薇摔了好几跤,身上大大的伤口,有的地方伤着却已经没有了感觉,她最后只是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面孔。

    “像个花猫了。”他笑道。

    趁着月色,他看得格外分明,留在脸上的泥土与血渍好些都没弄干净,再加上纪芙薇心也有伤,动了就疼,他干脆接了过来。

    “来,我帮你擦吧。”

    “啊”

    纪芙薇僵直了一瞬,等帕轻轻地擦在脸上,力度温柔地抚过,她才放松下来,露出个有点娇憨可爱的笑。

    “真是个丫头。”

    他也笑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仿佛照顾自家亲近的姑娘,言行举止皆十分体贴温柔。

    明明还是这么暗沉沉的环境,除了他们的声音,院子里依然是静悄悄的,唯有头顶的圆月皎皎高悬。

    之前纪芙薇还满心的惶然,为自己的看不清,为周遭的特别静,但现在她放松了不少。

    这才有了笑的心思。

    “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一板一眼地回答着,最平常不过的对话也多了几分趣味。

    纪芙薇重新接过叠好了帕,心地放好了,他也没什么。

    武国公府里一府的魑魅魍魉。

    但他好像就是除妖的钟馗道长,叫人见了便心安了。

    想到这里,纪芙薇又想笑了。

    她紧张了想笑,莫名了也想笑,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脸上的神情根本控制不住。

    对方又看了她几回,像是在迷惑她偷着乐什么,纪芙薇光顾着埋头掩饰,没有注意到。

    “你之前在哭什么?”他问,“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

    她原本还很紧张的,几次笑过之后,心里放松了不少,她这才能把事情出来。

    “所以,我知道自己是府上的新夫人,”她有点为难地用脚尖蹭着地,一点一点的,不知道他看她的神色是如何的复杂,“但是我还是不太想我不知道,我不太明白但我不想”

    “你不想嫁给府上二公子吗?”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纪芙薇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嗯。”她很声地回答,“但是他们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到了武国公府上,彩礼给了,礼都走了,好像也没有回头的会了。”

    “就是只是这个事情很奇怪呀。”她更声地,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想给世子生孩子他们生孩子很痛,洞房也很痛,不过有些姐姐看起来又很乐意做那种事情我也不知道那种事情是哪种我不知道”

    “可是,我不是嫁给向二公子的吗?”她,“就算他病了,但我不也还是我不是不想生,好像女人嫁了人都要生孩子的,但是,就是怎么会是世子呢?好奇怪呀。”

    纪芙薇的声音里满是天真,她既不懂男女之事,也分不清冲喜不冲喜,更不明白向家这一套让大房世子替代二房少爷的举措是什么意思。

    “嗯。”他应了一声,站起来目视着前方,单背在身后,像是在沉思。

    纪芙薇抬头仰望着他的侧影,依然是高高大大的黑色,他身上的玉佩轻轻地碰撞在一起发出琳琅清脆的声响,又很快被周围的风声和被吹响的树木沙沙声所替代。

    起了夜风,那股淡香才变得更加分明。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但她总觉得他现在很不开心,像是憋着股淡淡的火气。

    于是,纪芙薇安慰这个对自己很好的温柔的陌生人道:

    “没关系,我是新夫人,既然已经结婚了,我会会努力负责的。虽然我还,但是我会尽力,额、当二夫人什么的。”

    他很分明地叹了口气,低声地像是在对着她,又像是在对旁的什么人道:

    “还是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