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的房间被安置在了叶莱和恩格烈的中间、阿莫尔的对面,至于坎贝尔的房间则是在走廊的另一端,相隔甚远。

    推门进去,就明显看得出来在雄虫昏迷期间,几只雌虫已经做了一定程度上的装饰——

    整体以银白、银灰为主的墙壁上贴了浅色的画报,甚至有一面墙上直接贴了张放大的顾庭的模特照,地面上则被放了张雄虫儿童型号的床,天蓝色的被单、挂在房顶的黄色星星坠饰、放在床头的毛绒玩偶,以及一个立在桌子旁边的器人。

    ——圆滚滚的脑袋和雪白的身体,几乎与团团一模一样。

    阿莫尔指着墙壁上的巨型海报道“宝石你看怎么样我把那个宣传照贴上了,正好可以每天欣赏一下”

    但顾庭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器人吸引了,根本顾不上阿莫尔了什么。

    他道∶“那个”

    顾庭已经被放在了地上,脚底下是毛茸茸的毯子,阻隔了地板贴近皮肤的冰凉。

    他侧身仰头看向身后的几只雌虫,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晕,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的眼睛又微微发红,连带着周围的皮肤也同样染上了艳色。

    “是、是团团吗”

    雄虫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性,毕竟团团可是在他亲眼所见之下被激光枪轰烂的,那一声巨响和飞到路边的零件,已经像是一道伤疤印在了顾庭的心里。

    在他被宝石协会的虫带进天堂鸟社区后,可以是团团带着他一点一点了解虫族社会,是团团把地教导顾庭如何使用联络器、星,也是团团每一天都因为儿童模式而固执、坚持地叫他“宝宝”,更是团团在每一个漫漫长夜里讲着故事哄顾庭入睡。

    即使顾庭逐渐长大,他不再需要帮助就可以熟练地登入星,不再需要团团像是照顾孩一般拉着他的回家,不再需要团团用睡前故事来哄他入眠

    可他离不开团团。

    如果暴君、智者他们是黑暗中忽然亮起的光,那么团团就是伴他在阴影处的萤火。

    顾庭恋旧,他珍视着团团。

    在日新月异的星际时代,器人型号的更新速度很快,几乎一个月一个样,而团团放在几年前或许能勉强担上“新潮”两个字,但随着时间流逝,现在的团团经被列为了该淘汰的老旧型。它长得不漂亮、功能不强大,在天堂鸟社区里,顾庭常因为拉着团团一起回家而被周围的雄虫们嘲笑。

    ————他们他是老古董,团团是器垃圾。

    可顾庭遇见了囚徒,在囚徒的帮助下,他的团团一如初始的新,甚至还学会了很多新的功能。而顾庭也知道,当时被那几只雌虫用激光枪指着的时候,是团为了保护他才被打坏的。

    器人没有感情吗但它们却永远忠实地站在主人的身侧,秉持着保护的意志,直到能源燃尽的尽头。

    雄虫心翼翼&p;qt;真的是团团吗&p;qt;

    恩格烈点头。

    在宝石昏迷的时间里,他找到最初发现顾庭的雌虫们询问情况,这才知道忽然消失的信号是因为团团被激光枪打碎了。

    恩格烈不敢自己十成十地了解宝石,但他却十分肯定,在宝石的眼里团团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器人那么简单,因此他急匆匆赶到了事发地点,将散落在地上的零件以及焦黑的芯片带了回来。

    那一刻,恩格烈忽然庆幸自己曾经为了方便,将团团的原始载入芯片中的内容复刻了一份放在自己的加密文档里,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赋予团团新的生命。

    他鼓励道“你可以开看看。”

    雄虫拉着那可能会走光的围兜步靠近团团,伸出的指蜷缩片刻又慢慢舒展,试探性地将掌贴在了器人的脑袋上。

    浑圆微凉的触感,很快器人光屏一亮,在顾庭期待的目光里,团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宝宝&p;qt;

    “团团”

    这下,顾庭连围兜都顾不上抓了,他直接半跪在地,张开臂紧紧地搂着器人圆乎乎的身体。

    &p;qt;宝宝的身体数据为什么又降低了宝宝没有照顾好自己。&p;qt;团团的械触轻轻搂住了雄虫的肩膀,一下一下拍在他的后背安抚着,“即使团团不在,宝宝也应该照顾好自己。”

    &p;qt;嗯,&p;qt;顾庭闷闷应声,使劲儿眨干净眼泪,心里空了的那一块似乎也被填平了,&p;qt;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的身后,叶莱垂眼,掩下了一闪而过暗沉。

    这一天顾庭都处于大起大落的状态下,被团团搂着的雄虫像是找到了避风港一般放松地打了个哈欠,残存的困意重新席卷而来,让他的脑袋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

    叶菜将宝石扶着放到床上,没有什么照顾幼患经验的他干脆直接一把扒下白色围兜,将赤条条的雄虫塞到被窝里,严严实实掖上了被角,只露出一个脑袋。

    浅浅被看光的顾庭脸上浮现一抹薄红,终于冲淡了苍白色肌肤的病态感。

    叶菜轻轻摸了摸宝石的额头,低声道∶“你先好好睡一觉,等睡起来了我们再。”

    见雄虫张嘴似乎想什么,叶菜轻轻摇头,声音略微严肃,“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其他的一切都等你睡醒来再解决,好吗&p;qt;

    这一回顾庭乖乖点头,在三只雌虫灼灼的目光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虫出去的时候心关上了门,在即将合拢的缝隙里,他们看到团伸出械臂抚上了雄虫的脊背,而雄虫也略略侧身,腕浅浅搭在了团团的身上—————如他们曾经在天堂鸟社区的家中相处的模样。

    门彻底合上,叶菜脸上温柔的神情瞬间褪去,他看向恩格烈,一边走一边道“团那件事怎么解决的”

    恩格烈摇头,“我让他们记清宝石的样子,然后派去清理战场垃圾、维修星舰外仓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为时一年。”

    也就是在这一年之内,那几只损毁了团团的雌虫必须要完成平日训练、工作之外的额外&p;qt;加班”。

    “可以。”叶莱颔首。

    阿莫尔狠狠皱眉,暴虐之色一闪而过,“要我,就该让他们也尝尝激光枪的厉害!”

    “阿莫尔!”叶莱厉声呵斥,“你现在是联盟的一员,这话要是叫坎贝尔听见,我和恩格烈都救不了你&p;qt;

    “好吧”

    平日里,阿莫尔最怕的就是身为老大的坎贝尔,几乎每一次都是听到“暴君”的名字后立马偃旗息鼓——他纯粹是练怕的

    叶莱警告道“阿莫尔,现在和我们在荒星上情况不一样了,坎贝尔的目的你我皆知,同时这也是我们共同坚持的目标,你的性子该改一改了,况且”

    他解释“我知道你替宝石委屈,但这件事情你没有办法将它彻底地责怪到任何一只虫的身上,你明白吗”

    乌比斯联盟中的几位,叶莱和恩格烈都是半路出家来到的荒星,至于坎贝尔一向神秘,当初叶莱和恩格烈被迫进入荒星的时候,坎贝尔便已经在那里有了“暴君”之名;阿莫尔则是自生长于荒星,他的道德观念比起其他几虫更为淡漠,甚至在数年前,不曾被坎贝尔&p;qt;棍棒教育&p;qt;过的阿莫尔是名副其实的疯子————

    荒星之上,所有的虫都知道最不能惹的角色有两个,一个是深不可测的暴君坎贝尔,你惹了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另一个则是以“疯”著称的阿莫尔,惹了他以后你可能都找不到自己的尸体。

    但自乌比斯联盟建立以来,坎贝尔对于阿莫尔的行为便多有约束,只是从养成的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阿莫尔薏搭搭地应了一声,老实巴交地跟在两虫的身后。

    乌比斯联盟在帝国权利的更替之上进行得比预想中顺利很多,过去在众多偏向于雄虫的法案之下,不少雌虫怨声载道,而乌比斯联盟的出现正是为这群对于帝国之政愤愤不平的虫们提供了会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少不了那些年他们还在荒星时就逐一布置的棋子————乌比斯联盟的势力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渗透到了帝国各个军团之中,其中有因为阿莱少校惨案而一直心怀怨怼的竣蜓军团,有亲哥哥被砍了虫翅后家破虫亡的军团长,有挚友被雄虫虐待致死却求助无门的军雌

    每一位或主动、或被动加入乌比斯联盟的雌虫,他们都有着因为雄虫、因为帝国而造就的伤痛,所以这些集合起来的力量,才能够在比坎贝尔预想中更短的时间里彻底占据翡冷翠。

    如今翡冷翠已经在乌比斯联盟的控制之下,但事情却依然繁冗,而作为联盟中几位比较有话语权的雌虫,当坎贝尔休息后,叶莱、恩格烈和阿莫尔必须各司其职,将眼前的诸事撑起来。

    三个雌虫前前后后离开了走廊,冷色调的金属廊道重新陷入了寂静,这时有些动静便变得明显很多————

    噗叽噗叽。

    一条黑红的虫子艰难地从走廊的拐角处爬出来,它蠕动着身子,光溜溜的软体躯干与金属摩擦时发出了刺激耳膜的噪音。

    偏偏虫子并不觉得,它“闻”到了那股香甜的气息,也或许是被它舔舐到体内的血液在做指引,总之它一路跟随,近乎贪婪地感受着那梦寐以求的清甜。

    它加快速度,在无虫的走廊里快速行径,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黑红的虫子歪歪了触角,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门缝之上,然后它忽然开始融化,从虫形融化成一滩活着的血水,黏黏糊糊地顺着门扇的缝隙挤了过去。

    房间里,躺在被窝里的雄虫早就睡得昏天暗地,之前在病房里输入到体内的营养液缓解了身体的超负荷运转,而今熟悉的团团回归,更是令顾庭彻底地防放下了警惕。

    不过时时刻刻守护着主人的团团依旧清醒,它电子屏上出现一对豆豆眼,死盯着向床榻匍匐前进的血红色液体,空闲着的械触缓缓抬起,准备随时解决掉可能伤害到宝宝的一切未知事物——因为有前车之鉴,这一次恩格烈直接为团团设置了战争级别的攻击代码,抵挡激光枪都是菜一碟。

    瘫在地面的液体重新凝聚成虫形,它感知到了来自团团的威胁,忽然老老实实地俯爬在地上,几乎将整个虫的身体摊平,以表达着自己的无害。

    团团的豆豆眼闪了闪,暂时接受了对方的“投降”。

    此刻的顾庭还在睡梦中。

    半梦半醒之间,这一回他没有被存在着虫母的梦境骚扰,而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黑暗潮湿,依旧像是某种野兽的巢穴。

    顾庭发现自己被被束缚在一张巨大的蛛之上,银白的蛛丝韧性十足,紧紧缠绕着他的四肢,让他根本不能动弹一下。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连银白的蛛都向某一个方向倾斜,似乎有什么庞大的家伙在一点点地接近。

    大约几秒钟后,顾庭看到了几对藏在黑暗中的猩红色眼珠。随着那庞然大物的靠近,他终于见到了全貌——是一只巨型的蜘蛛,黑亮且有光泽,头胸窄,腹部却浑圆巨大,在它的腹面上烙印着一红色的沙漏型形状。

    在与蜘蛛对视的一瞬间,顾庭感受到了对方待自己垂涎欲滴。

    那只蜘蛛张开了口器,声音嘶哑隐忍——

    “吃吃了”

    “吃了你”

    下一刻梦陡然中断,顾庭仰躺在床上睁着眼,他迟钝的大脑里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一个问题————那只蜘蛛想吃他也是因为他血液的问题

    忽然雄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终于想到了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图因斯曾经过他的血液具有很神奇的治愈作用,如果被发现,可能会沦落为帝国的研究对象。而在这之前,他流着一身血近乎跨越了大半个天堂鸟社区,那么这个秘密

    顾庭脸色惨白,深深的齿痕印在了唇瓣上。

    “宝宝,怎么了”团团用触摸了摸雄虫的脑袋,虽然它是器人无法明白到主人的心情,但却可以通过器检测到对方的心跳变化而做出相应反馈。

    &p;qt;团团,我好像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p;qt;

    “犯错了可以弥补。”

    “如果弥补不了呢”

    “那就”团团有短短一瞬的卡壳,很快电子屏上的豆豆眼立马变红,声音都带了些冰冷的械感,“以保护宝宝为主,抹杀一切追究错误的侵略者!”

    “嘿嗤”顾庭没忍住笑出了声,原来的紧张因为团团的“蜀道”发言而荡然无存,他抬摸了摸器人圆乎乎的脑袋,低声道“算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担心也没用,好在现在的他有了自己的大靠山们,而曾经的帝国也变成了“前帝国”,或许以后的结局不会是顾庭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他忽然又想到了暴君坎贝尔的怀抱,他很意外,那样寡言冷漠的雌虫,竟然还有这么“软乎乎”的一面。

    睡饱了一觉的雄虫从床上坐起来,他揪着床单,脑海里还残存着梦境中留下的印象。虽然梦里的大蜘蛛发出了想要吃他的言论,但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虫母梦境里的压抑悲哀,顾庭倒宁愿自己多和大蜘蛛相处——毕竟梦里也不会真的被吃掉。

    枕头边上放着团团早就准备好的衣服,面料柔软贴身,地毯上的拖鞋都是毛茸茸的款式,这一整个房间里的摆设放在乌比斯联盟的星舰内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非常温暖。

    顾庭喜欢这样的“格格不入”。

    苍白细瘦的脚腕从裤腿里蹬出来,雄虫赤脚踩在了拖鞋的毛面上,软乎乎的毛球被压扁在了足底,正当他低头准备穿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团瘫在地毯上、疑似虫子的深红色未知生物。

    “呃,团团,这是什么?”顾庭蹲下,低头仔细打量,而那坨红色的东西也颤了颤,软腻腻的身子翻转,露出了内侧的肚皮。

    顾庭∶

    ————它像是一只狗,却怎么看都比狗膈应几百倍,又红又丑,躺在地上撒娇时反而像是一部惊悚剧中的人外反派。

    “未知侵入者,无威胁。”团团的触依然护在雄虫的左右,就像是最忠实的骑士。

    顾庭一愣,他抬轻轻捏住团团的械臂,“团团,我们安全啦。”

    “对,我和宝宝都安全了。”

    ————噗叽噗叽。

    黑红的虫子也仰着肚皮摇了摇触角,像是能听懂顾庭和团团在什么。

    顾庭∶“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呢”

    ————我是什么呢

    ——是幕星之眼吞噬过伴侣的血肉后而诞下的怪物。

    德尔加格雅港口的城堡里,半阔着全身眼睛的长虫挂着层层叠叠的锁链缓缓伸展十多米的虫体,他张开硕大的肉红色口腔,尖牙成圈地倒竖,冲着站在牢笼之外的雌虫哈了口气。

    格莱幕星之眼冷笑一声,他不理解,为什么他的儿子们总是想违抗幕星之眼的既定命运呢?吞噬伴侣以后变强难道不好吗

    他道“索勋,帝国已经不在了,但幕星之眼必须永存。你哥哥柯蓝已经被我放弃了,难道你也想得到那样的结局我的孩子,别忘记幕星之眼的使命”

    “使命哈哈哈”沙哑的声音从巨型长虫的嘴巴里发出,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笑声凄厉,几乎化为利刃的怨怼指向他那位“以大事为重”的雌父,“幕星之眼的使命不就是蚕食伴侣”

    格莱脸色一黑,阴沉沉道∶“我们是最接近雅克斯的一脉,如果我们足够强大,也将继承雅克斯的天赋————”

    “那是扭转颠覆与诅咒祝愿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