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逆兰(重生) > 正文 第41章 第 41 章
    沂王回来了。

    侍女们为了阻止俞大奶奶,都在屋内,因此竟无人通报。

    沂王的声音并不严厉,也没多少怒色,但还是压得俞大奶奶扑通一下,竟跪了下来。然后她嘴角颤抖着,一时不出话来。

    清芬倒镇定一些,不过她也不敢抬头,跟着跪下道:“表嫂一时失言,请王爷恕罪。”

    沂王不理会,也不叫她们起来,自到上首椅子上坐下了。

    见素声提醒:“你们对夫人出言不逊,应当向夫人赔罪。”

    清芬忙转过身子来,又拉了俞大奶奶一起,再向兰宜道歉。

    兰宜不想多什么,点头让她们起身了。

    俞大奶奶总算回过神来,这一趟算折戟沉沙了,她再不敢当着好几个知情人的面把心有所属的表妹推给沂王,一腔闷气化为一个白眼,投向旁边的清芬。

    清芬没有发觉,姑娘家到底有点天然的好奇心,她借着往边上退去的会,抬起头来,悄悄往上首看了一眼。

    她有点怔住。

    沂王如今的年纪,正在青年与壮年之间,生来居上位者的贵气、常年一不二的性情养成他倨傲锋利的气度,融合到相貌里,坐在那不言不动,便与凡夫俗子划开了距离。

    他一开口,更不客气:“你们是怎么个意思?左一趟,右一趟,昨儿骂完本王的下人,今日又来挑拣本王的内眷,是想坐到这个位置上替本王来当家吗?”

    俞大奶奶腿一软,又想跪:“不、不敢,是误会,我们只是多年不见王爷,想来看看王爷。”

    “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样子。”沂王丝毫不容让地又教训了一句。

    俞大奶奶无话可回,心里百般滋味,一个字不敢露出来。

    清芬犹豫了一下,忍不住上前两步:“表嫂已经知错了,还望王爷宽宏。”

    她声音有些微颤抖,到底将一句话完整地了出来。

    沂王瞥了她一眼:“本王话,你来插嘴,这是知错?”

    谁都看出来,他这就是刻意在找茬了。

    连人认错的话也不放过,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但他端坐在上,盛气凌人,无人能及,压得清芬颤巍巍地只好又告了一遍罪。

    “做客”做成这样,显然没法再留下来了。

    俞大奶奶出门的时候,脚步飞快,简直像逃。

    在外院待客厅堂里喝茶的俞家大爷很茫然,他听见厮们传报沂王回来,刚满心欢喜地跑出来,没撵上,在二门处被拦住了,只好又等通传,等没一会儿,被连着一道送客了。

    “怎么了?你们见着妹夫了吗?了那事没有?”

    俞家大爷一串个疑问,俞大奶奶回他一个响亮的“呸”!

    “快收起你发的梦吧!亏你叫得出口,那是妹夫?那是你祖宗!”

    俞家大爷猝不及防,抹了把脸,火气也上来了:“你发什么疯?不过背地里叫两声,有什么叫不得的,我又没叫到王爷跟前去。”

    俞大奶奶:“哼,你叫得亲热,人家可不认得你是谁,有了新人,早把你苦命的妹妹丢到后脑勺去了。”

    俞家大爷听她话音不对,要问,扭头看见王府门前英武的守卫,将她往远处扯了扯,忙道:“王爷没答应?不应该呀,咱们又不求正室,送表妹进去做个妾而已,王爷也不给面子吗?”

    俞大奶奶满腔怒火,在里面时为沂王气势所镇,没顾得上,这一下全发作出来:“咱们家有屁的面子!我能好好地出来,没让人拖下去打一顿就不错了。”

    俞家大爷满头雾水,又吃惊:“怎么会?王爷顶多不答应罢了,哪有打人的道理,再怎么,你也是咱家王妃娘娘的大嫂啊。”

    俞大奶奶冷笑:“罢了,我可不敢当。从今往后,你独个儿做你大舅哥的梦去吧。”

    她甩要走,俞大爷听她全是气话,知道问不出来,只好再问清芬:“你们在里面究竟怎么了?王爷果然如此无情吗?”

    清芬低着头,声道:“表嫂话不留神,对新夫人不敬,让王爷听见了。”

    俞大爷愣了一下,去看俞大奶奶。

    俞大奶奶猛地瞪向清芬:“表姑娘,你干那拆台不知羞的事,我还没你,你先寻趁上我了?”

    清芬不着声,扭紧了指。

    俞大爷头都疼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没进去,你们就两个人,还内讧了?”

    “问你的好表妹去吧!”俞大奶奶扭头狠狠道,“她孝期里跟人眉来眼去,一心看中了邻居家那个傻子,你替她操碎心,她可不领情呢,才在里面把什么都了。”

    清芬忍不住道:“我没全。”

    “你和全有什么区别!”俞大奶奶训斥她,“都成那样了,你以为那夫人傻,听不出来你有情郎?”

    “我没有,”清芬红了脸辩解,“我和许家哥哥清清白白的。”

    “再,”她声音低下去,“王爷并没听见。”

    俞大奶奶下意识要冷笑,又顿住,她感觉出点什么,狐疑地往清芬面上打量去。

    俞大爷已经听得绝望了:“你们两个——真是,罢,罢,回家再吧,别在外面丢人了。”

    **

    堂屋里,见素也将待客经过禀告了沂王。

    兰宜在旁听着,什么都没。

    她心里觉得沂王待先王妃娘家似乎有点苛刻,但他的亲眷,他如何对待,兰宜不会去管。

    只琢磨了一下,难道日后俞家的待遇,根子上是打这儿来的?从沂王时期就不招待见,后来还是这样。

    这事与她无关,也无关;有关,也有点关系——继青州之后,她在京城的名声也要堪忧了。

    俞家人当面再怕沂王,出去以后,很难闭得上嘴。

    从任何旁观者看来,沂王都是为了她才如此,她本不富裕的名声,势必雪上加霜。

    兰宜微微叹了口气。

    沂王的目光看过来:“怎么了,还没消气?”

    兰宜摇头道:“我没生气。只是觉得,俞家表姑娘是个明白人。”

    “你只跟本王有气可生。”沂王嘲道。

    “”

    兰宜真是懒得搭理他,世上也有这样的人。她一边返身往里走,一边道:“我看俞家表姑娘不但明白,而且慧眼如炬。”

    “又生气了,本王你错了吗。”

    沂王的声音追过来,兰宜加快了脚步。

    她没看见的是,她进去之后,沂王的脸色就变沉了,见素等人默然无声,直到沂王坐了一刻,站起身走出去了,方都松了口气。

    沂王到了外院书房,吩咐:“把窦梦德叫来。”

    窦太监很快来了,他已知道了俞家人上门的事,将书房周围的厮都打发走远了,方进门来:“王爷。”

    “本王刚才,没搂住火。”沂王沉着脸道。

    窦太监躬身:“那一家子没个廉耻,王爷已极有涵养了,就是骂他们两句又有什么的,谁还敢王爷不成。”

    “太子的人必定盯着,本王如此态度,只怕让太子觉出来不对,再联想点什么。”

    窦太监闻言忧虑起来:“这——王爷所言有理。若是为了夫人的缘故呢?”

    沂王摇头。

    他可能为女色所迷,但昏头到如此地步,从情理上不过去,熟悉他性情的人反而会被激起戒心,将先前掩盖过的疑问再拾起来。

    “你去打听一下那个表姑娘家的事,”他有了主意,“她家在何处,与她有私情的男子是谁。”

    窦太监吃了一惊:“啊?”

    他还不知道里面有这事,一下明了了沂王为什么没搂住火,要是这样的话,俞家人能完整出门都算沂王开恩了。

    “这不知死活的——!”

    沂王打断他:“不必这些没用的,你再备一份礼,按添妆的规矩来。”

    窦太监脑子里转了转,懂了:“是。王爷亲自去吗?”

    沂王冷冷应:“嗯。”

    他亲自走一趟,再大的不妥也盖过去了。不用到俞家去,不见那么多俞家人,他的火气也还压得住。

    不过,还是不那么保准。

    于是隔了一天,兰宜知道了今天她要和沂王一块出门去薛家。

    “薛家是哪家?”她疑问。

    “你欣赏的那个明白人的家。”

    兰宜张嘴,又闭上了。

    沂王如不是王爷,身份略低一点,兰宜觉得他走路上都要被人打闷棍。

    无语过了,她还是要出门。这种要求,她不必非跟沂王对着干。

    她不用准备别的什么,窦太监都备好了,她自己收拾齐整出门登车就可以。

    薛家位于城南,窦太监已经打听过了,清芬姑娘那日回去以后,因为不配合俞家行事,被送回了自己家,与俞家比,薛家的条件要差一截,不过也算是富户,住着整齐的一座四合院,只是地段不太好。

    这样的街区,沂王车驾才进去,人还没露面,已经引起了一阵的轰动。

    一些闲人出来张望,消息很快往里传到了薛家。

    薛家门前,正从青帷车上下来、抬脚进门的俞大奶奶呆住了。

    她一时都未敢往沂王身上想,直到看见跟在车边的窦太监。

    她踉跄了一下,然后踮起脚飞快往院子里跑。

    “芬丫头,芬丫头,”她直冲进西厢房,把里面正发呆的清芬揪住,“我问你,你想了这两日工夫,可想明白了?”

    “表嫂,你怎么来了?”清芬惊了一跳,又低下头,“表嫂什么呢,我想什么了。”

    “死妮子,”俞大奶奶一指戳在她额头上,“我是过来人,你这点心思,还想瞒得过我。见过沂王,在家后悔了吧?你个没见识的,隔壁那个傻子,给沂王提鞋都跟不上趟!”

    清芬否认:“我没有——”

    “好了,我没工夫跟你啰嗦,”俞大奶奶急迫道,“王爷就到门口了,你拿个主意,要跟你那傻子过这一天顿饭一眼看到头的日子,还是到沂王府里去享福?”

    清芬失声道:“什么?”

    俞大奶奶已经听见门前的动静了,跺脚:“你倒是快呀!王爷必定还是对你有意,才亲自上门,现在就看你的了!”

    清芬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隔窗望去,院门没关,她看见了沂王下得车来,立在门边的身影。

    那么高大。那么尊贵。

    “我知道先王妃娘娘为什么那么闷闷不乐了。”她痴痴地自语。

    虽有荣华富贵,但被这样的夫君冷待,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俞大奶奶急得推了她一把:“我的姑娘,你给个话呀!”

    清芬恍惚着,点了下头。

    她不能抗拒,即便知道会心碎。但也许不会呢,沂王年长成熟了,看他待新夫人的模样,他如今是会疼人的。

    清芬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次的心碎。

    沂王不是独自上门的,他带了新夫人。

    没事。清芬安慰自己,薛家和沂王府的亲戚远了,事未成之前,沂王带上夫人避一避嫌,免得别人闲话也正常。

    今日薛父正巧有事出门,幸好有俞大奶奶来了,也可以做主接待。

    沂王还带了不少礼物。

    俞大奶奶欢喜得快晕过去,这不是就来下聘了吧?也太快了些,她都没做好准备呢,俞家那边都没得通知,不过只要芬丫头能进门,这些都是问题——

    直到她听见窦太监开口话。

    “王爷听表姑娘与隔壁的许家哥儿情投意合,有意成人之美,这些东西,都是王爷送来为表姑娘添妆的。”

    窦太监扬起下巴,道,“王爷还有吩咐,姑娘大了,既然自己拿了主意,依了她便是,一家子骨肉,不要闹得不好看。传到外面去,也叫人笑话。”

    俞大奶奶满腔的喜意冻住,然后噼里啪啦裂开。

    清芬的心也碎了第二次。

    窦太监见两个人都傻站着,皱了眉:“怎么不谢恩?王爷看在亲戚情面上,可是百忙里抽空走了这一遭。”

    俞大奶奶没了法子,只好去看清芬。

    这个表妹面上腼腆,心里其实有主意,不然就不会有跟人私相授受的事了。

    清芬用力咬了下唇,忽然抬起头来:“我有句话,想单独禀给王爷。”

    沂王面无表情。

    从进门以后,他就没过话。都是窦太监在代为发言。

    按他的本心,他连薛家都不会踏足,但他不能肯定这个俞家的表姑娘会不会知道点什么——她如知道,那一定是从俞家听来的。

    他对俞家就不能避而不理了。

    他将所有人都从堂屋遣出去,负而立:“罢。”

    清芬姑娘比他还谨慎一些,将两扇门也掩起来了。

    沂王没在意,如此弱质女流,他还怕她将有不利不成。

    然后,清芬姑娘扑倒在了他的胸前:“王爷不要误会了我,我对王爷实在是——”

    “一见倾心。”

    后四个字她是撞在墙壁上出来的。

    沂王已一把将她推开,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沂王后退了足足步,再扫过来的眼神充满厌恶,仿佛看见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

    清芬不敢相信,她疑心自己是撞得痛了,眼花了,怎么会呢,她花一样的年纪容貌,沂王就算不愿收她,对她有误会,也不至于此呀。

    虚掩的门扉猛地被沂王青筋毕露的掌一把拉开。

    “回府!”

    **

    兰宜出了一趟莫名其妙的门。

    好去给俞家表姑娘添妆的,妆没添成,礼物怎么带去,又怎么带回来了,除此外沂王还带了一肚子气。

    这趟门从由头上就奇怪。

    之前那样不留情面,隔天就反悔,反悔就反悔了吧,又闹成这样。

    回来的车上,兰宜还挨了教训。

    “这就是你看的明白人,什么慧眼,眼瞎心也瞎!”

    兰宜没回嘴,很觉得他气昏头了。俞家表姑娘眼瞎,可俞家表姑娘移情别恋看上的是他——这不等于骂自己吗。

    而且沂王这么骂人,也堪称体面全失了。

    他气成这样,兰宜就不想招惹他了,虽然她很认为不至于。

    门开时的景象,门外的人一看都差不多猜明白了,美人投怀送抱,不喜欢拒绝罢了,沂王那个气急败坏的模样,好像——好像被人玷污了似的。

    她可不是胡编排的,堂屋那边水声哗啦啦响,从回来,沂王就下令要水沐浴,已经洗过桶水了。

    就那么一句话的工夫,俞家表姑娘哪里来得及对他干什么。

    这么重的憎恶不会是突然生出,必然是累积而来。

    兰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那边的水声终于停了。

    她继续往下想,沂王对俞家表姑娘——或者,就是俞家,反感成这样,他是王爷,与亲眷之间的关系与普通人不同,岳家在他面前是臣,就不搭理,也不算什么,他却还是补偿性地去登了次门。

    这种不必要的举动,与其弥补,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兰宜隐隐觉得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不在别人,就在她自己身上。

    她曾经推论过,沂王纳她,就是为了拿她,去掩盖住另一个比她更大的问题——

    沂王走进来,无声摆示意侍女们出去。

    屋里本来就静,兰宜正琢磨到要紧关头,全无察觉,连沂王站在她身侧了也不知道。

    直到沂王顿了顿后坐下,探身过来,挨近她肩头,居然往她脖颈里嗅了一下。

    兰宜倏地惊觉过来,一转头,沂王刚好也抬起头来,她嘴唇瞬间擦过了什么。

    似乎是他的额头。

    兰宜整个僵住了。

    她脚都发麻,热意往脸上涌,眼神在周边寻摸着趁的东西。

    沂王捂着额头往后退,沉声道:“本王是无心的。”

    兰宜没找着,只好瞪他,不出来话:是无心还是无声无息?分明非礼还不肯承认!

    沂王看懂了,他也在意料之外,因此难得解释:“她香得我恶心,洗不干净。”

    兰宜更加匪夷所思地瞪他,有一句话只不好问出来——

    王爷,您是贞洁烈女吗?

    而且,洗不干净跟她有什么关系,来来闻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