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虫母今天也还想做人 > 正文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代号a,你给我滚出去。”

    朱利安的声音从洞穴里传出来,而后,一只银白色的虫族猛地从里面滚出来,委屈可怜地趴在门口,但它可怜攻势的对象连头都没有探出来,还在洞穴里忙活。

    这已经是他们在这颗无人星上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两天前,朱利安的营养剂刚刚吃完,开始不得不硬着头皮尝试虫族们猎杀带回来的肉。

    这无人星上,并非没有生物。

    这颗最初以为安静的死星,其实遍及了生命,只是为了适应星球生活下去而变得非常隐蔽,难以寻找踪迹。

    它们往往掩藏在地下,只在晚上出没,是一种如同负鼠的东西,形状有点诡异,但肉质还可以。除了这些负鼠外,还有长着三只脚的吉力兽,有六个翅膀的古牙兽看起来都是变异种,而且还是往稀奇古怪的方向变异,也不知道它们体内有没有什么诡异的射线残留。

    但作为这一群虫族里唯一的人朱利安没有选择的余地。

    毕竟他现在颇有种靠虫养着的感觉。

    朱利安把捣乱的代号a赶出去后,头痛地看着刚剥了皮的吉力兽,一想到还得忍受自己难吃的厨艺,他的胃就开始痛。如果不是他之前储物项链里还有点做饭的家伙,朱利安就得面对生吃,还是生吃的问题了。

    他头疼地把存下来的雨水放到过滤处理器里煮开——这个仪器能最大可能过滤掉雨水中的酸性物质——又把处理好的肉丢到一边去,准备等煮开后就丢下去煮肉,顶多再加点调料。

    ——这就是朱利安的基本厨艺。

    以前他在主星,室友还没来的时候,他就是靠外卖活着的。等室友搬来和他合租后,朱利安就是靠着室友的一厨艺过活的。

    他本人的厨艺非常之垃圾,已经到了自己都快受不了的地步。

    朱利安处理完上的血水,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也吐槽自己的娇生惯养。如果不是有低阶虫族和代号a在,朱利安怕不是在逃离了逃生舱后,撑不住三个月人就没了。

    整颗星球非常荒凉,朱利安里头留着的器具都无法定位。

    不知道星球的定位就没办法知道自己在哪里,自然也发不出去求救信号。

    不过朱利安对这件事不太上心,他呆在这里的时候虽然还得考虑下怎么生存下去,但那种禁锢在身上的绝望已经消散了,他活得比在主星还要自在。

    水煮开了,朱利安面无表情地把肉丢下去,简单弄熟后,就开始艰难地给自己塞。

    吉力兽的肉不难吃,就算是朱利安的垃圾艺,还是能勉强让他吞吃下去。吃完后,朱利安欢呼地把东西丢到一边,准备等下一餐再开始痛苦做饭的事情。

    他走出洞穴。

    他现在住着的地方,是经过几次寻找后,在略显崎岖的山上由几个虫族挖出来的。毕竟又要干燥,又要方便,还得出入容易,这样天然的洞穴可不好找。结果代号a哼哼唧唧地和几只低阶虫族比划了两下——用须须,朱利安都不知道代号a之前都把脑袋上的须须藏在哪里——它爬到低阶虫族的大脑壳上和它们对波了一下,然后低阶虫族就给朱利安挖出了这么一个完美的洞穴。

    连排水都很方便——清/理做饭的血水的时候。

    洞穴外,代号a还趴着。

    它不服气地哼唧,“妈妈,我比它们听话多了,妈妈不要理它们。”

    朱利安:“”

    代号a这种争宠的行为,叫人不知如何反应,而且它死活改不过来妈妈这个称呼了,除非是朱利安生气,它才会扭扭捏捏换成朱利安。

    “你不要老是欺负它们。”朱利安弯腰把代号a抱起来,它现在老沉老沉了,可不只是拳头大,都有个抱枕那样的体积,这重量自然也越来越沉。

    朱利安颠了颠,喃喃地道:“半只吉力兽。”

    代号a僵住,代号a想哼哼。

    代号a又耷拉下来,软绵绵地道:“妈妈想要吃掉我吗?”

    朱利安像是没想到这个话题怎么突然转变到这里,神色奇怪地看向它,就看着代号a心翼翼地在朱利安的怀里转了个身——作为一只虫族,它这个灵活性也够强了——然后代号a裂开自己的背甲,心翼翼地从里面探出了四五条灰黑色的触须,一起涌动到朱利安的嘴边,“妈妈,吃。”

    朱利安:ye!

    他一下子撒开,避开递到嘴边的触须丛。

    这点高度对虫族来就像是在玩耍,代号a灵活地在地面停住,两对复眼紧紧地盯着朱利安,“咕”了一声,声的,然后,“妈妈,不吃?”

    朱利安捂着已经饱得塞不下的胃,用力压抑刚才反胃的抽/搐,他可不想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不吃。”

    朱利安干巴巴地道。

    虽然他和虫族们相处还算融洽,但总有些时候会让他意识到人和虫族是不太一样的。

    几天前,有一只低阶虫族在猎杀的时候受了伤,一只前足掉了,回来的时候,整齐的队伍后面跟着一只走得缓慢的大家伙,朱利安当然一眼看得出来它受伤。

    但是他的储物项链里只有一点普通药物,对外伤的压根没有。

    代号a那会趴在朱利安的脚背上,沉甸甸得很,“活不下来,就,没用了。”

    朱利安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脚背,被肥虫压得麻了,“如果它们死掉了呢?”

    “就,死掉了。”

    “尸体呢?”

    “吃掉。”

    “同族也吃?”

    “是食物。”

    那时候,朱利安就没话了。

    他看着那只守在最外围的大脑壳,想了想,还是拖着肥虫挪了过去。

    受伤的大脑壳动了动,橙红色的复眼盯着朱利安。

    这些天的相处,朱利安已经分清楚不同的虫族复眼颜色不一样,而当它们都统一变成猩红色时,就是面对外敌浸满杀意的时候。大脑壳伫立不动,还把锋利的前足往里面挪了挪,嘶嘶了一声,像是生怕这东西把朱利安捅了个对穿。

    朱利安靠近去看,才发现是它的一只附肢分离断裂,断裂的缺口糊着一层仿佛有腐蚀性的粘液,正阻止着它的修复再生。他废了很大的劲,才把这些东西刮掉。那些粘液掉到地上,还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朱利安皱眉,看向大脑壳的伤口。

    刚才还逐渐发黑的伤口横截面一下子收缩,像是已经开始自我修复。

    这种强大的修复力量,的确叫朱利安吃惊。

    代号a:“妈妈,都了不用管它。妈妈不信我”它的声音还带着种呜呼呜呼的声音。

    朱利安随揉了一把它冰凉的背甲,“这只,是之前挡在洞穴门口的那只虫族吧。”

    代号a昂起脑袋,“妈妈认得出来?”

    朱利安:“这么明显,为什么认不出来?”

    这一只大脑壳背上有好几道划痕,但背甲最大,趴在上面最舒服。它的颜色虽然也是铁红,但带着一点点和其他只虫族不太一样的粉,经常是走在最前面的虫。

    代号a听完后不知道在叽叽咕咕什么,但从那一天起,他就很爱和它们吃醋。

    朱利安也不知道它上哪来那么多心眼,仿佛这么努力学话,就是为了把所有的撒娇都用上。

    他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就跟上来好几只虫族。

    这附近因为有了这一伙横行霸道虫族扎根后,很快就成为了禁地,基本上没什么动物敢往这里来。但这些虫族在朱利安外出行走的时候,还是总会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朱利安看着它们挪那么一步一步,都替它们觉得难受。

    “a,是谁派它们来的?”

    代号a的两对复眼向上的则看上面,向下的则看下面,总之是不看朱利安。

    朱利安揪住它的翅膀,幽幽地道:“不会是你吧?”

    代号a呜咽了一声,“我没这么无耻呜呜呜”它嗷呜嗷呜爬上朱利安的脖子,将冰凉的脑袋——或者脸贴在了朱利安的肩窝里,湿凉湿凉的感觉,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它哭了。

    糟糕,a这家伙特别会卖乖。

    撒娇就算了,还经常委委屈屈地假哭,也不知道一只虫到底是上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尽管朱利安知道它是在假哭,但是一只会喷泪的怪物贴着人一抽一抽,也只能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力地抱紧它。

    ——勒死虫!

    代号a虽然逐渐狡猾了起来,但它唯独学不会的就是对朱利安撒谎。

    这些虫族的确不是它弄来的。

    也是,就代号a这连身体都长不大的德性,怎么看都是个光杆司令。

    “是红宝石号上那只吗?”出于一种奇怪的原因,朱利安在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摸了摸有点冒冷汗的胳膊,仿佛有种无名的恐惧深藏在他的身体,平时没有任何的动静,一旦被提醒就会从骨髓里扎根冒出来。

    代号a:“咕咕咕咕咕——”

    朱利安:“突然就不会人话了。”

    看来的确是。

    但那只的等级比代号a高,所以代号a不敢?

    朱利安有点发愁。

    他记不清楚在飞船上失控的时候做了什么,但他隐约记得他大概、也许、有可能和那只虫族打了个照面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刻在记忆里的恐惧。

    他当然不想和那只虫族碰上。

    但这一群憨厚的低阶虫族偏偏是它捣鼓来的。

    不知不觉,朱利安溜达得有点远了。

    身后大粉,大红,大黄这几只大脑壳突然都窜到了他的跟前,拦住了朱利安的去路。紧接着,他听到了地面轻微震动的声音。

    朱利安一愣,就见灰扑扑、死寂一般的土壤上,突然钻出来许多如同负鼠的吉力兽,而后便是六个翅膀的古牙兽,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突然从地下钻了出来,如同逃命一般朝着西北方向逃去。

    朱利安拍了拍大粉的前足,大脑壳把脑袋低了下来,又伸出一只冰冷的足,让朱利安能够爬上去。等到朱利安扶稳后,他对代号a,“往它们相反的方向走,但隐蔽点。”

    朱利安是没办法和这些低阶虫族们沟通的。

    它们听不太懂人类的语言,而朱利安也做不到和它们须须对着须须,在思维联结里交流。

    代号a不情不愿地伸出了自己的须须,爬到大脑壳的前头碰了碰,然后快速地跑了回来,连带着须须也没有了。

    朱利安抱住猛地撞过来的代号a,无奈地道:“你为什么这么嫌弃自己的触角?”

    “丑,很丑,妈妈不喜欢,不要讨厌a。”代号a含羞带怯地,“a,还。”

    朱利安抿唇,底下的大粉已经带着他们朝着和动物狂奔相反的方向在跑。而他看着正埋首在他怀里的代号a,一时间有点错乱。他记得,当初代号a在研究所的成长速度很快,它几乎是以非一般的速度变成了成虫,然后便是那些朱利安略过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如果代号a在研究所都能成长那么快,那没道理现在还是个幼虫、或者若虫的形态。

    是因为没吃饱吗?

    在无人星扎根了后,代号a和虫族们一样开始吃上了肉。它也会捕猎,它捕捉到的动物基本填了它自己的肚子,余下最细嫩的地方就会被它带给朱利安邀功。

    这么看来,吃的东西也不少。

    怎么就长不大呢?

    大粉就是之前受伤的那只虫族,在经过几天的休养后,它断掉的地方虽然没有重新长出来肢体,但是不影响它的行动。它依旧是冲在第一线的虫虫,它奔跑的速度极快,背甲上的两只翅膀起到辅助的作用,扑闪的时候,朱利安都往往要往后避开。

    这看起来也挺锋利的,不失为一种武器。

    它们疾行的速度很快,等到大粉大红它们突然停下来,急刹车藏在了岩山后时,那地面震动声已经非常明显,仿佛就在耳边突突突地响着。

    朱利安正想示意最后面的大黄藏得更严实的时候,就见a飞了过去,重重往下一跳,就把大黄的大脑壳硬生生砸歪了。

    原本有点突起的地方就恢复了平整,再看不出这里藏着三只大脑壳虫族、一只若虫,还有一个人类。

    朱利安慢吞吞从大粉的脑壳上爬起来,靠着岩壁扒拉住自己的身形,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越过岩壁,在更远处的旷野上,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器正伫立着,两条长长的铁臂摇摆着,正缓缓地从地底拉出来一条矿车般的队伍。而在这器的下方,围着它似乎建立了一个营地,来来往往进出的人虽然不多,但是那的确是人类的面孔。

    就是看起来不太像是联邦人。

    朱利安眯着眼看了老半天,总算从一个爬出来的矿工辨认出来一点点痕迹。

    ——灰色的皮肤。

    朱利安立刻想起自己的室友。

    灰色皮肤,矿工,几乎无人的星球,恶劣的天气

    朱利安微微瞪大了眼,这里难道是玛莎矿星?

    可是玛莎矿星距离雅斯顿主星非常遥远,而且经常遭受虫族的袭击。当初因为能加入联邦,莫尔顿都抱着朱利安哭了一顿。

    这么遥远的距离,那逃生舱里的燃料真的足够支撑朱利安飞跃星空到这里吗?

    朱利安慢吞吞缩了回来,坐在大脑壳上发呆。

    他没有留意到,刚才爬出来的那一批矿工在等新矿工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后,就四散出了营地。有两个结伴朝着这面岩壁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灰扑扑的印记,有些矮的他们看起来颇像是故事书上的矮人。

    “本杰明,预计还能再挖几天?”

    “挖不了多少天了,雨季又要来了。我们得趁着开始下雨前搬走仪器,不然到时候损失太大。”

    “真是倒霉,最近半年的气候为什么这么奇怪?”

    朱利安屏住呼吸,示意地朝着虫族们摆摆,也让它们都保持安静。

    它们听不懂他的话,但能感觉到他的肢体动作,能轻轻触碰他细腻的思维,尽管他从来都没有回应,像是从不知道这群拙笨的虫族已经把他并入了思维联结里,心满意足地趴了下来。

    至于代号a?

    它当然知道。

    但是这只肥虫为什么要呢?

    这只重得要命的胖虫心眼都比针还。

    那两个玛莎矿星的人走到岩壁下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后,也没有立刻回去营地。想来他们也不是很喜欢营地里乱糟糟的样子,趁着换班的空隙在外面走走总好过在那里闻着臭气。

    “马奇,头儿最近不要往南面去,好像是监控到了有低阶虫族出现。”

    “又是那群该死的东西!它们到底看中这里哪里了?那些矿石?还是这里贫瘠得要死种不出植物的土壤?这还不如一些垃圾星呢!”

    “反正别往那边去。听数量不多,等雨季来前,他们会顺便把它们都清/理了,免得它们把矿洞弄塌了。”

    “本杰明,不如担心它们会不会把矿石都给吃了。”

    “哈哈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们根本不喜欢吃那些矿石”

    他们交谈时用的是联邦通用语,带着非常浓重的口音。虽然交谈的时候没有提及这里到底是哪里,但朱利安觉得有0的可能是玛莎矿星了。

    但清/理虫族?

    朱利安低头看着正趴在岩壁后,呆呆不动的憨货一号,憨货二号,憨货三号

    这的就是它们吧?

    最近也没听代号a附近有别的虫族。

    朱利安有点恼,都互不相干的事情,怎么还能顺除虫呢?

    这些憨货也不过是为了一口吃罢了。

    他微顿,突然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错位。

    站在玛莎矿星人的角度上来,想要灭掉这一队虫族再正常不过,如果是在主星,突然报道有哪个地方出现了虫族被保卫队给击毙,那朱利安在看到新闻的时候也只会叫好。

    这就是立场的根本不同。

    人只能着眼于自己的利益,但是他刚才的想法又是立足于哪?

    营地又发出古怪的动静,那巨大的器再一次把新的矿队拉了出来,这两个还靠在岩壁上话的矿工连忙朝着营地的方向跑去。随着他们的远去,这里又恢复了安静。

    朱利安盘膝在大脑壳坐了一会,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大脑壳,大粉就开始挪动身形悄咪/咪离开。

    以一只虫族的体形来,大粉大黄它们是真的做到了举重若轻,基本没有任何的动静。等到远离了开采的营地后,才放开腿——很多只腿开始狂奔。

    开采的营地距离朱利安的洞穴挺远,如果不是这一回他突然出去溜达,未必能够知道那里会有人。虽然从一颗无人星变成一颗矿星,还是他认识的玛莎矿星,这对朱利安来当然是好事。

    但是对这几十只曼斯塔虫族来,就不是什么好事的。

    跟着朱利安出去的虫族只有三四只,但跟着朱利安来到玛莎矿星的曼斯塔虫族却少有几十只。这几十只的数量对虫族而言过于稀少,想要弄死它们虽然不容易,但也的确如矿工他们所也不难。虫族是个集体生活的种族,数量越多它们的战力越强悍,只有几十只不足为惧。

    回到洞穴后,朱利安就看着被大粉分派出去狩猎的大脑壳们都回来了,一只只都血淋淋的,带着五颜六色的血液。不是所有的生物血液都和人类一样是红色,也有的是青色、或者绿色。凝聚在大脑壳的几丁质硬甲上,就仿佛涂抹的色彩。

    其中一只大脑壳心翼翼地把已经死掉的古牙兽夹着放到洞穴前,古牙兽外表的坑坑洼洼,是它们试图给其去毛无果的努力。

    曼斯塔虫族吃古牙兽当然不需要拔毛,但人类朱利安需要。

    它们最开始就是整只整只送过来,后来发现朱利安吃不了那么多,就夹碎一半、或者四分之一投喂。到最近,都发展到了想拔毛的地步可惜的是它们锋利的节肢可完成不了这么精细的工作。

    但这无法抹去朱利安在看到那一刻的熨帖。

    他被一群曼斯塔虫族养了起来。

    这种古怪的感觉非但没给朱利安带来恐惧,反而透着一种日常的温馨。

    这实在是

    朱利安叉着腰,站在洞穴前出神。

    别那群虫族看起来血淋淋的,朱利安浑身上下其实也透着一股流浪荒野的气息。

    为了方便做事,他把最便于行动的衣服翻出来穿了,那是以前和同事——在还没有虫族这一摊子事之前——买了一起去园区郊野外作业的衣服,黄褐色,身上都是各种袋子,非常能容纳各种零件和物件。

    过肩长的漆黑卷发被朱利安用发绳扎了起来,就是额前总有些碎发掉下来,他正琢磨着有空的时候要剪掉它们。

    他看起来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落拓,但也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快活。

    朱利安弯腰把古牙兽的一半尸体拎起来,把还赖在他身上的代号a丢了下去,“你重死了,该减减肥了。”然后抱着那一半肉去另一边处理。

    a跟在朱利安的身后,“a不重,a轻,很轻。”为了加强自己的服力,代号a的背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两根灰黑色的触须溜了出来,在朱利安的面前晃悠比划。

    朱利安一把掐住触须,石刀在上面比划了两下,“对人类来,你现在的重量相当于0个人,所以你就是胖了。”每次被压到脚背,朱利安都觉得自己的脚都在发出惨叫,负重前行。

    代号a委屈地把触须缩了回去。

    又立在自己的两对复眼前。

    代号a开始掰着触须数自己到底有多重。

    朱利安忍。朱利安忍了又忍。

    朱利安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虫族没有教数学,或者其他知识吗?”

    每次看到代号a连数数都不会的时候,朱利安都油然而生它是笨蛋的错觉。

    可能也不是错觉。

    代号a:“传承记忆,有。但a,不全,丢。”它话的时候还分神在数着自己的触须,数着数着突然炸起了自己的羽翼,带着沉闷的郁气挥舞了两下。

    朱利安眼角抽了抽,不用问,肯定发现自己数错,然后又不记得自己数到哪里了。

    他决定闭嘴去处理自己的晚饭。

    毕竟自己的胃更值得可怜。

    朱利安不想睡觉。

    他躺在大粉的脑壳上,双交叉在后脑勺,看着苍穹上暗淡的星光。

    玛莎矿星常年都是雨季和风暴,空气的质量不是很好,但勉强能让人生存。从矿星上往外看,是看不到太多的星星,基本上都被遮挡住了。

    他看着这些暗淡的星光,脑子却惦记着别的事情。

    他在思考着那个开采营地的事情。

    按理,看到人类的踪迹后,朱利安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找他们求救,然后顺理成章地通过他们进入到人类世界,或是留下来、或是找个会离开,都好过在旷野上流浪。但朱利安那个时候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找他们求救,而是让虫族们悄悄带他回来。

    这当然有虫族们对他没危害,但不知道营地那群人态度的原因,但另外一个朱利安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他的确在乎。

    他在乎他离开后,这群虫族会何去何从。

    如同营地矿工的那样被击杀?或者是离开这个星球,去别的地方?

    代号a哼哧哼哧从大粉粗壮的节肢爬了上来,它在朱利安的面前总乐于表现出它柔弱的一面,这样一来妈妈对它总有无奈的妥协,比如现在

    朱利安把代号a捞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你是真的好重。”

    朱利安嫌弃地道。

    代号a知道,妈妈总会这么,他一边嫌弃着,一边用柔/软细腻的指抚弄着代号a坚硬的背甲。然后是那两片轻盈地贴在背甲上的翅膀,温热的指纹似乎也蹭热了虫族冰冷的血液,那双翅膀无力轻/颤了两下,又顺着他的力道乖巧地任由其抚摸。

    朱利安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代号a的翅膀纹路。

    它已经逐渐长成,但是那对翅膀还是如此精巧漂亮,带着繁杂细密的纹路。

    朱利安有时候总会感慨造物主是多么奇怪,既然赋予了虫族冰冷残暴的天性,却还是在某处给它们留下了足以诱骗人的精妙。

    代号a:“妈妈怕我吗?”趴在朱利安的肚皮上,几乎把他整个上半身都盖住的虫族这么问。

    它它还是幼崽,它它还是只虫,它装乖,它撒娇,都但无法掩饰它是虫族的本质。但它得声,得随意,就好像是一句随便的话。

    朱利安便也,“怕。”

    哪怕是到现在,他的背后躺着的地方是大脑壳,是他起名大粉的大家伙,他的抱住了代号a,指还在怪物的身上摸来摸去,但是该怕的东西,到底还是会怕的。

    这种惧怕,来自于人类的本能,是潜藏在最深层的潜意识,那压根无法靠着人自己克服,只能在一次又一次过于亲密的接触中被触动,然后就是爬遍全身的鸡皮疙瘩。

    “那妈妈,为什么要在意,我们?”

    多么巧妙,这个时候,又不再是“我”,而是“我们”了。仿佛归结成“我们”,就不会暴露代号a最为关切的事情。

    朱利安:“如果没有你们,我也活不下来。想要你们活着,很奇怪吗?”

    “不懂。”

    代号a干脆地。

    朱利安叹了口气,“我也猜你不懂。”

    人和虫族到底是隔着一层,他无法理解虫族在想什么,虫族也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如果让这些虫族们离开,他能承担日后若是在新闻,或者哪一处听闻它们伤人的后果吗?朱利安知道,他能认出来。就像是他现在可以认得出来大粉大黄大红他们,也当然能认得出来剩下这几十只虫族。

    “但是,妈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若虫在朱利安的腰腹上蠕动了两下,把所有锋利的地方都收缩了起来,冰冷的腹甲贴着朱利安的胸膛,硬邦邦的,让朱利安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来气。

    他忍不住把垫在脑后的胳膊抽了出来,隔开了还试图往上窜的代号a,明令禁止它的动作,只许呆在肚皮上。

    代号a也没有不高兴,它难得和朱利安这么亲近。

    平时朱利安顶多抱抱它,或者让它呆在肩膀上,可从来没有贴着肚皮这样的待遇。

    如果遇到人类,可以和妈妈变得这么亲近的话,那是不是要去把那一堆人都抓过来呢?代号a开始想,想着想着,它的脑子就开始想朱利安那个光秃秃的洞穴,洞穴里除了能睡觉和做饭的地方外,就什么都没有。

    朱利安带过来的衣服不多,除了轮流换的两件,其他都被拿去当垫子和被子。

    这个洞穴,这个巢穴

    代号a不自觉发出嗡嗡声,太不合格了。

    陷入沉思的代号a没有留神,自己的翅膀不自觉在朱利安的抚弄下打开,背甲裂开了一道缝隙,正从后面钻了下来。

    朱利安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代号a压着的地方痒痒的。

    但紧接着,那种瘙痒的感觉就变作是另外一种诡异、古怪的刺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隔着衣服在顶他的肚皮。朱利安忍了忍,还是费劲地把代号a整个掀开,暴露了嫌疑犯触须。

    被莫名其妙掀开的代号a四只复眼乱转,都不在同一个方向上,然后才晕头转向地看着朱利安,刚想委屈地撒娇,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触须正被揪住。

    代号a难得发出一种像是哽住的叽咕声。

    朱利安:“这根触须是什么意思?”

    代号a着急得身后背甲又钻出来几根触须,一下子卷住了朱利安的。

    被灰黑色触须如同潮水一样卷住胳膊,不害怕那是假的。朱利安就感觉恐惧的情绪在后脑上扩散,让他差点不顾一切挥开那些湿腻冰凉的东西。

    代号a看着朱利安眼底的恐惧,好奇怪,好奇怪,它感觉自己也变得苦苦的。但它没有松开触须,反而是无意识地卷缩得更紧、更用力。虫族实在是一种不知怎么体贴的种族,它们只会掠夺,用更残暴的段确保它们想要的东西牢牢抓住。

    “因为,底下,是妈妈的生殖腔。”隔着一层柔/软的皮囊,再往下,就会是那一处最神秘、糜烂的腔道,“信息素,有点变了。”

    代号a喃喃地。

    作为一只虫,它学习的速度还挺快,虽然感觉脑子只长了一半,但是话都比之前好上太多,有时候总是让朱利安有种自己在和人类话的错觉。

    可它到底不是人类。

    它没有眼皮,只有一层薄膜在眨眼时会从下往上覆盖。金黄色的复眼死死盯着朱利安,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朱利安看着它趴在自己的肚子上,尖锐的节肢拨着皙白的肚皮,仿佛隔着一层肉在逗弄藏在底下的腔道。他似乎听到代号a甜甜的声音,“妈妈,你得对,我不是您的孩子”疼痛的抓挠缓缓划过朱利安的肚皮。

    冰冷的刺痛,仿佛是要剖开湿软的皮肉,带着一种诡异的偏执和疯狂。

    “我想把妈妈的肚子剖开,再钻进去”血腥残酷的话语贴在朱利安的耳后,仿佛有一只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把寒冷和恐惧塞满了他的耳道,又埋进了胸口。

    扑通、扑通

    朱利安好似听到自己狂跳的心。

    ——“这样妈妈生下来的我,就是您的孩子。”

    朱利安猛地坐起来,他满头大汗,攥着心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紧张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衣服,又卷起贴身衣物看了好几眼肚腹,“我在做梦。”他喃喃,“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做梦而已”

    睡前和代号a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夜里也做了奇怪的梦。

    只是这样而已。

    朱利安想,只是他脸上的潮红久久不散,不自觉把自己抱住的动作带着僵硬。

    空气,似乎潮/湿起来。

    雨季比玛莎矿星人预计的又快了些,洞穴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朱利安细细密密的颤抖呼吸,也不自觉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是假的。

    只要是假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