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虫母今天也还想做人 > 正文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我闻到了,虫母的味道。”

    麦克阿瑟的动作停下,它扭头看向身后,看向无尽的星空,好似在这一瞬间,它穿透了无数万物,窥探到了那颗隐蔽,却又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星球。

    窥探到了此时此刻,在星球上发生的事情。

    它瞬间弓起腰身,露出狰狞的獠牙。

    它们的敌人下意识疯狂开炮,母舰上,齐射的炮弹砸落在战场上,可虫族们都好似失去了方向,全然望着它们身后的战场。

    “走。”

    麦克阿瑟喃喃,振鸣声越来越强烈。

    新生。

    是新的生命降临的气息。

    新的虫母。

    它原以为那不过是个谎言,却直到此时此刻,现实狠狠抽了它一个巴掌。

    这头狰狞的虫族露出凶残的外表,迎着咆哮的母舰飞上了外太空。

    在它的身后,无数密密麻麻的附属虫族伴随着它起飞,无视了敌人的怒吼直接脱离了战场。

    这对战争来,或许是好事。

    因为战事被突然中止了。

    但对于战场上另外一边人来,却是一件非常无厘头的事情。

    这打了一半,虫族突然脱离了战场是怎么回事?

    它们甚至不在乎自己已经抢夺到了的地方——尽管那些地方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来源——这种转身就跑的行为,让人类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对和联邦联不太在意的帝国立刻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他们记得,最开始的传闻,就是从星空的另一处传递过来的。

    联邦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其中存在什么问题,那只能明,曼斯塔虫族的内部,发生了外界人所不知的内情。

    而这种变化自上而下,牵连着它们任何一只虫族。

    这种事情,在此时此刻,在这无尽的星海里几乎是复制黏贴般地发生。

    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相信,或是没有接收到信号的曼斯塔虫族们,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接收到了来自意识联结的另一侧的呼唤。

    那种呼唤是无意识的,是虫母在遭受到痛苦时会召唤子嗣的本能。

    妈妈在痛苦。

    妈妈感到非常地痛苦。

    他在孕育子嗣。

    虫母在进行生育。

    他在痛苦中呼唤虫族,而联结另一端的虫族近乎暴动起来。

    成千上万的曼斯塔虫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片星空,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蠢动飞行。

    ——不少有心人趁着这个时间悄悄地跟了上去。

    塔乌星。

    飞船上的人类惊恐地看着如潮水般的虫族从高大乔木里奔跑而出,它们当真如同黑潮,爬遍了任何一处肉眼能及的地方,不管是任何生物在遭遇到它们都会被瞬间撕开,血淋淋的气息铺满了整个地带,瞬间而至宇宙飞船面前。

    “啊啊啊啊”

    有乘客忍不住发出了惨叫,一头栽倒在地上。

    其他人虽然不算失控,但一个个也都脸色惨白,恨不得直接厥过去。他们宁愿自己昏迷过去,也不愿意清醒着遭受这场屠戮咦?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曼斯塔虫族经过了他们的飞船,却没有任何一只虫族掉队来袭击他们,甚至有不少虫族是直接从他们的顶上飞行而过,令残废的系统不停地发出“警告,不明飞行物”“警告,不明飞行物”这样的哔哔声。

    路易斯船长紧绷的脸色稍微放松,锐利的眼神看向发生暴动的密林。

    血色,厮杀,惨叫。

    那是发生在飞船之外的事情。

    好似整一艘飞船都在这个时候被隔开,成为唯一的方舟。

    缇娜学者忍不住轻声问,“船长,您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虫族骤然的暴动,惊起了幸存者心中的不安。

    他们仿佛才想起来,他们能在这颗星球上的幸存,并非偶然。

    而是有一种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在庇护着他们。

    “船长,我们是不是要出去看看?”

    “德沃德,你想死,可我还不想死呢!”

    “别听德沃德胡,船长,可别再发生史密斯那样的事情了。”

    提到史密斯,大家都沉默了。

    之前史密斯那几个人在密林出事时,事后不是没人提议去救人,那会见船长也有点意动,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那会他们就知道,史密斯他们铁定凶多吉少了。

    路易斯冷静地道:“之前史密斯他们带走了六架甲,现在飞船上的甲只剩下八架。如果要出去查探,就意味着要把我们的底牌翻出来。而你们觉得,现在是搏一搏的时候吗?”

    当然不是。

    搏一搏也要看什么时候。

    外头的虫族铺天盖地,这时候出去不是搏一搏,是找死。

    就算是再冲动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胡来。

    “但虫族为什么会突然暴动?”约翰教授若有所思地看向朱迪和阿方索他们,“不得,曼斯塔虫族也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

    “不就是一群疯狂的该死的动物?”

    朱迪听着那些议论,半心半意地抓着阿方索的把玩。

    她的心湿/漉/漉的汗。

    像极了她此时此刻的担忧绵绵密密,没有断绝。

    咿呀,那种剧烈的疼痛和快乐,让朱利安的身体抽/搐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什么东西在破开他的肚子,挖出他的心脏,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扯出来的煎熬,让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颤抖。

    他的眼底,好几种复杂的感情在交错。

    埃德加多的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幻成了诡异的触须,被朱利安狠狠地抓在心,几乎掐烂了每一根触须的尖尖。

    痛苦,难受,可怕的蠕动,诡异的触感都迫使着朱利安的精神崩溃。

    再是如何服自己,当真的要面临着生下异物时,那种可怕的诡异感会逼疯每一个正常的人。

    他昂起头,皙白的脖子透着粉。

    朱利安闷哼了几声,发出软绵的痛呼。

    他的情绪在联结里不断辐射出去,那种焦躁和难受,让曼斯塔虫族更加暴躁,它们的动作越来越粗暴,猩红的复眼亮出尖锐的杀意,任何阻拦在它们眼前的生物都会被它们撕开身体,黝黑的獠刀仿佛是死神降临,成批成批的尸体倒在它们的路上,又被残暴地进食。

    妈妈的痛苦急需发泄。

    用死亡的绝望宣泄出去。

    更多,还要更多。

    塔乌星上,遍地哀嚎。

    血淋淋的尸体铺满了整个星球,好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污。

    在那种血气的滋润下,整颗星球却好似生勃勃,越来越鲜亮的绿色蔓延而至,林立的生意染满了血色所及之处,生与死亡好好像融为一体,缠/绵不分。

    朱利安在那种诡异的感觉里沉浮。

    他的意识,似乎在某一瞬间被剥离,变得无比平静冷漠。

    他好似悬浮着,又好像处在一种诡异的第三视角。

    他看到了正焦急地立在他身边的埃德加多,但它也抱着他,安抚着可怜兮兮的人类虫母,粘稠的液/体在滑落,它一边声地在朱利安的耳边诱哄,一边伸去拨弄开他的腿,帮助他更

    快地用力。

    他看到在巢穴之外,王族们聚集在那里。

    它们的情绪焦躁,是非常剧烈震荡的白色光团,不少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好似无法压抑的杀意已经因为虫母的痛苦而起。

    它们狰狞地看向那些阻拦它们的高级虫族,这些哨兵虫族尽管感觉到了来自顶级猎食者的残暴,却仍然牢牢守在了入口处。

    这是人类虫母的意愿,即便身死,它们也不会让王族们入内。

    这些高级虫族有不少曾经是那些王族的附属,可当它们跟随着王族出现在塔乌星后,在并入联结的时刻,它们的本能自然而然会让它们脱离了原本的职责而被赋予了新责任,这是连王族也无法阻挡的浪潮。

    这是顺其自然地进化,如同它们已经进化出了语言的系统。

    是在人类虫母属意下一点点变化的轨迹。

    再远些

    杀戮。

    他闻到了杀戮的气息。

    无比,无比甘美。

    他扬起。

    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染满了乱七八糟的血。

    朱利安舔舐上去,从臂舔到指尖,留下水淋淋的痕迹,舌尖舔走最后一抹血色,他的身形似乎有了虚幻的变化。

    他变得膨胀,又好似是在挣扎。

    诡异的身体快速挣动了几下,他好似长出了一条肿胀的尾巴。

    柔/软的腹部雪白,味道,味道从肚子里散发出来,透着诡异的水泽,粘稠浓烈,子嗣在里面挣扎,不断地爬向甬道。

    它们在渴求着诞生。

    但冷漠的虫母却没有施加任何的助力,他仅仅只是看着,看着,直到第一个虫卵钻出了甬道,砸落在平台上早就铺好的毯子里。淡淡的血红和粘稠的液/体混合在一处,湿哒哒的让人厌烦,却是生命诞生之初的气息。

    虫卵非常,非常强壮,它的外壳纯白无比,又带着晶莹的水光。

    那健康的外表,那淡淡的味道,让巢穴内的虫族第一时间感应到了这新生的气息。

    嘎达,嘎达。

    有一只王族突然露出了狰狞的外表,有几条虫肢已经膨胀到把平台横扫,它的翅膀顶着巢穴的顶部,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时不时,会有类似诡异雾气的东西从它的皮肉间隙里散发出来,带着腐烂的气息。

    伊莱克特拉发出尖啸,“康迪斯,你在发什么疯?”

    如果康迪斯在刚刚那瞬间暴露了自己的本体,那虫巢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坍塌。假使真的打断了虫母产卵的过程,那康迪斯可未必能活下来——这不是虚妄,也不是威胁——生产的时候,是虫母最饥/渴的时间,他会非常非常饥饿。

    王族们聚集在周围,也不只是为了观看妈妈的生产,更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被母亲吞吃,成为他的养分。

    会恐惧吗?

    当然是有的。

    尤其是在智慧越来越高的高级虫族里,它们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思考能力,也就与生俱来会有恐惧害怕的情绪。

    但为妈妈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成为虫母的食物是必然的。

    这是烙印在它们本能里无可更改的事实。

    但伊莱克特拉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康迪斯进去的,它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浅粉色的头发变得如同游离的触,冷冰冰地道:“别在这里发疯,惊扰了妈妈。”

    康迪斯丑陋幽黑的虫肢抽/搐了几下,慢吞吞地道:“我闻到了”

    那腥甜的味道。

    啊,新生。

    虫卵的气息。

    曼斯塔王族的身高普遍都是两米(人形),当它们就地露出恐怖的后足时,它们的身高甚至可以抵/住墙壁。它们高高耸起

    的上半身两侧,四对足裸/露出来,嘶鸣声接连不断,仿佛是对立的两端。

    它们没有露出自己完全的形态,那只不过是最简单,最低级的变化,伊莱克特拉发出低低的嘶吼,“康迪斯,你想违抗虫母的命令?”

    聚集在伊莱克特拉身后,和站在康迪斯身边的王族数量居然差不多。

    它们的体型都有着无意识的膨胀,体表露出流动的纹路,仿佛蠕动的触须,却又非常平滑。

    德克斯特缓缓走到它们的中间,它的尾巴已经露了出来,正在冰冷地摩擦着地面。

    “你们要是想打,滚出去打。”它昂起脖子,冰冷的复眼注视着它们,染着猩红的颜色,“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是想要成为妈妈的食物还是忍不住低等的躁动这里是虫巢。”

    它冷冰冰地道。

    康迪斯一下子收敛了狰狞的外形,嘀咕着道:“我不是怕妈妈饿么”生育可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了。

    “你是上赶着想给妈妈吃,也不看妈妈能不能看上你们。”一声低低的嘲讽从另一边传了过来,“王虫还在里面呢。”

    除非埃德加多召唤,不然最先被吃干净的虫族,铁定是它。

    也有王族干巴巴地道:“以那个异类的嫉妒心,不会等到自己要死了才开口吧?”

    话到这里,其它王族都陷入了沉默。

    “真是一只奇怪的虫子。”康迪斯轻声道,“为什么妈妈偏偏看上了它?”

    因为

    在场所有王族仿佛都听到一声轻响。

    因为虫母,也是一只奇怪的虫母。

    他平等地疼爱着每一只虫族。

    这从它们进化时,不管是埃德加多还是其它的王族,它们的增长幅度是一样的——能在其中收益多少,就看到那些虫族自己的能耐了。

    平等的喜爱,却也寓意着另外一种沉默的冷漠。

    但在这之外,在人类虫母的人性里,他却有着自己独特的喜好。

    他几乎不会主动接触虫族,也基本啊不会和它们话。他要么在巢穴里躲避,要么只和埃德加多话。

    他频繁和那两个人类交流,在他们面前散发出高兴的味道,那种放松自然的情绪,是它们基本不能触碰到的另一面。

    即便从来都没有过多情感,只感觉到虫母依稀的爱意的那些虫族在经过时间的酝酿后,它们也如同埃德加多一般,一点、一点滋生了妒忌。

    它们妒忌着人类能轻而易举让妈妈高兴,它们妒恨埃德加多能成为唯一的王虫。

    虫族本不该有这样多余的情感,却因为人类虫母无意识的期许下,一点点滋生了属于人类的劣根,它们越来越像人的同时,就会滋生属于人类的欲/望。

    而欲/望,轻易叫人发狂,何况是初涉的虫族?

    康迪斯的冒进,不过是一次微反应。

    这场的、无名的骚动,朱利安看到了。

    但也仅仅只是看到了。

    他朦朦胧胧,好似继续在往外看。

    他看到了那些还在无尽的天外游离的虫族,它们的相貌和塔乌星的虫子有点不同,身上带着斑斑点点的花纹,有点圆壳,两根触须在脑袋上晃动,看起来憨憨的他看到了冰冷死寂的星辰之海,恍惚间,有一种要躺下去睡觉的冲动他似乎在慢吞吞地走,又好像是蠕动地爬行,湿哒哒的尾巴翘起来

    又一颗虫卵滑落了下来。

    人类虫母脆弱的身躯细细密密地颤抖着。

    疼痛,与解脱。

    他的身体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打滚,他的意识却还在悬浮,不知看向多久远之后。

    他感觉到一种无名的愤怒。

    那种冰冷的愤怒好似从一开始就沉浸在他的骨髓里,直到此时此刻才开始发酵。

    痛苦,哀嚎,冰冷的实验,温暖的,子/宫,母亲,柔/软的呓语,是安抚,他沉沉地睡在咕咚的水里,温暖、温暖的水流环绕着他,有谁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话。

    “朱利安,你好吗?”

    “今天是晴天,妈妈很喜欢晴天,下雨的时候太潮/湿了。”

    “马库斯和贾森争吵了起来。他们师生两人的性格一模一样,如果在同一件事上相左,那他们肯定是世界上最顽固的辩。”

    “食物不够了,争端要开始了。”

    “它们不敢靠近我,究竟是因为我还是活着,还是因为我肚子里的你?”

    “那几只虫族很有意思,它们似乎是认出了我身上的气息,但那是属于你的味道,对吗?”

    “贾森曾经是个非常有才气的人,但过于聪明的人往往会走向歧途,这是大部分天才故事的宿命吗?”

    “今天我也很爱你,朱利安。”

    “我感觉我的体力在逐渐衰落,尽管那些虫族把藏下来的果实偷偷喂给我,但现在营养还是不够。”

    “我的时间快到了,最近我时常有种感觉,你似乎可以和我对话。但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交流,可如果你真的能听到,朱利安,记得一件事,我希望你活下去。”

    “哈哈哈,不必介怀朱利安,就算没有你的降临,疯狂了的贾森是不会允许我活下去的。我有些担心我的助,但那傻子可能也逃不走”

    “我偶尔会听到外面的动静,难道是有人试图闯进来吗?看来贾森的后台始终不肯放弃他的妄念。”

    “但那样也好,朱利安,贾森会确保你能活下去。他的心眼坏了,脑子却没坏,他的性格再加上我的刺激,会做出来的选择,真是闭眼都能想到。”

    “实验室的墙壁做得太过稳固,也未必是坏事,最起码,能坚持到最后”

    “朱利安,我希望你活下去。不是因为未来的你曾经来过去见过我,而是因为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过去,现在,未来,它们不只是线性的运作,当你看到的时候,那就是过去,现在,未来,同时都在发生。”

    “存在的已经是存在,你无法改变已经存在的事情。”

    “朱利安,我的时间到了,朱利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会永远关注着你,直到你自由,直到你永远快乐”

    痛苦。

    无比绝望的痛苦。

    仿佛潮水冲刷的剧烈疼痛从遥远的意识里传递而来,痛得人类虫母发出低低的嚎叫,他的身体绷紧,后仰的脖颈露出冰冷的蓝眼珠子。

    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下来,湿/润的,热的。

    与其冰冷的眼珠截然不同

    情感的浪潮,一瞬间冲击着虫母,同样影响到了万万虫族,“嘶嘶——嘶嘶嘶——”它们在咆哮,它们在哀嚎,它们的口器摩擦着,它们的节肢恶狠狠地抓住任何一切的敌人。

    撕开,挖出,扯断。

    野蛮到了极致的屠杀,暴躁急促的嘶鸣。

    整颗星球几乎都在发疯。

    飞船上的人类担惊受怕地挤在船长室。

    他们不敢注视着外面,他们害怕那血流成河的惨状。

    他们不敢不注视着外面,他们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朱迪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乱糟糟的红色短发耷拉在一处,阿方索听得到她低低的碎碎念,“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虫族的情绪来自于虫母。

    如此暴动,如此疯狂,如此赤/裸裸的杀戮。

    如果不是出了事

    “啊哼

    ”

    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第三颗虫卵终于从猩红的甬道里滑落出来。

    诞生,新的生命最终降临。

    在虫嗣脱离身体的那瞬间,朱利安的身体也重重弹下,就像是一具失去意识的躯壳。吓唬得埃德加多将几颗虫卵都拨弄到一边去,紧张地将虫母抱起来。

    几颗虫卵差点被王虫粗粗脚的动作扫到地上去,几只花色虫齐齐扑了过去,心翼翼地将被粗暴对待的虫卵抢救下来。它们不敢对王虫发出抗议,只能以飞快的速度将三颗虫卵送到了育儿室,它们的触角高兴到不断颤抖起来,连身体绚烂的颜色也多了好几种,仿佛是在发光。

    新生儿!

    而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正在舔着朱利安的眼角。

    人类虫母还在哭。

    那种咸涩的液/体不断地从眼睛分泌出来,苦涩得埃德加多的触须都要蜷/缩起来,它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还在哭。

    埃德加多呜呜地道:“朱利安饿?饿了?”

    它毫不犹豫地扯断自己的触须,用另外一根触须心翼翼地捧着递到朱利安的嘴边,可朱利安不吃,尽管他真的好饿,好饿,但是他将头转了过去,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高大的虫族怀里,呜咽呜咽地哭了起来。

    好可怜,好声地啜泣。

    身子一抖,一抖地颤动着。

    甜腻潮/湿的气息蔓延在巢穴内,腥甜的奶香还在弥漫。

    可是人类虫母哭得好可怜。

    那种呜咽到了极致,却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啜泣,让他的味道苦到无法下口,让虫族巴不得把自己的壳子都扯下来给妈妈吃。

    埃德加多的痛苦情绪暴躁,在联结里疯狂辐射,激起了其它王族的应激反应。但这一切,都和还在哭泣的朱利安无关,他仅仅只是被那种不知从何而来可能从出生之际就藏在血肉骨髓里的痛苦和愤怒侵/蚀,却无从发泄,无从挽回,因而无法遏制狂怒的情绪。

    朱利安也不知道自己哭到什么时候。

    可能哭着哭着,他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那种潮/湿冰冷的感觉消失,只有干燥温热的毯子垫在身下,身上着盖着一层轻飘飘的被子。

    他下意识摸了摸,那软绵绵的感觉,应该是花色虫它们的最新出品。

    他有一瞬间,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迷迷瞪瞪想要坐起来时,才惊觉腰间酸得要命。

    朱利安想了半天,想起来他昏厥前的产卵。

    他猛地摸上/腹。

    原本摸得出弧度的肚子平坦了下来,只留下一圈软肉。看起来再过两天,就会连这圈也消失不见。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哪怕朱利安经过几次自我服,产卵对他来还是尤为异类的恐惧,能够剥离出怪物的种子,那本该是好事朱利安想。

    他的脸上流露出茫然的脆弱。

    可为什么,还有这种好似失去的怅然感?

    他为这样的感觉感到恐惧。

    下意识抱紧了自己。

    “朱利安。”虫子的声音惊喜地响起来,下一瞬埃德加多爬行到了朱利安的身边,它的声音带着过多的高兴,让朱利安恍惚以为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都沉睡了多久等下,他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干哑,磨得有点生疼。

    埃德加多把喜喜果水递给朱利安,利索地在他的身边坐下,“九天。”

    这个数字远超朱利安的想象。

    他最后的意识,是他好像听到了

    朱利安的脸色猛地一白,剧烈的痛苦爬上他的眉梢眼角。那种苦涩的味道再度飘了

    出来,埃德加多抱住人类虫母,轻轻的、冷冷地道:“朱利安,有谁欺负了你吗?”虫子的声音带着嘶嘶,它无法理解妈妈的痛苦来自于哪里。

    在这过去九天一直困扰着它的问题,终于让它的眼睛也逐渐染上了猩红,一点,一点,当它彻底变成红色时,它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暴戾怪物。

    如同过去数天一直在疯狂肆虐的虫族。

    妈妈的痛苦让它们也倍感痛苦。

    而痛苦靠着杀戮倾泻出去后,成倍的煎熬让它们愈发难受。

    因为妈妈还在痛。

    虫母还在痛苦。

    人类虫母捂着自己的脸,有点崩溃地推搡着埃德加多,“没事,不要看我。”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眼角的泪意。

    朱利安感到无比的难过。

    是因为他彻底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他的确无法挽回玛丽妈妈。

    她远比朱利安要更早,更早地看清了这点。

    并坦然地接受了。

    他闭着眼,颤抖着身体,将自己蜷/缩得的,抗拒着一切的外物。

    他在产卵的那瞬间,共情般地想起了那些曾经在幼崽——该称呼为幼虫,还是幼崽呢?反正朱利安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形态,也不知道他诞生的时候究竟是虫卵还是人类,但他记得玛丽的温度,记得她每天絮絮叨叨的话,记得她抚弄着肚子的动作,记得她温柔的语气

    这种记忆,只会让朱利安倍感痛苦。

    因为每一次回忆,都让他意识到注定失去的绝望。

    埃德加多倾听到了朱利安几乎破碎的呓语。

    玛丽。

    玛丽妈妈。

    它记得这个名字。

    在它还是愚痴,混乱,无序的时候,它看到了那个人类女人。

    她无比怜爱地抚弄过朱利安的头发,听着他在发牢骚,在他不心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给他盖上薄被,在他忙脚乱试图做饭时大笑着把他推出去。

    她学着其他人家的妈妈,在床头给他讲故事。

    她安慰着朱利安几乎破碎的精神。

    她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让朱利安享受到恣意的快乐。

    她让他拥有从未有过的快乐。

    妈妈,家人,快乐,难过

    这些破碎的词语在埃德加多的脑子里快速重组,最终让埃德加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低下头,心翼翼地从它的怀里挖出苦苦的人类虫母,用更加温柔(真的,这掏空了代号a的全部撒娇本能),“朱利安,妈妈,虫子,虫子也是妈妈的家人。”

    它在联结里粗暴地对花色虫下命令,要求它们把三颗虫卵都带过来。

    花色虫发出嘤嘤嘤的惨叫(并非是不能话,只是它们习惯了用虫族的叫声来表达),但人类虫母没有觉察到它们的尖啸,而王虫在巢穴里的命令是仅次于虫母的,于是花色虫只能哭唧唧地去把虫卵们捧过来。

    ——这的确不符合虫巢的习惯。

    虫母会大量产下自己的子嗣后代,数量如此繁多,只能靠着工具虫——也就是花色虫它们照料,虫母是无需,也不可能自己照顾每一颗虫卵。

    那数量太过庞大了。

    虫母怜爱每一只虫族,但祂又是冷漠的,平静地注视着它们的生存与死亡。

    从来没有虫母真正孕育过那些后代,所以当花色虫在王虫的命令下嘤嘤嘤地把虫卵心翼翼地取过来,放到朱利安的身前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差点缩在了埃德加多的怀里。

    朱利安干巴巴地退了出来,然后坐正,有点茫然无措地看着这几颗虫卵。它们的外壳是通体透白,带着莹莹的光泽,每一个都有人头大

    ,这让朱利安的神色更加困惑,“这,是,我生下来的虫卵?”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松软的困顿和迷糊,还有一点点哭泣后的鼻音,软软的,让虫子掀起了更浓重的怜惜它将心里无法弄清楚的情绪推开到一边,低沉着道:“朱利安,它们都是你产下的虫卵,它们需要妈妈的安慰”它的触须不,在触碰到朱利安的那一瞬,所有的触须就都转变成指,轻轻地握住了朱利安的腕,“它们那么弱,那么可怜,需要妈妈的安抚才能安静下来。”

    伴随着埃德加多的话,这几颗虫卵嘎嘎地晃动,然后滚到了朱利安的身边,好似是在附和埃德加多的话。他的耳边好似响起了嗷呜嗷呜的哭泣声,如同兽那是他曾经在梦中看到的画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在哭泣家人虫子吗?

    他的意识似乎有些混乱,看着这些乱动的虫卵发出一声困惑的呢喃,“但是,它们好大了哦”

    他的指无意识地触碰着肚子,似乎是在好奇那本该的虫卵究竟是怎么变成人头大的?

    这样的虫卵娇弱可怜吗?

    人类虫母有些困惑。

    埃德加多坚定地道:“可怜,非常可怜。妈妈难道不喜欢它们,想要让它们被吃掉吗?当然,如果妈妈不喜欢它们的话,那刚好把它们当做妈妈的食物”

    它的话还没完,人类虫母受惊地拢住那几个在他身前的虫卵。

    “不吃。”

    他警惕又惶然地看着埃德加多,好一会,又觉得埃德加多应该是可信的,又放松了戒备,好奇又嫌弃地看着三颗虫卵,“好白”朱利安喃喃,和代号a的大黑蛋完全不一样,但是和还没分裂的埃德加多又有点相似。

    他见识过的虫卵实在是太少,只能从记忆里曾经见过的做出比对,似懂非懂的觉得这应该就是正常的发育了。

    朱利安仍然感觉难过,但不再窒息到叫人发狂。他拢着那几颗蛋坐在巢穴里,忽而对埃德加多露出空白的微笑,“那,要怎么孵化虫卵?”他有点迷茫地问,“是要,抱着它们吗?”

    埃德加多一边有点嫉妒,一边又心安理得地挤上去,靠在朱利安的身边,“是的,当然需要虫母和王虫一起孵。”

    ——本能。

    朱利安的本能在提醒着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并不是这样但,他闭上了眼。

    人类虫母抱着他的虫卵,他的慰藉,他新的家人他依偎在王虫的怀里,真正睡着了。

    一切,塔乌星的暴动,疯狂的杀戮,无止境的愤怒似乎在那一瞬,也都安静了下来。

    曼斯塔虫族们感觉到那一刻,近乎永夜的寂静。

    嘘,妈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