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要服百日热孝?不食荤腥,不外出，不玩乐，每日诵经念佛,倒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顾老夫人享受着邓氏的捶腿，眼睛半闭半睁着，听着邓氏报上来的各种家事,其中夹杂了一句顾照思的动静,就被顾老夫人给提了出来。顾老夫人虽放权给邓氏,但邓氏是个灵巧人儿,仍事事告顾老夫人一声儿,一些大事儿绝不敢自断，须得禀了顾老夫人后才会按上意裁断，心思玲珑。
邓氏娇笑着回道:“可不是嘛！如今整个沧州城都在夸咱们顾家出了一个大孝女呢,我这几日出门做客，不少夫人都和我打听咱们府上这几个姑娘呢。依我看啊，要不是六姑娘热孝在身,年纪又,怕是媒人现在就将咱家的门槛给踩破了。”
未出阁前她就不止一次听父亲夸过顾巡抚，才华横溢,段能力并不逊色于他，只是有些过于圆滑,自卑且自负,失了读书人的风骨。谈不上刚正，却也不是软骨头,倒是最适合跟那些官场老油子周旋打交道，但最后却也折在了那些老油子里，不得不时也命也。
可她并不觉得圆滑有什么不好的,父亲倒是刚正不阿了，但家里也跟着他一清二白，亏得大晟官员俸禄极高，这才维持住了次辅该有的体面，但再多就是为难了。
她的嫁妆只是面上风光，金银绫罗是不缺，出嫁时宫里头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给了大笔的赏赐，可能生钱的庄子铺子她里只有寥寥几个，这让她怎么能不为将来分家做打算?
她的夫君是嫡子，却不是嫡长子，才干有，却不及探花郎的顾巡抚和二甲传胪的顾家嫡长子，她现在是管着顾家，可顾家却不会是她的。
六姑娘虽父母双亡，兄长夭折，可人家父母都是有心的，留下了那么大的家业，回来的那一日，两条街都没能放下那些载着东西的车马，沧州城的人私下多把六姑娘叫做金菩萨，菩萨是心肠，金是身家，可想而知富贵锦绣。
顾家现有的家业里可还捏着人家三房的几个田庄和铺子呢，一年的产出利润起码有个两千两左右的银子，要是还回去了，顾家怕是又要拮据几分，也不知道太太是个什么想法。
顾老夫人轻拍了拍邓氏的，示意她不用继续捶腿了，芙蓉眼明心亮的扶了顾老夫人起来，在背后垫了石青色弹墨迎枕，让顾老夫人舒舒服服的倚了上去。
“没记错的话思姐儿才九岁吧，她身边现在有几个人伺候?”顾老夫人喝了一口芍药递来的普洱茶，状似无意问起。
“七个。”邓氏坐回到了椅子上，“房妈妈归家了，留在了南边，替六姑娘看着那里的庄子，身边只剩了半夏这一个老人，不过半夏也留不久了，亲事就在今年冬天，听外面那人已经等了半夏许多年，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其余的都是三嫂在路上采买回来的，翠，哦不，现在该叫豆蔻了，最得六姑娘心思，管着下面所有的丫鬟，六姑娘也很是听豆蔻劝。”
顾老夫人放下了茶盏，看向芙蓉，“就是那个被佳冉收为义女，曾背母求棺的罪奴?”佳冉是齐夫人闺名。
芙蓉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严肃，“豆蔻确实是罪奴，但她的罪期是十二年，三奶奶以节孝为由替豆蔻减了三年罪期，还为豆蔻申领了一枚节孝令，三奶奶对豆蔻可谓恩重如山，豆蔻也对六姑娘赤胆忠心。”
邓氏也插了句嘴:“豆蔻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独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千金姐呢，也幸亏六姑娘性子好，才容得下这么一个厉害丫鬟。”
顾老夫人若有所思。
等半夏一走，豆蔻就是无可置疑的丫鬟里头第一人，艰难的时候自然是主仆一心，可等日子安稳了，哪个当主子的会愿意自己一直被个丫鬟拿捏?思姐儿还是个孩子，孩子当然更喜欢听自己话的丫鬟，而不是反过来听丫鬟的话。
“等会儿你去库房挑一些料子，朱砂笔墨纸砚什么的给思姐儿送去，哦对了，将那尊汉白玉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也给思姐儿送去，让她安心守完热孝，这段日子就不用过来给我这个祖母请安了，守孝的事情最重要。也跟其他房的奶奶姑娘们一声，让她们不要去打扰了思姐儿，一切等思姐儿出了热孝再。”
急什么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何必急慌慌的折腾，思姐儿现在最信任的是陪她熬过丧母的豆蔻，她就是塞了人进去也只会被打发到一旁，还可能让那两人更加亲密起来，那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还白白被人看笑话，所以不急。
邓氏心思百转，面上却盈盈笑着应了“是”。
太太都不急她急什么急，等着呗。
东西送来的时候虞翠正在窗户前面那块空地上翻土，她搞来了茉莉花苗和种子，准备趁现在还热着的季节种下去，要是养得好，不定今年就能看到茉莉花了。
“豆蔻姑娘好，四奶奶吩咐我们给六姑娘送一些东西来，是老太太亲自给挑的，让六姑娘只管着守好孝就行，期间就不用去向老太太请安了。”
来的是邓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晓，容色平平，心思却伶俐，“奶奶本想亲自过来的，可又想起六姑娘要守热孝不便打扰，就差我来走这一趟，六姑娘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和我们奶奶，必不会少了六姑娘去的。”
虞翠两都是土，只觉得自己被打扮漂亮的春晓给对比成了渣渣，她土无所谓，但她现在可是代表着顾照思的脸面，她土不就是顾照思土?这能行?
“春晓姐姐你也好，辛苦你大热天跑一趟了，快进来喝杯茶坐坐。茯苓，竹苓，快出来，四奶奶让人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春晓忙摆了摆，拒绝了虞翠的邀请，“就不进去坐了，免得打扰了六姑娘，而且奶奶那边还在等着我回话呢，下次有会一定喝你的茶。”
掀帘出来的除了茯苓竹苓，还有可靠的半夏，她塞了一个荷包给春晓，又赏了两个丫鬟一人一把铜钱，春晓是见惯打赏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两个丫鬟却是喜形于色，这一把铜钱都顶得上她们半个月的月钱了，怎么能不高兴呢。
顾家的丫鬟总体工资都不高，最低等的粗使丫鬟月钱是五十文，三等的一百文，二等的二百文，一等的五百文，但包吃包住，一年还有两身衣裳可领，不算苛待，但也不用想着能和薛家的丫鬟比较了。
虞翠和连翘她们两个的一等丫鬟身份不算明正言顺，顾家姑娘们身边只有一个大丫鬟的位置，像邓氏这样的奶奶们是两个，只有顾老夫人身边有四个大丫鬟的名额，所以半夏才是顾照思身边的大丫鬟，虞翠和连翘在别人看来只是二等的丫鬟，哪怕虞翠越过半夏能直接发号施令。
“姑娘了劳累你们跑这一趟，请回了老太太和四奶奶，她们的心意姑娘领到了，等她出了热孝就亲自去道谢，这次就请老太太和四奶奶多担待了。”半夏柔声细气的道，还向春晓行了一礼，被春晓急忙扶住了，没让她行完。
“六姑娘的孝心老太太和四奶奶只觉得欣慰，哪有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可不许再这么了，否则回去了我们奶奶必给我一个嘴巴子，嫌我笨口拙舌，连句话都传不明白。”
半夏掩帕轻笑，“那就不留你了，得了空就来我们这儿坐坐，酒是没有，但茶可不缺。”
“那我下次来可就要放开肚皮喝茶了，六姑娘可别嫌弃我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春晓也笑眯眯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因为姑娘身边已经有个牛嚼牡丹的粗人了，姑娘应该习惯了。”半夏的眼神瞟了过来，不偏不倚，正是虞翠。
虞翠:“”
热爱奶茶怪她喽?
送走了春晓她们，虞翠也顾不上种她的茉莉了，洗了就进了顾照思的东厢房。半夏已经把顾老夫人给的汉白玉观音像给摆到了壁龛里，还供了时鲜瓜果，点了三炷香。
看见虞翠进来，半夏指了指书房，顾照思正在抄写佛经。
“姑娘。”
顾照思停下了笔，看了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她和豆蔻本来都做好了顾老夫人空降一个大丫鬟过来的准备，但顾老夫人却挺沉得住气的，怎么呢，不愧是让她娘吃过不少闷亏的当家主母。
虞翠摇了摇头，“只是过来想提醒一下姑娘，出热孝后老太太应该就会有动作了，但无论会发生什么，还请姑娘信我。我有很多坏毛病，独断，暴躁，还可能会不顾姑娘你的意愿强行让你做一些事，但我不会害你。”
她这个性子注定不会讨主子的喜欢，她太有主意了，而当主子的都喜欢听话的，不喜欢教甚至反过来命令主子的，可她没办法，真要全顺着顾照思的意，那将来会发生什么就太不可控了。
孩子实在太容易被人笼络，也太容易被养废了，顾照思哪怕再聪明，可她依旧是个九岁的孩子，被有心人一挑拨，她这个控制狂家长很容易被三振出局，谁都不喜欢被束缚。明朝的皇帝们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们宠幸对他们唯命是从的太监，哪怕是他们是奸宦，对阁老百官怒目而视，因为他们一直不让他做这，不让他做那，烦死了！
她答应过齐夫人，要让顾照思平安长大，得遇良人，那就绝不能让某些有心**祸了可爱善良又勇敢的顾照思，这么一个好孩子，不能让人给毁了。
顾照思微微笑了起来，她放下了笔，走到了虞翠身边，然后，轻轻抱住了虞翠。
“我知道，我永远信你。”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