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再生欢 > 正文 第25章 第 25 章
    杨仪本以为曹方回是个徒有其表衣冠禽兽般的人物,甚至还想借着这案子点醒薛放,叫他莫要轻信于人。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如此出人意料。

    一直找寻不到的曹方回原来并不曾失踪过。

    他一直都在。

    不,是“她”一直都在。

    只是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敢相信而已。

    杨仪的话音刚落,——“杨易!”是隋子云厉声呵斥。

    隋子云回头,双眼泛红,他瞪着杨仪:“空口无凭的事你最好谨慎!”

    杨仪一震。

    忽然臂上一紧,原来是薛放出。

    他的眼睛还蒙着,出却极为精准,劲奇大地攥住她的胳膊,不由分地将她拉近身旁。

    “杨易,”薛放半低着头,仿佛是个在凝视她的样子:“你得再给我看看。”

    “看什么?”杨仪不解。

    薛放道:“我的眼有毛病,如今连耳朵也不灵光了。”

    杨仪明白过来:“旅帅的耳朵并无问题,您并未听错。”

    “你把你刚才的,再一遍。”他特意地摆出侧耳倾听的架势。

    “杨易!”隋子云提高了声音。

    此时院子外脚步声响,有几个兵曹打外头经过。

    听见里头的响动,士兵们愕然地向内看来。

    隋子云喝道:“滚!”

    他待人向来和蔼,如今如此反常,士兵们吓得慌忙逃离。

    “隋子云!”出声的却是薛放:“你在这里吼什么?显你声高?”

    隋子云扭开头。

    杨仪叹了口气:“旅帅,到屋内话吧。”

    薛放哼了声,拉着杨仪进了门,他没听见隋子云的动静,便扭头向着外头吼道:“你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隋子云总算跟着进了门。

    薛放磨了磨牙,道:“你今日有点反常,不对,从一开始就很反常,也不管老子死活非得叫我回来”他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你气的我的眼突突的疼,你先别话,我待会儿再问你。”

    隋子云原本站着,这时侯就坐在了靠门的一张椅子上。

    杨仪听薛放“眼突突的疼”,忙道:“旅帅别动,让我看一看。”

    她请薛放坐了,心揭开一点蒙眼布,向内看去,他眼底的那道伤已经开始愈合,可见他的体质极佳,伤口才会长的这样快。

    杨仪本要立刻施针,又怕自己的心情激荡不能稳:“旅帅,您不要过于激愤,若是血气上冲,毒发更甚,对眼睛百害无利,而且也不宜于针灸。”

    薛放哼道:“我不着急,你只先把刚才的事儿给我解释明白。”

    杨仪后退,她的脑中尽是先前去曹家时候的情形。

    尤其是她看见那白布底下女尸那只的时候。

    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时下的女子,尤其是贵宦姐、乃至富裕之家的女孩儿,从头到脚都会修饰的极精致。

    的详细些,就是每个细微之处,都不会放过,耳珰之类自不必提,最容易叫人忽略的一处,是指甲。

    她们通常无一例外地都会养一长长的好指甲。

    比如杨仪自己,前世的她在杨府里,下到伺候自己的丫鬟,府内行走的嬷嬷奶母们,上到姑娘奶奶,她们的指甲都不会太短,姑娘们会把长指甲修剪的像是精美的玉雕,再用蔻丹染红。

    那些年长些的太太嬷嬷们也多会把指甲修的长短适宜,衬托着她们保养的极好的,也在戴戒子的时候显得更优雅动人。

    就算是贫民百姓,做苦工的妇人,也必定会有一些指甲,当然不会太长。

    但她们倒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做工跟日常生活的方便,她们的指甲因为时不时地碰折,多半会有些伤损。

    但那女尸没有。

    她的指甲修理的短而精细,当然不是为了做工,而是时下男人的指甲那种长短跟样式。

    所以杨仪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着她未必是丫鬟荭儿。

    她特意打量过女尸的双耳,确凿无疑,没有耳洞。

    “只凭这些,你就那尸首是曹?”薛放匪夷所思地口吻。

    杨仪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隋子云:“隋队正过,曹府的女眷以及丫鬟们,都不敢细看那女尸,所以无人确定其身份,至于男人除非是极熟悉的贴身之人,否则也不可能认识。但是隋队正不同。”

    薛放想了那么一瞬:“嬷嬷,你跟曹之间确实比别人更亲近你认出是她了?”

    隋子云不看他,眼睛盯着双脚:“十七,你我所认识的曹是男子,如今你叫我怎么认,难道就凭一双,就能断定那是曹?”

    薛放“啊”了声:“有道理。好好的男人成了女人,别是你,就算是我也不敢认定,毕竟脸都没了。”

    杨仪望着望隋子云。

    最熟悉曹方回的两个人都这么,凭什么跟曹方回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她反而认定那是曹。

    “她的脸”杨仪缓缓地道:“这正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薛放立即点头:“你下去,别停。”

    杨仪道:“为什么偏偏被毁的是她的脸?”

    “猫儿吃了嘛,谁知道那些野猫在想什么。”

    “据我所知,猫狗若是饿极了,确实会吃尸首,可为何别的地方没动,只是啃噬那张脸,而且同时出现那许多猫儿。”

    “也许是猫饿极了,也许是别的地方不容易下嘴,比如隔着衣裳。”

    “旅帅的对,可是您别忘了,那女尸被发现的时候,衣衫不整。”

    薛放好像被人戳了一下似的半开了嘴:“哦”

    杨仪道:“我今日前去曹方回屋中,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奇异的腥臭气,多半人都会以为那是尸首的气味,可并不全是。尸首并没有陈放很久未曾腐烂,而那气味细想的话,类似于鱼腥气。”

    “鱼?猫爱吃的鱼?”

    “是。”杨仪又看了眼隋子云:“我还在没清理干净的地缝里发现一些东西,隋队正是碎肉之类,但据我看来,那应该是鱼肉之类。”

    薛放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隋子云的开始轻颤。

    “你、你这个意思是有人故意的把鱼涂抹在曹方回的脸上?”

    “我想内情比旅帅所要复杂,”杨仪道:“如果单纯只这么做,那张脸绝不会毁的面目全非。”

    “那”

    “应该是先用利器将那张脸划伤,再涂上鱼肉或者、是让猫儿无法抗拒的别的东西,借猫之口达成他们掩盖尸首真正身份的目的。”

    所以验尸的仵作交代隋子云一定要关好门窗,这本就可疑,猫儿是绝不会因为吃人肉上瘾,这只能证明这其中还有些让猫儿无法抗拒的东西吸引着它们。

    “掩盖身份?”薛放问:“如果单纯是为不让人知道死者的身份,又何必用猫?如你所直接毁伤不就行了?”

    杨仪沉声道:“旅帅,直接下,仵作自然就看了出来,那样做无异于弄巧成拙,只会让人直接怀疑死者的身份可疑。而用猫的话,大家都会以为这只是人死后被猫无意中啃坏了脸,自然忽略了凶的真正目的。”

    “他妈的”薛放深深吸气,骂出一句:“这他妈是哪个杀千刀的想出来的鬼主意。”

    杨仪道:“不管是谁,这行凶的人必定早知道曹方回的真实身份,他杀死曹方回,毁了她的脸,让世人认定是曹方回杀人潜逃,这样做简直一举两得,没有人再追查那女尸的身份,也没有人找到所谓潜逃的真凶曹方回。凶反而置身事外又或者,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好处。”

    薛放听着“不知道的好处”,忽然沉默了。

    室内陷入寂静,杨仪看看薛放,薛旅帅蒙着眼睛,她还能轻松些,可以肆无忌惮多打量几眼。

    至于另一边的隋子云

    “子云,”薛放开了口:“杨先生完了,是不是该你了。”

    隋子云的神情,像是有些淡淡的悲怒,他却不能在薛放面前如何。

    低低地他回答:“我没什么可的。”

    “放屁,”薛放却毫不留情:“你少跟我来这套,连杨易一个没见过曹方回的人都能看出端倪,你跟他好的要穿一条裤子,你能一点儿异样都看不出来?别什么脸被毁了的狗屁话,如果是同一个人,那就一定有迹可循。”

    不知为何,薛放的话虽近乎粗俗,隋子云听着“好的穿一条裤子”,眼圈突然更红了几分。

    杨仪很想替他两句话,可又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会儿插嘴。

    隋子云的心情,杨仪隐约有点明了。

    毕竟让她对那女尸产生怀疑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隋队正。

    在曹管事指认曹方回杀人潜逃连累曹家的时候,隋子云的脸色就奇差,他可一向是个老好人,就算维护昔日友人也不至于如此近乎偏袒地给曹方回话。

    在面对女尸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步敢去看,这倒不是处于畏惧,多半是因为无法面对。

    隋子云一定是很喜欢曹方回,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

    薛放道:“平时叫你嬷嬷,可关键时候你丝毫也不含糊,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如果那女尸真的是曹,这边更需要你打起精神把事情刨挖清楚!难道你想他就死的不明不白?又或者你想任由他们的,让他背负一辈子的强/奸杀人在逃的罪名?”

    “她不是。”隋子云终于出声了,重若千钧。

    “那就给我证明,”薛放的声音也像是最锋利的刀刃,把人的伪装一层层割开,叫人彻底清醒,道:“别在这儿娘娘唧唧的,给我把头抬起来!”

    他明明看不到,却知道隋子云此时正垂着头。

    隋子云单遮住了眼睛。

    杨仪轻轻地起身,走向门口。

    薛放即刻察觉:“你去哪儿?”

    “我去清理一下,为待会儿给旅帅针灸准备。”杨仪回答。

    薛放道:“别走远了。”又吩咐:“找个人跟着你别叫斧头,他不够灵。”

    杨仪点头,迈步出门。

    室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薛放道:“你瞧人家杨易,不想你拉不下面子,主动回避了。他可跟曹毫无瓜葛,他不想挖谁的**,还不是为了真相大白?要真被害的是曹,你不想给他报仇?不想把害他的人碎尸万段?”

    他看不见隋子云的肩头轻颤,是竭力在强忍着悲痛,然后他哑声地:“我想。我当然想。”

    薛放起身,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张出去摁住隋子云的头。

    隋子云一声不响,往前一倾,额头抵着他的身上:“十七”

    “我明白,”薛放低声道:“可现在还不是难受的时候。”

    在隋子云的背后轻轻拍了拍:“杨易已经把最难看的这一幕给咱们揭开了,剩下的总不至于还指望他一个大夫。得咱们去干了。”

    隋子云深吸一口气,握拳擦过眼睛:“要怎么干。”

    薛放道:“他刚才了一句话,这凶处心积虑掩盖曹的身份,我想不至于是想嫁祸给曹那么简单。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好处。”

    “好处?”隋子云略觉疑惑:“杀了曹又嫁祸于她,会有什么好处?”

    “山在那里你都视而不见,”薛放感慨道:“平时最精明不过的是你,如今可真是当局者迷啊。”

    杨仪出了薛放的卧房,在廊下踱步,她并没有走远。

    跟随薛放的一个青年侍卫从廊外经过,见她站在这里,便急忙跑过来:“杨先生,可有什么吩咐?”

    这青年叫做屠竹,是个颇为伶俐的人。杨仪便道:“这里可有活水,洗一洗。”

    屠竹并不问她为何要用活水,笑道:“有,隔院就有一处引来的山泉水。先生随我来。”

    杨仪跟他往隔壁院落,果然见高高的竹管从墙上越过来,搭在中间修砌的池子上,那池水中还有几尾游动的大头鲤,池子边沿也都是用圆圆地鹅卵石铺地。

    杨仪看的惊奇:“这是”

    屠竹解释:“山泉水跟鱼还有这池子都是隋队正的主意,这些鱼原本是星云湖那边特有的,从星云湖捉了养在这里,旅帅若是想吃,那就可以新鲜捞一条。”

    “你们旅帅喜欢吃鱼?”

    屠竹道:“并不是,我记得是有一次曹家的一爷请旅帅吃饭,这种大头鲤做的甚好,旅帅称赞了一句,回头,曹家一爷就跟隋队正商议了,引了泉水修了池子。”

    杨仪正在掬那水,听屠竹起曹家一爷,她回头:“就是曹家的曹方回?”

    屠竹原本还带笑,此刻敛了笑意:“就是他,本来是个不错的人,又很得旅帅的心意,哪里想到竟然”他大概不想让话题如此沉重,便道:“其实自打养了这些鱼,旅帅就没有吃过一条,权当是养的锦鲤,看着玩儿了。”

    杨仪低头慢慢地浇水洗,看着池子里自由自在游弋的大头鲤,鱼儿仍在,斯人却已然香消玉殒。

    怪不得薛放对于曹方回念念不忘,那实在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前世之时,就算薛放回京,也仍是一直不停地派人追踪,可也始终没找到过曹方回。

    现在想想,这实在绝无可能的,能逃过巡检司的追查,除非

    那人早就不存于世了。

    可现在揭开这真相,倒不知对于薛十七郎而言,意味着什么。

    杨仪洗了,屠竹正端了个木盘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那竟是壶刚沏的茶,除了茶盅外,旁边还有一罐不知什么东西。

    见杨仪瞧过来,屠竹道:“这是红茶,这是蜂蜜,也是曹一爷送的,旅帅不太吃甜的,还有两罐没开呢。”

    屠竹给杨仪调了一杯蜜茶,她尝了尝,一股带着淡淡花香的清甜于舌尖散开,叫人身心熨帖,把她之前在曹家受得那些惊寒都驱散了。

    喝了两杯茶,杨仪记挂薛放不知跟隋子云如何了,薛十七郎有时候实在太粗暴不忌,她有点担心他没轻没重的伤到

    才走出院门口,恰好见隋子云从薛放的院中走了出来。

    他看见了杨仪,目光相对,隋队正稍微一点头,便带了几个士兵离开了。

    杨仪看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料想没什么大碍了,不由又觉着自己实在杞人忧天。

    蒙眼的布条除去,杨仪照例挥了挥:“旅帅可能看见?”

    薛放没抬眼,淡淡地嗯了声。杨仪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便拿出自己随身的药包:“先前多亏隋队正带路,找到了十分罕见的一支针。”

    薛放道:“你不用费心夸他,我也不会因为他一时失态而怎么样,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杨仪哑然:“是我心胸狭窄了。”

    “你才不是,”薛放抬眸:“我倒要庆幸这次有你随行了。”

    他的双眸略清,虽然还蒙着一层淡淡阴翳,可比先前要见强的多了。

    杨仪的心一跳:“旅帅为何这样。”

    “我的眼睛没恢复,”他泰然自若地,“就算想去看那尸首都不能够,戚峰是个张飞看不出什么来,其他人看出什么来也未必敢跟我,要是放任子云不管,谁知道他会憋出什么来。”

    杨仪不太懂这话的意思:“隋队正缜密精细稳得住,不至于如何。”

    “这你就是外行了,越是那样看着笑呵呵什么都过得去的人,一旦真的被触怒那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想不出他们到底会做出什么来。”

    薛放的这句话,让杨仪的心头一颤。

    她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瞬间杨仪想起来,她在前世其实是听过“隋子云”字的,可却并不是因为当时名噪京城的薛十七郎。

    而是俞星臣。

    杨仪从俞星臣的口中,曾听过隋子云的名字,可当时她并未在意。

    她凝神细想闺中记之中关于这件事的记载。

    那是一桩案子,发生在羁縻州的大案,以至于惊动了兵部跟刑部,两部联派人前往羁縻州调查处置。

    在远离京城龙蛇混杂的羁縻州,等闲死几个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案,之所以会惊动朝廷,是因为这案子极其特殊跟恶劣。

    犯案的是巡检司的一名校尉,他一个人屠杀了郦阳县曹氏满门,并且一把火把曹家烧得瓦片不存。

    那名校尉,就是隋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