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再生欢 > 正文 第60章 三更君~
    杨仪听见这样的“旨意”,还并没有觉着如何。

    可薛放的反应就很直接了。

    “什么?”薛放站了起来:“叫玉进京伴凤驾?哈哈这不是商纣王叫冀州侯苏护献苏妲己吗?”

    杨仪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也跟着起立:“旅帅!”

    狄闻也喝道:“十七。”

    薛放看看两人:“看把你们急的,我又错话了?”

    狄闻向着他摆了摆,然后望着杨仪道:“杨先生,这是十七玩笑,不必放在心上。”

    杨仪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完全是因为担心薛放这样肆意妄言,惹祸上身。

    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僭越了,毕竟这是在狄将军面前,而且狄将军跟薛放的关系,显然比薛放跟她的关系更加亲近,很不必她出声。

    又听狄闻这话,似有防备自己之意,她便站起身来:“在下明白,将军若是无事吩咐,我须去配几副药”

    没等她完,狄闻笑笑:“先生自去。需要什么只管跟符琪交代。”

    杨仪垂首,并没有看薛放一眼直接退了出来。

    走出房门,杨仪止步细想。

    她原来对于这道旨意并没什么特别之感,甚至被狄闻的那声“好事”迷惑,本能地觉着不是坏事就罢了。

    谁知薛放一句话,振聋发聩。

    商纣王让冀州侯苏护献苏妲己?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杨仪突然发现,事情居然能够这么去想。

    在她眼里觉着不是坏事的所谓“伴驾”,对于薛放或者狄闻而言,竟是堪比商纣王召苏妲己的行为。

    当然这并非玉是妲己,而只是指这行为背后的目的罢了。

    她骇然,抬扶了扶额。

    本朝至帧皇帝,少年登基,也算是个刚强能为之主,早年亦身披戎装,亲自上过阵的。

    只有一件,皇帝颇为贪色,若有看入眼的,莫论男女,皆可逞一时之兴而幸之。

    至帧皇帝原本有四位皇子,大皇子最得宠爱,也是群臣们公认的最有皇帝之风的人,怎奈在一次亲临北阵的时候,被北蛮放了一记冷箭,就此崩了。

    二皇子宣王自体弱多病,据皇帝曾得一梦,梦见药师佛向皇帝许诺,要他让皇子皈依才能保得性命无碍,梦醒后,皇帝索性就把宣王直接送去了护国寺,叫他在寺庙安心念经修行。

    三皇子便是端王殿下,也是最得民心的一个,十分的善慧,在皇帝懒于政事之时,多是叫端王辅佐处置朝政,端王也料理的妥妥帖帖。

    四皇子年纪尚,还在宫内,不必多。

    杨仪在门口站了半晌,阳光照的头晕。

    亏得符琪走来,问她为何在此,杨仪才想起,便自己要配些药,最好再弄些药丸子。

    从治好了狄将军的痼疾后,符琪看她之时,简直眼中冒光。

    他立刻连声答应:“先生要什么都有。正好那些人也在,先生若要制药,叫他们帮,是最快的。”

    大佛堂这里,原先就有个药局,只是药材不多,只因狄闻这几日在这里,所需所用非同可,符琪便命人就近调了好些药材,其中不乏珍稀罕见的。

    这些日子杨仪总疲于奔命,之前制的药丸,不管能用的不能用的,大部分都吃的精光,这让她有点惴惴空虚之感。

    何况以前制药,多半还得自己亲自去采草药,毕竟有的药材价格不菲。

    如今见有“大头”在此,药又前所未有的齐全,她自然是要发奋多制一些。

    一旦忙起这些事来,她的心里就装不下别的了,顿时之间,心里盘算的只是要这个丹,那个散,竟把什么俞星臣什么杨甯,什么朝廷的旨意都扔在了九霄云外。

    她这一忙,便又忘了时候,日色正中,还只管在药局里筹谋。

    身前一个药童拉长语调念着单子:“腊梅丸二十颗,需用腊梅花末,干姜末,甘草末,枇杷叶”

    念完了这个,又拿了一张:“如神散,用当归,肉桂,玄胡索”

    “一粒金”

    “守宫丸”

    “扶衰丸”

    七八个青衣侍从来来往往,按照他所念的抓药炼药,忙的头都不能抬。

    杨仪搓搓,内心乐不可支。

    这些都是她想了好久的需制的药,有的是临时看见此处有异样药材,所以就算未必能用得着,也非得造一份出来,免得过了这个村儿没了这个店。

    她不住地东看看,西瞧瞧,如入了宝山的财迷。

    望着侍从们忙着给自己制药,又闻着那些药的香,只觉心头难得清净,且竟并不觉着乏累。

    直到无意中一抬头,竟见门口外薛放正站在那里,左臂抱在胸前,右臂支在上头,捏着自己的下颌,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杨仪便从内走了出来:“旅帅跟将军的话完了?”

    薛放道:“你一直都在这儿?我那早就完了,都出去逛了半天了。”

    杨仪应了声:“旅帅有事且请自便。”

    “你还没完?”薛放忙拉住她:“还是故意躲着,不想给我那件事。”

    “哪件事?”杨仪倒是真忘了。

    薛放眯起眼睛:“你跟俞星臣背后嚼我舌头的事。”

    杨仪没想到俞星臣有生之年竟会出现在这样的句子里。

    她看看忙碌的众人,又想想自己今日制了多少药,算来也差不多够了。

    两人出了药局,却见天蓝如洗,泸江似玉,鹭鸟们又恢复了昔日的欢快,或彼此嬉戏,或捉鱼虾。

    跟着雨过天晴般的景色不相衬的,是杨仪忽然凝重起来的脸色。

    薛放问:“怎么,很难解释么?”

    “我跟俞大人有一点过节,只是他目下未必知道。”杨仪终于开了口。

    其实若是谎,也应该能够搪塞过去。

    但杨仪觉着,该让薛放知道一点内情了。

    “早看出来了。”薛十七郎不以为然,“那日你瞪着他的眼神,跟要活撕了他一般,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可我想不通的是,他到底干了什么,会让你那样”

    杨仪苦笑:“旅帅,能不能不要问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毕竟有些事情,不是开口就能清楚的。”

    那是血淋淋沉重的过往,她无法宣之于口的。

    “那”薛放顿了顿:“先前刺杀你的那几个人,总不会也是俞家所派?”

    杨仪见他竟迅速联想到这个:“我想,应该不是他们家。”

    “那到底是谁。你知道?”

    杨仪摇了摇头,而后道:“我跟俞星臣旅帅的亲事,是无奈之举,确实不该,请旅帅见谅。”

    “你是想,跟他套近乎呢,还是”薛放忖度着:“编排我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杨仪知道他不好瞒,不晓得竟是这样敏:“若我有好处,旅帅会生气么?”

    薛放却摆了摆:“你早便是了。只要对你有利,随便你如何吧,反正我又不会真的回京去娶什么亲。”

    这件事到这里本来点到为止了。

    不过薛放的这句话,却又让杨仪不由触动了一下。

    “旅帅的不会,是不会回京,还是不会去娶”

    “都不会。”他笃定地歪着头看天色。

    杨仪张了张口,很想问他难道心里就不牵挂杨甯,是埋的太深不肯告诉人,还是有别的缘故?

    “今天跟亲事有缘。”薛放却舒眉展眼地笑了:“先是我那子虚乌有的亲事,又是狄玉的。”

    杨仪疑惑:“狄姑娘?狄姑娘的亲事不是旨意”

    薛十七郎看向她:“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没见着狄玉?”

    杨仪又想起他的“苏妲己”论,心里发憷:“玉姑娘总不会被带到京内去了吧?”

    薛放摇头否认,脸上浮现一点奇异的笑:“我今日才服了狄将军。”

    杨仪讶异:“何意?”

    薛放看着那点点的白鹭起舞,若有所思地道:“他多半在京内有眼线,竟知道了些内幕,在俞星臣来的那日,他就把狄玉送走了。”

    “送到哪儿了?”杨仪忙问,可又想,既然朝廷要人,送到哪里也不管用。

    薛放微笑:“你绝对想不到是哪儿。”

    杨仪确实想不到。

    狄闻,把狄玉送到了津口,就是原先韩青驻守、现在换了隋子云的那个津口。

    从薛放口中得到这个答案,杨仪呆了:“这是为什么?”

    “先前我在狄将军跟前的话你也听了,朝廷要狄玉进京,绝不止是伴驾那么简单,无非是为了牵制将军罢了。”

    杨仪屏住呼吸:“那该怎么做?”

    薛放长吁了一口气,他想起方才在精舍跟狄闻的谈话。

    杨仪离开后,狄闻开门见山:“我已经把玉送到了津口,你知道我的意思么?”

    薛放的回答跟杨仪的回答差不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有什么用。”

    狄闻道:“十七,在我所见过的后起之秀中,不论出身,人品,武功,或者其他,你都是最顶尖的那个。你可知道当初玉为什么能够顺利跑出将军府,还一路到了你的郦阳县?”

    薛放醒悟:“哦,原来是将军故意的纵她,许是还叫人暗中护送了吧。”

    狄闻一笑:“女大不由爷,玉的母亲早逝,我自然多溺爱了她,以她的性子,若把她圈在府内,她迟早是要疯了。”

    圈在将军府都会疯了,那去了京城,若是被圈在那高墙之内呢。

    那就不止是疯。

    薛放隐约明白了狄闻的意思:“将军想什么?直就是了。”

    狄闻道:“十七,我不担心你会反叛我,所以跟你这些,我不会允许玉去京内,你我都清楚这是朝廷的制衡之策,可是,我不惧制衡,但不能让玉去送死,以她的性格,只要踏入皇宫,只怕活不出一年去。”

    薛放觉着他的对。

    狄闻又道:“所以,我想出了一个保全之策。在这之前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玉换言之,你想不想娶她。十七,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想好了回答。”

    薛放知道自己的回答会叫狄闻失望,但他别无选择。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会委屈自己。

    其实这个答案早在狄闻的意料之中。

    只不过他在做最后的一次试探而已。

    “早知道如此。”狄将军把头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吁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薛放不知该怎么回答。

    狄将军闭着双眼,慢慢道:“其实你放心,在俞星臣面前我早有应答了。”

    先前,在俞星臣入内相见,还未来得及宣旨之前,符琪入内。

    “将军,津口那里来人,姐不肯回来。”

    狄闻皱眉:“反了她了!这成何体统!叫人知道我将军府的名头都败坏了!”

    俞星臣自然要问发生了何事。狄闻有些许气急败坏:“家门不幸罢了,休要再,免得竟在俞主事面前也丢了脸面。”

    符琪面露苦色:“要不要叫隋旅帅把姐送回来了,隋旅帅的话,姐自然是听得”

    “啪!”是狄闻捞起一个茶盅扔在了地上,“混账东西,什么旅帅,该革了他的职,治他的罪!隋子云竟敢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混账事,我也是白抬举了他!真真是引狼入室!”

    俞星臣只得再问何事,这次,狄闻没有避而不答,反而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颓然老父之态。

    “女大不由爷,玉的性子被我从溺爱坏了,很不像是个高门大户的姐,之前俞主事没来之前的那些日子,她便偷偷地从将军府跑出来去了郦阳县!”他诉苦楚一般。

    “这是为何?”俞星臣问。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隋子云那个畜生!引逗了玉!咳咳”狄闻怒斥。

    符琪赶忙上来安抚老将军:“您的身体才稍微有点起色,杨先生过不能如此大喜大悲的还请以身子为要。至于姐跟隋旅帅,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如今木已成舟,索性便成全了他们,姐那性子烈,万一拗不过怕闹出事来。”

    “这、这是什么胡话。”狄闻似在垂死挣扎:“给我住嘴!”

    俞星臣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他看看狄将军,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军,我看将军有必要先听听皇上的旨意了。”

    事到如今,皇上的旨意又怎么样?

    皇帝召狄玉进京伴驾,因为她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多半会顺收入后宫。

    如今狄玉已经跟人厮混到一块儿去了,损了名节甚至还有其他皇帝还想怎样。

    妙就妙在,狄玉跟隋子云已成事实的这件事,发生在俞星臣宣旨之前。

    这自然就排除了他们故意为之的嫌疑。

    而在听了旨意后,狄闻下跪拜倒,捶胸落泪,只自己养而不教,玷辱门楣,辜负圣恩,简直死罪。

    俞星臣当然只能安抚。

    至于如何回去跟皇帝交代,那便是俞星臣的问题了。

    故而薛十七郎自己“服了”狄将军。

    在快刀斩乱麻“挥泪斩马谡”这件事上,没有人比得过狄将军。

    为了留下狄玉,他不惜自毁名声,甚至果断地给狄玉弄了个临时女婿。

    当然,假如韩青在,那事情会更容易些。

    如今韩青不在,放眼出去,戚峰未必能靠,薛十七郎不许他靠只有隋子云最是妥帖。

    想想是他领了津口的职位,也算是阴差阳错,合该是他。

    就在狄闻破口大骂之时,远在津口的“马谡”隋子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背负了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而在他面前,狄玉鼓着腮,一脸不逊。

    狄玉其实不是甘愿来的,当时狄将军身体大不好,韩青又才出事,她只想留在父亲身旁。

    但狄闻不由分,叫人把她绑了塞上马车,连夜送到了津口。

    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封言简意赅、外人看了未必会懂,聪明人一看便会懂的信。

    隋子云显然属于后者。

    就算之前在郦阳县,他对于这位大姐都是敬而远之,远远地笑看着她去纠缠薛放。

    没想到有朝一日,角色互换,他居然成了要去主动“纠缠”狄玉的人。

    不过,隋子云对于这件事,并不抵触。

    从领了津口旅帅职位的那一刻,他就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而如今狄闻把狄玉送来,对于隋子云而言,这简直像是一阵最好不过的“东风”。

    他有心,也有能耐有腕去做好这件事。

    一步步去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杨仪听完了薛放所,久久不能回神。

    当然,薛放只讲述了狄闻对于狄玉的安排,而半点没提狄闻的“第一目标”是他这件事。

    “这么,玉姑娘如今是跟隋旅帅在一起的?”杨仪满心震撼。

    薛放道:“如今也只有嬷嬷能管得了她,不过,嬷嬷不会趁人之危,只是给俞星臣造成一个已成事实的错觉而已,到底如何,等这位钦差离开再吧。”

    此处的事情已罢,俞星臣又去了云阳,狄闻准备次日便启程回春城。

    不料戚峰派人回来,是弥寨那边佩佩病了,可木亚跟佩佩不愿意离开,他只能暂时留在那里照看一阵子。

    薛放只得又给他留了两个人,准备跟杨仪一起先返回郦阳。

    杨仪这边,因为昨日所制的药甚多,那荷包果真放不下了。

    她暗惊薛十七郎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将那个花布口袋拿了出来,把几样需要随身带着的丹药等妥帖放置。

    启程这日,屠竹帮她拿着两个包袱,杨仪自己背着这花口袋,先去向狄将军拜别。

    狄闻看到她身上背着的袋子,眼中透出讶异的光芒,看看袋子,又看看杨仪,似乎想问点什么。

    杨仪自以为他是因为这袋子的花纹过于鲜艳,便并未在意,只忙着又交代符琪此后种种调养之事。

    符琪一一记下,待她要走,才道:“先生的这搭帕十分精致。”

    杨仪知道他顾事周全,这应该是应酬之语,便只道了一声谢。

    符琪笑眯眯目送她出门。

    杨仪带着豆子往回。

    此时因队伍开拔,不少摆夷人出来看热闹,忽地望见杨仪经过,顿时许多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杨仪后知后觉,发现他们都在看着自己的花布袋,边看边议论纷纷。

    她低头看了看,心里疑惑:这到底是好看的令人侧目呢,还是

    浮想联翩中,人群中几个老者看看那布袋,而后向着杨仪举起了大拇哥,频频点头。

    一些妇人也笑呵呵地望着她,有的还在拍,着些听不懂的摆夷话。

    其中有几个年轻的少女则脸色微红,用奇异的眼神望着杨仪,那种眼神明显是柔软的,水汪汪的,毫无恶意。

    杨仪左顾右盼,意外的很。

    难不成薛十七郎买的东西这样出色,竟把路人都惊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