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再生欢 > 正文 第64章 一个加更君
    他们回了巡检司衙门。

    虽然杨仪事先把宝贝花布袋放的远远的,但她自己却不能如此。

    而且仓促中又找不到合适的遮掩之物,这里毕竟是巡检司军营,都是些粗豪军汉,就算找一件合她身儿的旧衣裳也不容易。

    何况治病如救火,哪里能给她磨磨蹭蹭的会。

    偏英虎的肿的那样,什么毒血、脓液,烂骨肉之类哪里是那么好料理的,一喷二溅三淌,虽有李正跟孙平两位在旁协助,但她毕竟才是“主力”,首当其冲亦是不免。

    之前总算完事后,杨仪简略地把上的血跟污渍、包括那刮下来的骨沫等洗了洗,可仍是不得干净。

    但这些却竟不劳她操心,还没进门,隋子云早先吩咐了屠竹去准备水,又特意叫人去把伺候狄玉的那胖丫头叫过来。

    对此,隋嬷嬷跟薛放的解释是:“从之贤弟体力虚耗,可这身上毕竟还污脏不堪,这些毒血之类熏染,怕把他弄病了。毕竟丫鬟的轻些,且做的仔细。叫她伺候比别的强。”

    这个“别的”,显然把薛十七郎包括在内了。

    薛放倒是没想过什么“伺候”,只是把杨仪放在榻上的时候,他即刻就想叫屠竹拿毛巾来,完全出自本能罢了。

    杨仪才挣扎着将污脏的外袍解开,闻言心地用肘抵了抵薛放:“旅帅快去清理不用管我。”

    薛放刚才抱她,身上自然也染了些血污:“我不嫌你就算了,你倒是嫌我了?”看她费事脱衣裳,便从后给她一拉,麻麻利利地把那件袍子除了下来,裹成一团:“这个不要了吧。”

    杨仪咳嗽:“你、快去。”

    她毫无血色、只带着冷汗跟疲乏的脸,跟这轻飘飘仿佛是自己从天灵盖冒出的两个字,让薛十七郎竟无法拒绝。

    他哼了声:“自讨苦吃。”将要走,又看向隋子云:“不对,是你拉人下水。回头跟你算账。”

    隋子云笑笑,恭送旅帅。

    等薛放去了,杨仪才跌回了榻上,气若游丝地:“子云哥哥,要用凉水,不要热的。”

    “知道了。”隋子云回头吩咐了一句,上前看她:“这次确实是我缺乏考量,没料到竟是如此棘,若是因为这个累坏了你”

    杨仪撑着抬起眼皮:“你要是不叫我治才是缺乏”

    她实在不下去:“我且躺会儿。”话未完,已经合眸半是昏睡了。

    屠竹端了一铜盆的清凉井水,隋子云试了试,叫稍微加一点热的,待不十分冰凉,也没感觉温热,才叫停了。

    此时狄玉带了那胖丫头前来:“怎么叫喜娃来伺候杨先生呢?这儿不是有人的?”

    隋子云道:“这些人粗粗脚的,姐您看先生的样子,怎么禁得住?到底叫个丫头来才成。”

    狄玉闻言把袖子挽起来,竟:“你叫丫头,也要找个聪明的,你看她可会做这些么?少不得我来。”

    喜娃撅嘴。

    隋子云大为讶异:“你?”

    狄玉道:“怎么,我不行么?我不比丫头伶俐?”

    喜娃的嘴巴更高了几分。

    隋子云倒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最主要的是,他以为狄玉毕竟是一品大员之女,哪里肯沾这些。

    狄玉却已经走到了床边,她啧了声:“果真像是才从千军万马堆里杀出来的一样”回头看隋子云还站在那里,就又道:“你哪里知道,我时候时常跑到军营里去,也见过些受了伤的将士,想必你是担心我害怕不敢做?”

    隋子云只得一笑。

    狄玉指使那胖丫头喜娃端水上来,自己拧了块帕子,先给杨仪把脸上、发端,以及脖颈上擦了一遍,果真细致。

    隋子云并没有走,反而上前一步,细看她动作。

    却见狄玉满面认真,并没任何嫌弃之色,反而十分专注,下也极为轻柔。

    他看看杨仪,又看看狄玉,望着这素日刁蛮不讲理的大姐,眼神稍微柔和了下来。

    “这杨先生,实在太瘦弱了,这可怎么得了,看看”

    狄玉正擦到杨仪的,那么窄窄的一截玉腕,她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比了比本来狄玉只算是纤秾合度、胖瘦适宜罢了,可跟杨仪相比之下,倒是如同薛放在来的路上那一句——“她壮实着呢”。

    这会儿那喜娃也忍不住插嘴:“先前我看着旅帅的那个上司薛旅帅,长的美人一样,年纪又,我还不信他是旅帅的上司呢。如今这位先生却简直更加不像是个先生。”

    狄玉跟她相处了两日,倒是颇喜欢她的憨言憨语,一边擦拭一边笑问:“不像先生,像是什么?”

    喜娃望着床上合眸沉睡的杨仪,那侧面简直像是高精心剪出来的剪纸似的人物可又比那剪纸更精致不知多少倍,尤其那肤色就像是一捧雪,简直叫人怀疑不心戳过去,就会戳出一个坑。

    喜娃开始庆幸不是自己去伺候,不然以她的劲只怕还真把人弄伤了呢。

    她摇了摇胖脸:“不像先生,像是姐。”看看杨仪又看看狄玉,喜娃心想:比狄姐还像是姐。

    隋子云在旁一直听着两人对话,听到这句眼神一变,忙看向狄玉。

    狄玉一愣,凝眸打量杨仪,半晌才嗤地笑了:“也难怪你这丫头这话,杨先生的模样确实太好了些,再加上他这个身子骨可你想啊,他是何等能耐的人,又能救人的命,还能相助十七哥他们上山下海擒龙捉蛟的,要是个姐啊又岂能这样。”

    隋子云稍微地松了口气,见那盆水浑浊了,就又回头叫人。

    杨仪睡了足一个时辰才醒来,刚睁开眼睛,就听见外头有人话。

    隐约只听见:“等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杨仪没理会,赶忙起来打量身上,却见双已经极为干净,抬起来闻了闻,还有胰子的淡香气,忽然杨仪低头,拎起领口,似乎领子间也有这种味道。

    她稍觉惊心,正要再向内查看,就听外头轻轻一声咳嗽,然后是隋子云走了进来。

    “好歹醒了,再不醒我就是罪人了。”隋子云眼中带笑:“十七非吃了我不可。”

    杨仪挤出一点笑意,心噗噗跳。

    隋子云却又若无其事地:“我怕屠竹粗笨脚的,就叫了伺候狄姑娘那丫头来给你擦了擦脸脖颈,你可别介意。”

    杨仪总算长长地出了口气:“多谢子云哥哥。”

    她去了心事,突然想起最重要的:“巡检营那里英虎如何?”

    隋子云道:“我找了两个老成的大夫在那里盯着,他们都交口一致地称赞,就算十个大夫一起上阵,也未必做的这样好。还一力求我,想见一见你当面请教。”

    没什么比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肯定更令人高兴的了。

    杨仪抿嘴一笑,顿时觉着先前的劳累已经消失无踪:“哪里,英虎没有大碍就好了。”

    她本来想亲自去看看,可抬腿下地,双腿却还是有些发软。

    先前她在那床榻前,足足地或站或坐两个多时辰,当时浑身的力气几乎都耗费殆尽,头重脚轻,两只臂更都因为一直擎着动作而逐渐麻木,几乎已经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什么借来的只会处理伤口的东西。

    要不是心里存着一个不能半途而废的念头,早就中途晕厥了。

    隋子云看了看外间:“英虎虽无大碍,你自己却有一个‘妨碍’。”

    杨仪不懂何意。

    隋子云听着外头脚步声响,微笑道:“来了,你自己罢。我去叫屠竹把鸡汤送来给你,可一定要喝,你若在这里病倒,下次我就不敢再劳烦了。”

    隋子云这里还没完,就听外头道:“你又想劳烦什么?好不容易捉到个人就往死里用?”

    “我吧?”隋子云低低一笑,向着杨仪使了个眼色,转身向外。

    薛放从外而来,迎着隋子云:“你以后别轻易使唤我的人,再敢先斩后奏,我就真不跟你客气了。”

    “你的人?”

    “难不成还是你的?”

    隋子云又一笑:“不敢不敢。”回头看了眼杨仪,这才退了出去。

    薛放回身道:“别以为这么走了就行了,该给的诊金,得给我加倍送过来!”

    杨仪咳嗽了声,双足踏地试了试,慢慢地站了起来。

    此刻她只着中衣,左顾右盼,见床边还挂着一件新袍子,她知道隋子云行事缜密,自然是给她预备的。

    正要伸取过来,薛放已经探臂先行拿了,轻轻一抖给她披在肩头:“以后别这么听话了,人家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赶明让你上阵杀敌,你也去?”

    杨仪道:“我自然只做分内的事。”

    “你可不欠那些人的命。”薛放揉了揉自己的拳:“要怎样,那也是我”

    “旅帅。”

    薛放晃了晃头:“罢了,不提这个,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想问你,你不要瞒我。”

    杨仪一听“要紧”,顿时想起自己那些藏而不宣的,她很担心薛放又要追问。

    恰这会儿屠竹端着一碗香喷喷的乌鸡汤送了进来:“这虫草乌鸡汤,最补身子的。”

    杨仪赶忙道:“我正有点饿了。”

    她走到桌边坐下,望着淡金澄清的汤色:“看着就知道熬了很久,必然好喝。”

    屠竹道:“您尝尝,吹一吹再喝,有点烫。”

    突然感觉薛十七郎在旁边盯着自己,屠竹忙道:“看我只顾想着先生,忘了旅帅了,我再去给您弄一碗。”

    薛放摆,屠竹忙先跑出去。

    杨仪埋头,拿着勺子,不住地吹里头的汤,假装心无旁骛。

    忽然身边多了个人,却是薛放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边。并且转头很近地盯着她看。

    这鸡汤的热气熏人,杨仪还没喝,就觉着脸上微热了,想喝,被他眼睛烁烁地盯着,又有点儿难以下咽。

    于是嗫嚅地问:“怎么了?”

    薛放盯着她:“你不用跟我含含糊糊,偷偷摸摸的,该给我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杨仪正举着一勺子贴在唇边,闻言一抖。

    那热汤碰到嘴上,顿时嘶了一声。

    她赶紧放下汤勺,捂着嘴。

    薛放捏着她下颌去看她的唇,上唇果真有一点微红。

    “我还没呢,就做贼心虚了?”十七郎判断。

    杨仪推开他的,低头不语。

    薛放哼了声,又看向她面前那碗汤:“喝罢,你还是多喝一点儿,到以后跟那摆夷女子成亲,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也给你煮这样的汤。”

    杨仪本来正在担心他提过去的事,突然听见什么“摆夷女子”,不由双目微睁看向薛放。

    薛十七郎又道:“不过这异族的女子虽然生得好看,也有风情,可却也不是好惹的你要心,还有,你这不是无根无家么,你怕不是要去倒插门吧?”

    杨仪简直不知他在什么:“倒插门?”

    “除非你置办下产业,人家兴许肯跟你一起住,不过我看你也没多少钱,所以方才替你跟隋嬷嬷要诊金,哪里是我财迷,还不是为你攒老婆本。”

    “老婆本?”杨仪咽了口唾液,云里雾中。

    薛放道:“可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看你也太见外了,有了相好的却瞒的那么紧,真怕我们眼红抢你的?”

    “相、相什么?”杨仪眼冒金星,摇摇头:“旅帅你到底在什么?”

    “我当然是在你那美貌的摆夷女子,都要谈婚论嫁的那个。”他瞪着杨仪:“你还跟我装傻?”

    杨仪转了一大圈,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跟自己的事是这个。

    心结陡然开了。

    杨仪嗤地笑了声,可又不敢让自己笑的太厉害。

    虽不知薛放从哪里听的这话,可是只要不是提那些惨痛难堪的,她便高兴。

    笑吟吟地瞥了薛十七郎一眼,杨仪低头,又舀了一勺鸡汤,好整以暇地吹了口,喝之。

    薛放本以为揭破了她,她自会羞惭难当,为先前的隐瞒向自己致歉。

    没想到竟然如此。

    十七郎目瞪口呆:“你、你这是还得意上了?”

    杨仪微微闭上眼睛,品尝鸡汤在舌尖蔓延的香甜之感,这乌鸡汤果真不同凡响,更加有虫草的功效,很适合此刻体虚过度的她。

    而薛十七郎的聒噪,竟成了最美味的佐餐似的,令她越发受用。

    “杨易!”薛放气的站起来:“你这见色忘义的东西!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好色之徒!”

    杨仪用十分清白的眼神瞅了他一眼:“旅帅,这鸡汤甚好,你必须也喝一碗。”

    薛放深深吸气,感觉自己似乎要被气炸了。

    “肾好?好个屁!”他指着杨仪:“你看看你这样,风一吹就倒,竟还想娶妻,能不能起得来还两,你能叫她足兴?”

    他再怎么样,也是从在军中厮混的,军营中那些荤话可不是别处能想象的。

    此刻情急,竟是脱口而出。

    杨仪虽然并不算很懂,但她毕竟也不傻,且也是经过人事的。

    稍微一想,模模糊糊有点明白。

    脸上顿时不自在:“旅帅!”

    薛放完这句,心里却有点懊悔,为何竟对她这荤话。

    而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来询问杨仪她要成亲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谁知道一开口就要吵架。

    十七郎不知该什么了,又见她里还拿着汤勺,索性一跺脚:“算了,你自己的事儿,跟我无关我才不管你死活呢。”

    他完,拔腿转身往外走。

    杨仪知道玩笑开大了,起身:“旅帅,不是”

    薛放却又止步回头:“告诉你,你也别想要我的份子钱。我出可是很大方是你亏了!”

    杨仪瞠目结舌。

    薛放疾步到了门口,想想还是生气,便回头又道:“别以为成了亲就万事大吉,那摆夷女子可是会下蛊的,到时候吵起来惹急了人家,连怎么死的只怕你都不知道!”诅咒般了这句,他一摆:“喝你的汤去吧!心点别噎哼!”

    到底没再那个字。

    下午时候,杨仪去了巡检营一趟。

    英虎先前服用了麻沸散,睡了足足四五个时辰才醒来。

    所以先前那场“屠戮”似的治疗,他竟一无所知,也并没觉得痛。也算幸事。

    英虎的伤跟人,看着都已无恙,他挣扎着要致谢。

    两个大夫见了杨仪,忙围了过来,赞不绝口,又请教她是如何处置伤口、如何判断用药等等。

    那些英虎的同僚们,一个个不太擅言辞的汉子,也纷纷过来,满怀感激诚心诚意地向着杨仪行礼道谢。

    如此,从巡检营出来,天色已暗。

    正要回衙门,就见斧头又带了豆子一路旋风似的冲来:“杨先生!了不得,快回去”

    杨仪忙问怎么了。斧头道:“先前狄将军那里送了一封紧急公文来,十七爷看过之后,就立刻点了人马,往云阳县去了。”

    “云阳?”杨仪忙一想,“是那康知县灭门血案的地方?旅帅为何要去?”

    斧头着急地:“是云阳巡检司的周旅帅向狄将军告状,京城来的俞大人擅自闯入县衙,干涉审案,而且大有赖着不走的势头。狄将军斟酌,就叫十七爷前去看看情形,调度行事。”

    “原来如此。”杨仪的心稍安。心想那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不料斧头又道:“但是隋旅帅,狄将军的公文里特意提了,要您一块儿前去。可是十七爷竟不肯,执意自己去了。”

    杨仪这才意外:“他旅帅不许我去?”

    斧头肃然道:“我看啊,十七爷是生你的气了。谁叫你偷偷地在外头弄个相好,也不告知十七爷呢。连我们上下都瞒的死死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别十七爷对你那么好,我都生气呢。”

    杨仪本以为这不过是个误会,且也不是什么正经大事,只等缓和缓和,再跟薛放一解释就罢了。

    可自从薛放跟她过那番话后,他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也不知道是真有正事处置忙的脱不开身,还是确实在跟她赌气、避而不见起来。

    杨仪想想他之前的那些话,什么“倒插门”“老婆本”,心里只觉着好笑,也没当回事。

    如今听斧头这般,杨仪苦笑道:“快不要提了哪里来的相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斧头的眼睛瞪得滚圆:“你没有相好?可是、可是大佛堂那里的摆夷人明明你是他们的姑爷,将很快婚嫁了。”

    杨仪怔忪:“大概是哪里弄错了,大佛堂那会儿我哪里有空闲落单、又哪里弄什么相好的?你仔细想想。”

    屠竹也在旁边道:“但凡在佛堂那里,有我跟着,但凡出去,是旅帅他们跟着,想着确实没什么空闲干别的吧。”

    斧头揉着脑袋:“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糊涂了。”

    大家回到巡检司衙门,见了隋子云。杨仪就问云阳的事情。

    隋子云知道的多些,就把那边的种种简略告诉了杨仪,又道:“你跟十七闹什么不合了?”

    杨仪道:“只是个误会罢了。”

    隋子云看看她腰间那艳丽的花布袋,夜色里看着格外娇艳。

    他不由咳嗽了声:“你这个”

    忽然是狄玉气鼓鼓地走出来:“十七哥越来越气,竟也不肯带我,倒像是我也得罪了他。”

    隋子云便道:“并非如此。我看十七之所以要独自前去,未必是什么赌气之类,他不是这样气量狭窄的人。”他看向杨仪:“兴许有别的缘故。”

    杨仪听着“别的缘故”四字,心中突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