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再生欢 > 正文 第76章 一只加更君
    杨仪被薛放一顿呵斥,起初还有点发怔。

    待想到因为自己而叫他忙碌了半夜,还不知他底下操了多少心,做了多少功夫,可必定是超乎她想象的。

    杨仪虽然对于黎渊所的、什么马帮二三十万众把羁縻州翻了个个儿的话不是很相信,但是此处马帮众人为了她誓死不退的那股勇悍她是看在眼里的。

    这一切当然不是冲着她杨仪,而是为了薛十七郎。

    他本就是心火旺盛的人,这时侯繁累动怒,恐对身子不好。

    杨仪绞了绞:“旅帅你别生气,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我”

    见他凛然不动,杨仪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薛放却把她的一下子打开:“别拉扯!”

    方才抱都抱了,她拉一下却不成,这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杨仪不敢吱声,只瞅了眼前方花厅的方向:“旅帅你夤夜行路,必定是口渴了去喝杯茶?”

    薛放又横了她一眼:“少给我花马吊嘴的,我会吃你这套?”

    花厅虽而不乏雅致。

    镂空花架上放着一盆兰草,养的甚好,叶片翠绿带着光泽,中间门挺着两个似开未开的绿色花苞,玲珑可喜。

    羁縻州的兰草便是多,百姓们也甚是喜爱,一般家中都有。

    薛放抬拨弄着垂落的兰叶,一边悄悄地向后瞄,他听见倒水的声音,嘴角便微微上扬。

    重新看着面前的兰草,十七郎哼道:“这春兰还养的不错,比康昙屋里的那虎头兰好多了。”

    杨仪正捧了一杯茶,闻言道:“以后那虎头兰没人浇水打理,只怕”

    “你倒操心这个,我早叫老周派人拿家去了。给他养着总比白白枯死了好。”

    杨仪舒眉展眼地笑了:“旅帅便是心细想的周到。”着把茶举高了些:“喝口茶润一润吧。”

    薛放看她殷勤捧茶,眼神柔和,纤纤的指贴着杯子,要不是知道她这双大有用处,简直以为是什么千金姐的。

    他猛地想起在云阳驿馆之中,灵枢的那句话:“杨先生是身边人。”

    薛放心中一时大不自在。

    他微瞥了杨仪一眼,便把茶接过来,草草喝了口,就又去看那兰花。

    杨仪疑惑。

    方才他转身的时候,脸上还有些许缓和的笑意,但不知为何,一瞬间门,眼神便又暗了下来。

    “旅帅”杨仪端详,还以为他仍是生气自己被掳劫遇险的事情,“这次又劳你费心费力,只是我也没想到竟然又跑出一个乌山公来,幸而有马帮众人相助,总算有惊无险。”

    薛放听她一句一句完,正惹动心事:“那你知不知道,除了黎渊,乌山公外,还有没有别人了。”

    杨仪觉着他问的语气有点怪,但话是没有错:“我实不知。”

    “那杨先生,”薛放斜睨她:“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仇家,又或者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要人’,才叫这些平时一个都难请的人物前赴后继地来对付你?这你总该知道吧,你只是不愿意而已。”

    杨仪突然听出他的口吻有点跟先前不一样,他好像真的动怒了。

    她怔怔地望着薛放。

    思来想去,杨仪道:“我知道不该麻烦旅帅,我”

    “不该麻烦你也麻烦了!”薛放没等她完,可旋即又低声道:“不对,你倒是未必肯拿烦别人,只是我自己上赶着,替人白操心。”

    杨仪觉着他的话有点伤人:“旅帅这是何意?是、真心嫌我,还是你知道我有时候不很聪明,要旅帅真嫌我”

    薛放没出声,只是瞪着她,眼里透出怒色。

    杨仪忙住口,她知道自己又惹到他了。

    杯子里的茶半温了,薛放仰头喝光,转身走到桌旁。

    将茶杯顿在桌上,他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我离开云阳之前,去见了俞星臣。”

    一旦提到俞星臣,总叫杨仪禁不住地心颤,她怀疑这个名字是不是成了她的心疾,迟早晚会害死她。

    “是么”她不晓得薛放为何提这个,但知道很重要。

    薛放抬抓了一下发顶,好似不知怎么开口。

    但终于他道:“他的嘴倒是很紧,不过他身边那侍卫还算好对付。”

    杨仪似懂非懂:“然后呢?”

    薛放拧眉看着桌上的茶壶茶盅,这是一套细白瓷茶器,看着价格不菲,杯子跟壶身上都描绘着精致的图案,那是两头棕色的梅花鹿,正自追逐嬉戏,栩栩如生。

    他的耳畔又响起灵枢的的话:“杨先生是一位‘要人’的身边人。”

    什么叫身边人。

    往好里想,是身旁很亲近的,但多半身份不高,类似伺候的心腹奴仆之类。

    但是薛放知道这三个字的意义绝不是如此简单。

    时下这个称呼,充满了暧昧,用在女人身上,指的必是近身侍妾之类。

    用在男人身上,就更加不可言了。

    薛放又不是生长在不知世事的深宅大院,他见多了那些光怪陆离,更听了无数。

    比如之前在春城,有个出名的唱花旦的戏子,时常地进出某大人的宅邸,背后便有人嚼舌:那是某某大人的得意心头好,不可缺少的“身边人”。

    所以薛放刚才看到杨仪向自己捧茶,心里才不由地一刺。

    他禁不住会想,她先前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伺候过那位“要人”。

    当时在驿馆,他本来可以继续追问,可一来他着急去找回杨仪,二来一听到灵枢是这个口吻,他就果断没再问下去。

    因为他不想再听见任何有关杨仪的龃龉之事。

    他原先丝毫没把杨仪往那种身份上去想,虽然她确实生得极好,身段又过于纤袅单柔,虽然她有时候言语温和,形容可喜,虽然她、无可否认的过于女气

    但薛放仍是没往那方面想过,他知道杨仪能耐,也敬重她的人品,但凡有丝毫邪念便是亵渎。

    故而那天晚上做了春梦,他才那样惊慌失措,一来是讨厌自己是否疯了,二来实在不该那样“梦”她。

    没想到灵枢直接一句“身边人”,就好像把蒙在他眼前的东西一把撕开。

    薛放在找来的路上不禁想,怪不得杨仪从不提过去,怪不得她宁肯冒险也要跑到羁縻州,这一切大概都是她在逃避。

    她毕竟不应该是那样的身份,不顾一切逃离才是人之常情。

    但他心里总是禁不住很怪,别扭,甚至有点难受。

    他不愿意去想杨仪以前到底遭遇了什么,可偶尔那思绪就也跟发了疯撒野了似的开始放肆。

    厅内安静。

    杨仪还在等待那个答案。

    起初杨仪有点提心吊胆,怕俞星臣出自己的身份。

    但是很快,杨仪突然想:事到如今,又为何要怕。

    想就罢,若俞星臣先揭破她的秘密,那她就不用再费心思量了。

    决定权将交给薛十七郎,随便他如何,她都接受。

    薛放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终于转过身来。

    薛放道:“我知道,这世上多得是不由自主、没法选择自己出身的人。”

    杨仪的在瞬间门握紧:他果然

    薛放望着她,看到她脸上瞬间门闪过的紧张之色。

    他让自己心平气和通情达理地:“不过,你既然已经、离开了京内那索性把以前的旧事都忘了就罢了,重新开始便是,也没什么难的。”

    杨仪的眼睛陡然红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放:“旅帅”

    万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口,剩下的似乎不那么艰难了。

    薛放负:“你也不用担心,你不想回京,那就留在羁縻州,姓俞的绝勉强不了你。”

    他了这句,想起那个“要人”,便清清嗓子:“就是他不知道那要杀你的是谁,这有点奇怪,按理既然他要带你回去交差,就不该再有人冲你下了。”

    杨仪心潮澎湃,无数言语在涌动。

    虽然她觉着薛放的态度仿佛有点过于“平静”,但总比别的可能要好。

    杨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谢他,又不太合适。

    直到薛放完最后那几句,杨仪隐约觉着不对,她惊疑地:“什么交差?俞星臣要带我回京?”

    薛放道:“不然呢?从在云阳巡检司门口他那几句话的时候我就听出了不对,果然是怀着贼心,你不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想走的么?”

    这句杨仪倒是无法反驳,她正是因为俞星臣那几句话而想离开。

    十七郎冷笑了声:“可我实在意外,再怎么,姓俞的也算是世家子弟,居然肯给人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流跑腿勾当,真不知他口中的‘要人’到底是”

    他到这里突然想到一旦提起那“要人”,必定又戳杨仪的心,便打住了。

    杨仪的脸色却渐渐白了。

    她总算意识到,薛放的跟自己想的,也许根本不是一件事。

    “下流跑腿勾当”,“上不得台面”?

    如果什么“要人”勉强可以推到杨甯身上,那这两句,就完全不沾边。

    杨仪的心忽上忽下:“旅帅您你在什么?”

    薛放以为自己跟她的很明白了,突然见她又问,以为自己用的词过于刺耳,兴许叫她不高兴了。

    当下他道:“没你就当我没。”

    他可不是个适合跟人推心置腹的,了这半天话,已经是极限了,甚至有点口渴。

    十七郎举要去倒茶。

    杨仪抬制止,语气有点强硬:“俞星臣到底跟您什么了?”

    薛放诧异地看向杨仪:“我刚才的不清楚吗?”目光相对,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人”的缘故,他的眼睛里,她越发的楚楚可怜,弱不胜衣,简直

    十七郎忙转开目光,顿了顿:“我那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叫你不用在意过去的烂账,你又不是那种自轻自贱的性子,别的地方我不敢,但在这羁縻州,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人敢逼迫你再干那些”

    他还知道分寸,没下去:“让我喝口茶。”

    杨仪见他的探向茶壶,她便不由分一把将茶壶摁住:“干那些什么?”

    薛放口干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头一次如此长篇大论的缘故,但自己已经尽量耐心而谨慎地明了,杨仪竟

    到底是不懂,还是羞恼抹不开脸了?

    “何必叫我出来,”他转头看向杨仪:“你先前在京内,不是什么狗屁皇亲贵戚的枕边人么?这也不是什么可讳言的,你是被逼迫的又不是自愿的不算丢人,我也不会看不起”

    杨仪的嘴张开,又慢慢地合上。

    她的心一阵跳的急,一阵跳的慢,眩晕症都要犯了。

    扶着桌子,她忍着哆嗦:“这、这是俞星臣的?”

    “啊”薛放应了声,看到她放开了茶壶,忙一把抓住:“不对,那厮嘴硬的很,我都快掐死了他了他还不张口,是他身边的灵枢的,那子不会骗人,我看得出来。我并不是要去追究你的这些当时只是担心你被、所以想去跟姓俞的打听是什么人对你下”

    他一边倒水一边,忽然看到杨仪的垂着头,情形不大好。

    薛放只顾呆看,忘了茶水已经倒了出来,他急忙将茶壶放下,甩了甩上的水:“怎么了?”

    杨仪低着头闭着眼,在心里消化方才的这一堆。

    从以为自己杨家嫡女的身份给薛放知道,到沦落成京内王公贵戚的娈宠,这两者之间门的转换如此猝不及防。

    杨仪竟不知该大哭还是大笑。

    薛放不骗她,灵枢不骗薛放,那是谁骗了灵枢呢?

    先前在驿馆之中,薛十七郎以为在那种情况下,灵枢绝不可能谎。

    事实上灵枢确实没有谎,因为他出的这些,的确是俞星臣有意让他知道的“那部分”。

    所以在薛放走后,灵枢自以为犯了大错,跪地请罪。

    可俞星臣的反应又是那样。

    他丝毫没有怪罪灵枢。

    俞大人从不是个会轻信的人,哪怕是灵枢这样忠心耿耿肯为他死的心腹。

    也许俞星臣不是不肯轻信,正因为他太懂灵枢的性子,知道灵枢会为了他不惜一切,包括吐露自己的秘密。

    所以俞星臣才事先走出了那一步,让灵枢知道一些错误的消息。

    灵枢并未谎,但灵枢不知自己也是被蒙蔽者。

    而薛放看出灵枢的是真话,自然对此事深信不疑。

    厅内又出现令人不适的沉默。

    在薛放低头打量杨仪神色的时候,杨仪转身走开了几步。

    薛放匆忙灌了一口茶:“我知道这些,只怕会让你不高兴,但话不不明你不会真不高兴吧?”

    杨仪呵呵:“我当然高兴,多谢旅帅在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后,还能如此的不嫌弃。”

    薛放本来确实也这么觉着,可品着杨仪的口吻,以及她的脸色,总不像是个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你”他思忖着走近了一步:“你知道我不会话,要哪句伤了你,你别介意。”

    杨仪转开头:“不敢。”

    薛放直直地看着她:“是在跟我闹脾气?”

    “旅帅言重了,我们这些习惯了伺候人的,哪里敢冒犯。”

    他皱眉:“你胡什么?”

    杨仪道:“是我胡的?不是旅帅先的?”

    “俞星臣”薛放觉着冤屈:“姓俞的揭了你的底儿,你跟我赌气?又不是我逼着你去干何况我也是为了尽快救你!别把好心当驴肝肺!”

    杨仪张口,却又转身往厅门口走去。

    “你给我站着!谁叫你就这么走了!”薛放大喝,把中的杯子往地上一丢,“有话当面清楚!我哪儿做错了,或者错了!”

    啪地一声响,瓷片在地上飞溅。

    杨仪的胸口起伏。

    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甚至对她来是一件“好事”,虽然被污蔑了声誉,但毕竟没有人再怀疑她的身份,尤其是薛放。

    可偏偏是这个“尤其”。

    她本来该不一句话,将错就错,不用辩论。

    但是。

    杨仪回头:“这次他我是什么大官贵宦的身边人,那倘若他我是旅帅不共戴天的仇人呢?又或者他我根本不是男人而是旅帅是不是都会相信。”

    薛放懵了。

    脑筋拼命转动,他总算抓到了关键点:“你的意思是,他是谎?你不是什么”

    杨仪却开始后悔。

    她这是在干什么?主动跟薛放袒露身份?

    “不,我是,我就是。”咬牙丢下这句,杨仪不等他反应,急匆匆跳出门槛。

    身后薛放叫道:“杨易,你给我回来!”

    有两个跟随薛放的近侍,正自院门口跑了进来,跟杨仪擦身而过。

    厅门处薛放已经走了出来,他气愤愤地指着杨仪道:“跑吧跑吧,这院子就这么大,你以为你能跑到哪儿去?”

    这话可有点怪。

    两个侍卫吓得呆住,脸上表情波谲云诡。

    薛放吼完后才留意到他们:“什么事?”

    侍卫忙道:“旅帅,出事了,那个被旅帅所擒的乌山公,死了!”

    薛放正恨恨地目送杨仪身形出了院子,听了这句猛回神。

    “死了?”他震惊:“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仔细些拷问等他开口的,为何轻易就把人弄死?”

    侍卫忙道:“旅帅,并非我等刑讯所致,先前他伤重,几度晕厥,所以我们想容他缓缓再问,可只离眼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人就死了。”

    薛放迅速判断:“他虽断断脚,但未必到伤重不治的地步,也不可能自戕,难道”

    眼神微变,薛放冷道:“那个黎渊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