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有始有终 > 正文 第19章 第19章
    这只边牧是被兜着一块破布扔掉的。

    陈准拽住布的一角,把它拖出垃圾房。

    华哥和赵艺涵相继赶到。

    赵艺涵已经参加过两次救助,对流程大概熟悉,先用录下垃圾站周围环境,镜头再转向边牧,去拍它的伤势和状态。

    它的情况惨不忍睹,毛发脱落,全身溃烂,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红肿化脓的部分与黑色痂壳交错分布,形成一张不规则地图,并伴有阵阵恶臭味,实话,这一幕令人作呕,多看一眼都能引起生理不适。

    边牧只默默抬头看一眼陈准,眼中满是绝望,即使面对人类的善意,双目的光也没有变明亮。它不声不响地趴回破布上,仿佛已经放弃求生,平静接受死亡。

    陈准抚摸几下它鼻子,回头寻找,看见坐在石墩上的许岁。

    许岁也望向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

    陈准没过去,起身先询问发现人:“这狗是被人遗弃的?”

    发现人点头:“都四五年了,这狗一直被圈在那边的后院里。”他朝一个方向指了下:“狗脖子上拴着铁链,活动区域有限,下雨下雪都待在外面,所以才一身皮肤病。可能看不中用了,才扔出来的。”

    “你认识狗主人?”

    对方摇头:“那户是外地的,不经常在。”

    “它平时吃什么?”

    “主人出远门前放一盆狗粮和一盆水。街坊四邻有剩饭的,也帮着喂喂。”他问:“你们想找狗主人?找到也未必愿意花钱给它治病。”

    陈准:“不找。”

    发现人朝桥下看了眼,那边停着三辆车,除了许岁那辆国产的,赵艺涵开奥迪,华哥是蓝色特斯拉。

    他抽口烟,开着玩笑:“看来你们都是有钱人,太无聊才做这些的吧?图什么?会不会就为发到上作秀?”

    “可以关注一下后续治疗情况。”面对质疑,陈准从来不在意:“感谢你及时通知我们。”

    发现人摆摆离开。

    陈准想去瞧许岁,刚走几步就被赵艺涵拦住。

    她递一瓶水给陈准:“先简单冲一下吧。”

    “录完了?”陈准接过水。

    “嗯。”她抬遮住太阳光线,仰头看他:“你脸脏了。”

    陈准侧头,拿肩膀蹭了蹭。

    “不是那里,没擦到。”赵艺涵抿嘴笑着,起先用指挥,见他没找对位置,情急下忽然踮脚,指腹擦在他下巴上。

    这一下陈准没反应过来,愣几秒才躲开她的,撩起短袖袖口随便抹了把:“先收拾一下吧,我去那边歇会儿。”

    陈准转身,恰好对上许岁目光。

    两人站在树下,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下斑斑点点的影子。

    画面很美,他们看着还挺登对。

    许岁收回视线,捏了捏喉咙,中午那顿饭全部吐出来,渣儿都没剩。

    陈准边扭瓶盖边往这边走,拽了下裤子,坐在她旁边。

    “好点没有?”

    许岁:“没事儿了。”

    “漱漱口?”他把矿泉水朝她递了递。

    “刚才漱过。”

    石墩不大,两人身体各自朝外坐,背部偶尔轻碰一下。

    陈准左拿着矿泉水,靠近地面,冲洗右:“刚才那人是救助站的义工,我们其实不太熟。”

    前半句没什么,后面的话倒像跟她解释。

    许岁没法接。

    沉默一会儿,她问:“边牧情况怎么样?”

    他换过来,冲洗左:“不太好。”

    “有得救吗?”

    “不好。”陈准平静道。

    碰到过太多类似情况,他逐渐理解做医生的心情,已经可以从低落难过的情绪中抽离,只有竭尽所能地医治和陪伴,挽救回每一条生命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陈准把矿泉水放地上,里面还剩半瓶。

    他两肘撑着膝盖,低头去看脚上的鞋,为了见她,今天特意选了双心头好,现在面目全非。

    他嘀咕:“废了。”

    “什么?”

    “鞋。”陈准跺了下脚。

    许岁忽然想起来,两人曾经因为一双球鞋打过一架。

    陈准初三那年的生日,陈叔送他一双杜兰特,他高兴坏了,舍不得穿,宝贝一样放床头供奉好几天。

    有一次许岁进门脱鞋时不心踩到,陈准从客厅冲过来,捏住她脚腕向后推,猛地甩松开,一点不懂让着女生。

    许岁单脚跳,大腿狠狠撞到柜子上。

    他背对着她蹲下,捧起球鞋又拂又吹,蘸着唾沫,去擦上面的黑印。

    许岁照他屁股就是一脚。

    陈准趴地上,又压到了鞋。

    如果当时家里有人在,或许能避免这场战争,只可惜当时就他们两个人。

    陈准气够呛,站起来指着她:“许岁,你是不是找揍?”

    他泰山压顶似的,几乎遮住她头顶光线,和去年比起来,他壮了不少。他穿着件短袖,臂的肌肉不再软塌塌,肩膀变厚,双腿也修长结实。

    许岁不合时宜蹦出个念头,如果要他现在背她下天桥,或许不会摔得那样惨。

    只溜号几秒钟,许岁大声:“你推我干嘛?我撞柜子上了,眼瞎啊!”

    “你踩我鞋了!你才瞎!”

    “我又不是有意的。”

    “踹我总是有意的吧?”

    许岁踢他腿,这会儿还讲什么道理:“踹都踹了,挺高的个子别斤斤计较,离我远点。”

    陈准疼的直吸气,咬着牙一字一字:“我看你就是欠修理。”

    那个年纪,他全身心扑在游戏和篮球上,还没那些细腻微妙的心思,满脑子只想给许岁点颜色瞧。

    他倾身去拽她。

    她又打又挠。

    陈准敏捷躲开,趁拽住她的细腕反剪,肘部顶住她后背,胁迫向前,将她的正面压在墙壁上。

    许岁一口气险些被他挤出来,回脚踹他,他却拿两腿紧紧夹住,叫她抽也抽不出,就那样别扭地单腿撑地。她侧脸紧贴墙面,扭了扭肩,动弹不得。

    陈准完全对待男生的招数,用了十足力气,微弓着身,改用肩膀顶着许岁后背,鼻子悬在她耳旁,随之粗重的呼吸也一同带过来。

    许岁从未和班级男同学这样接近过,他身上的气息有别于女生,不是汗味,也不是香水味,是一种未加修饰的自然味道。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叫荷尔蒙。

    许岁耳朵瞬间升温,火烧火燎地难受,同时后背清晰感受到一股强大压迫感,非常坚固有力,难以撼动。

    这样的钳制来自她当做弟弟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异性。

    下午在学校,同桌扔给她一本港台言情,她无聊翻几眼,便看到了类似片段,男主角也是这样控制住女主,从后面亲吻她的耳朵

    整整一下午,她鬼使神差把全本读完了,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书,看完心脏扑通乱跳,冲击不。

    许岁被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得一骇,他还是初中生,她感觉自己丑陋又变态。

    陈准并未发现她的反常,还傻子一样笑呵呵问:“服不服?”

    许岁有几秒呼吸困难,低声:“服了。”

    他得意:“还敢不敢踩我鞋?”

    许岁咬紧下唇,摇头。

    “话。”他呼吸又喷过来,向前压肩膀,将她腕收紧几分。

    许岁“嘶”了口气,脸在升温:“不敢了。”

    “还踹不踹我?”

    “有完没完!”

    “踹不踹?”

    “不踹了。”

    陈准终于满意,见好就收。松开她的瞬间,他迅速往后跳开一步,以防她摆脱桎梏后,暗地里下黑。

    然而那次许岁反常地没理他,拎着书包,迅速跑回房间。

    陈准抬在她眼前晃两下:“想什么呢?”

    许岁缓过神,停顿几秒:“没有。”她垂眸看了看他的鞋,从帆布包里翻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陈准抽出一张,蹭了几下,污渍干透,全部粘在鞋子上。

    许岁蹲过来,拿起地上剩那半瓶水,浇在他鞋头:“再擦擦看。”

    陈准用纸清理。

    她想起他刚才不假思索跨入垃圾房的样子,“为什么一直坚持做这个?”

    “哪个?”

    “救助。”

    陈准想了一下:“做都做了,有始有终吧。”

    许岁不禁抬头看他。

    陈准仍然肘撑膝盖的姿势,也垂眸瞧着她,忽然就笑了下。阳光将他轮廓打散,他这一笑温柔的有些失真,两侧唇角弧度不太一样,又带点痞痞坏坏的味道。

    他在上方,瞳孔里只映着她的样子。

    许岁这才发现两人距离很近,莫名怔了怔,内心难以名状。

    她坐回去,不在意地:“要是读书那会儿也这么执着,可能北青的苗子了。”

    陈准跟着转头,收起笑容,声音也压低半分:“还有更执着的事,想听么?”

    许岁瞥他一眼:“不听。”

    陈准耸耸肩。

    阳光很足,吹来的风却带了凉意。

    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偶尔飘落几片,空气里已经有了初秋味道。

    许岁极轻地叹气:“我不是有意的。”

    其实她今天挺挫败,明明不是个矫情的人,遇见这种状况时,本应忍住,她却吐得天昏地暗。

    陈准不怎么会安慰人,两交错蹭几下:“多吐吐就好了。”

    许岁:“”

    华哥在那头喊人了。

    两人起身过去。

    刚才陈准已经把许岁介绍给两人,自作主张她是新加入的义工。

    原本许岁还没打定主意,叫他这样一,只能被动同意了。

    华哥的车空间大,边牧被安置在他后备箱笼子里。

    到宠物医院时,恰好孙时也在。

    他看见许岁有些诧异,没等问什么,关注点转移到狗的身上。

    几人合力将狗搬上处置台,进行剃毛和清创处理,翻开后腿,这才发现它的情况要比他们想象中严重得多。不单单是皮肤病扩散全身,可能长期受潮,又行为受限,导致它两条后腿腐烂,已经露出白骨。

    孙时立即提取血液样本,送去化验。

    处置台周围有护士也有义工,他们合作多年,太熟悉了,没用回避。

    许岁站在后方水池旁,有点无所适从。

    陈准抬头看了眼,扔副医用套给她:“别站着,帮个忙。”

    “哦。”许岁放下包,把袖管拉至臂,带上套。

    陈准:“抱着它的头,安抚一下。”

    边牧身上仍有一股恶臭味,来自于垃圾和腐肉的混合,身上斑驳如长藓树皮,密密麻麻一大片。

    陈准鼓励道:“慢慢呼吸几次,一会儿就闻不到了。”他握住她腕,放在边牧脖子上:“扶住,另一托着它下巴。”

    许岁照做,心翼翼不敢施加太多外力。

    边牧抬起头望着她,眼睛黑亮湿润,满是天真,要比世界上任何一双眼睛都纯净。只这一眼,许岁觉得,能够掩盖它身上所有的不堪。

    她稍微搂紧一点,将它的头靠在自己腹部,轻轻拍着。

    由于它本身太虚弱,不敢轻易用麻药,况且麻药对它身体能的副作用也无法估量。

    刮腐肉时,一旁录像的赵艺涵偷偷掉眼泪。

    当敷料触碰它露着白骨的后腿,它也终于无法忍受,痛苦地呜咽一声,脑袋扎下去,身体剧烈颤抖。

    即便这样,它仍是乖乖的,不挣不咬,没有伤害许岁半分。

    许岁指发麻,像被无数蚂蚁啃噬,钻心似的难受。

    她紧紧抱着它的头,忍不住:“别怕。”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抖。

    她想她不太适合做义工,嗅觉已经麻木,臭味闻不到,但这里空气太压抑,每次呼吸都煎熬。

    内心不够强大,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下午时检验结果出来,由于细菌入侵,引发严重败血症,白细胞值实在太高,它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后腿伤势还有截肢危险。

    许岁听着心惊,抬头去看陈准。

    陈准正和孙时话,没多久孙时便安排了耐药监测,选择适当抗生素,为边牧进行静脉给药。

    这种情况,陈准没放弃。

    陈准接触到许岁目光,脱下套走过来,拍了下她头顶:“看什么呢?”

    “没得救了?”

    陈准想了一下:“狗的生命力要比我们想象中顽强,试试吧,白细胞值降下来就有希望。”

    “那后腿呢?”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他托住边牧下巴:“洗洗,你去歇会儿。”

    林晓晓是下班以后过来的,把赵艺涵拍摄的片段进行剪切合并,去掉血腥画面,添加文案,编辑成视频发布到络平台上。

    许岁在这里待了一下午,晚上时边牧才闭眼睡了会儿,不那么抽搐了。

    家中还有一只,不知不觉成为一种牵挂。

    她没留太晚,和陈准了声,开车回家。

    可想不到的是,她竟在自家楼道里看见何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