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小说家多开几个马甲怎么了 > 正文 第82章 第 82 章
    事情逐渐往猎奇又惊悚的方向发展了。

    达尼尔差点直接吐了出来。

    不是没见过比这更血腥的场景,但周围人的表情实在是太违反人类生理本能了。

    包括果戈里在内,他们每个人都笃信这个死相凄惨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古拉格,奔向某个向往着的未知之地。

    羡慕是区别于嫉妒的正向词汇,从某种角度来还蕴含着祝福的意思,却被套在凄厉的现实上。

    而之所以是羡慕,而不是嫉妒,自然不会是出于良好的品德,这个地方邪门得要命,要理由的话,也只有那种可能了吧。

    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短暂的羡慕之后就可以开始等待,等着自己也登上那个高台,被倒吊着放空血液。

    靠着这种令人后脊发凉的理性思维,他们才能像现在这样,不算狂热,但期待是真实的。

    简直就像保留着人类外壳的其他生命一样。

    目睹这样的景象,会想呕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费奥多尔只是扫了一眼就对达尼尔的反应没了兴趣,转而去观察奥列格。

    绿眸男人很平静。

    他稍微仰着头注视倒吊人,比那晚上在贝加尔湖畔面临发疯的士兵时候还要镇定。

    费奥多尔猜想,奥列格多半依旧抱着观望的心态吧。

    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面对萨满的死,目睹暗杀王对基地的破坏,听闻米哈伊尔乐观过头的决定,知晓达尼尔的三个哥哥都死于非命

    除了尽量保持自身的存活外,奥列格没有作出任何在严格意义上算得上反馈的举动。

    ——他不在乎。

    就连他答应高尔基来古拉格的决定也一样。

    费奥多尔认为这也是源于好奇心而不是别的东西,或许有其它原因促使,但绝对不占主力。

    在他看来,观察和分析才是奥列格的本质。

    简直就像悬浮在半空中游荡的视角一样,轻飘飘地经过了,如此就是全部。

    奥列格看了会儿,突然对费奥多尔:“我有很重要的问题要问果戈里,不要歪曲我的意思,至少这次不要。”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

    “一、为什么要放干他的血?”

    “二、他的尸体会怎么处理?”

    “三、监狱长在哪里?”

    费奥多尔这样问了,果戈里相当乐于助人,很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红色的东西是罪孽的源泉,脱离它才能从古拉格离开。”

    “那不叫尸体,是离开的人留给大家的礼物。古拉格缺乏蔬菜,但从不缺肉汤,虽然我很不喜欢就是了。”

    到这儿,达尼尔的脸色彻底铁青,蹲在一旁干呕了起来。

    奥列格等着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监狱长他——”费奥多尔停顿了一下,。“正在二楼看着你。”

    要去往这座要塞的二楼,只能绕过广场,从偏里的一道旋转石梯走上去。

    奥列格突然改变了主意,没有立刻上去和监狱长见面的意思。

    他向果戈里确定着,像他们三个这样的外来者一般会被怎么安排。

    提出问题的时候果戈里还在和广场中看到他的人打招呼。

    有人冲他喊:你子跑哪儿去了,这次又没你的份。

    果戈里回了一个鬼脸:我才不需要那些礼物嘞。

    别以为你是孩子就可以任性,靠着秽物过活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里!

    果戈里孩子气地耸了耸鼻尖,这才转回头回答奥列格的问题。

    “随便吧,也没有人会管这些,我们不区分什么外来者不外来者。古拉格的房间永远充足,想呆在哪里都可以。不过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就要找监狱长排队。”

    费奥多尔听着果戈里接下来一连串的叽里咕噜,最终总结为一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在冰原就不用那么麻烦,自杀可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啊。”

    自杀可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啊。

    奥列格在心里默念着这句奇怪的话,将想法全部储存了起来。

    监狱长也没有找上他们,如果戈里所言,这里的人基本上忽视了他们三个人的存在。

    也不是刻意地把他们当作空气,只是没有联系的必要。

    这里的人相互间的沟通很少,在广场上和果戈里打招呼的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已经是特列了,活泼的果戈里则是那个最大的特例。

    随便找了个空着又能挡风的房间住了下来,达尼尔问奥列格,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费奥多尔也等着答案。

    奥列格回答,先看看吧,他还有要确定的东西。

    ***

    第一天,奥列格在要塞转了一圈。

    要塞内外的环境差距不大,比西伯利亚更恶劣,没有任何作物存活的痕迹,人类能在这种地方繁衍反而相当不正常。

    果戈里自告奋勇充当导游,拿着从达尼尔那里顺来的黑面包,在旁人惊恐的注视下咀嚼得津津有味。

    他把肚子被填满的感觉称为罪恶的满足,或者满足的罪恶。

    “起来,果戈里你好像懂很多东西,古拉格有人专门教这些吗?”

    因为费奥多尔不在,奥列格用着翻译器和他进行效率不高的交流。

    果戈里第一次看到翻译器的时候吓了一跳,然后扑上来想要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里面是不是也关着人,才能发出人类的声音。

    这是奥列格想知道的第一个疑点。

    ——在这里生活的人,是怎么获得知识的。

    算是有?虽然古拉格什么都没有,但是监狱长那里有绘本可以看——离开这里之后都能派上用场的常识——监狱长是这么的。

    “所以你们是清楚外面是怎样的,是这个意思吗?”

    那当然啦!和古拉格截然相反嘛,大家都知道啊,所以才那么想要出去。

    奥列格平视前方靠着边走,路过某处走廊的时候,停下脚步注视着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

    大约十几个人躺在地上,大多瘦骨嶙峋,皮肤上顶出骨骼的形状。双眼却瞪得极大,迸发出燃烧精神的明亮。

    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们失去弹性的脸部肌肉依旧向上牵动着,是在笑。

    瞧,那就是下一批可以离开的人。果戈里的解释道。

    “年龄都在40岁以上呢。”

    因为监狱长,只有在成年以后才能离开。所有孩都要承担一部分秽物,在成年之后才能免受秽物的侵染,放心离开。

    “这样啊。”奥列格轻声,眉眼淡淡,“孩子可以拿到食物和水,成年之后减少供给,等虚弱到无法行动的时候被吊在下面放血,然后把不含罪孽的尸体当作礼物送给剩下的人,是这样吧。”

    果戈里把他的表述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转化为更方便自己理解的话,然后竖起大拇指:聪明!

    果戈里又:不过听他们,上届和监狱长和上上届监狱长都是自私的人,他们从来不分担孩的压力,不碰那些秽物,所以很早就离开了古拉格。只有这届监狱长无私而伟大,一直呆在这里不离开呢。

    奥列格冷笑了一声。

    第二天,奥列格去拜访了这里的成年人。

    翻译器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奥列格已经在尽可能的用翻译器学习简单的词汇了,也会向费奥多尔询问一些俄语语法之类,但短时间速成明显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次他带着费奥多尔一起。

    成年人对他的到访先是感到新奇,不知道这个刚进来的人想要做什么。

    奥列格询问他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得到了几种答案。

    一是表示什么也不做,只需要等着离开这里的资格就好。

    这类人在回答的时候还会带着对这届监狱长的赞美,以前还需要去上届监狱长那边做一些奇怪的工作,是监狱长把他们从劳苦中解放了出来。

    于是奥列格接着询问,奇怪的工作指的是什么。

    “比如去外面,日复一日的开凿冰层啊,又比如组织人一直往外走,在山脉中寻找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古拉格就是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啊。”

    费奥多尔转述着。

    “现在就好了,我们不需要做这些事,整天轻松得不得了!”

    二是很少数,他们会去到要塞的最高处,那里有监狱长集中处理秽物的平台,他们会帮助监狱长分出一部分来交给这里的孩分担。

    “不过近期需要孩承担的秽物越来越少啦,监狱长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陈述着他们发言的费奥多尔不时打量着奥列格的表情,像是在等着什么。

    让他失望的是,奥列格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从来到古拉格之后,奥列格的表情越来越少了,不是面无表情,费奥多尔总觉得他在观察收集信息之余还有别的打算。

    为了让自己能够如愿以偿看见那副面容上出现松动的瞬间,费奥多尔真心实意,不掺任何私货地当着翻译。

    “以前大家离开这里的年龄也是40岁左右吗?”

    这是奥列格想知道的第二个疑点。

    ——古拉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转变的。

    以前?以前的差距可大了,有的家伙五六十才能离开,有的幸运儿二十几岁就离开啦。这也太不公平了!尤其是上届、上上届监狱长,都是在三十几岁就走了,完全不顾我们要怎么办啊!

    奥列格冷笑了一声。

    第三天,费奥多尔和果戈里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奥列格带着达尼尔去见了这里的孩子。

    孩子的数量非常少,大多是和果戈里差不多岁数。

    他们能分到少量的食物和水,大多是能储存很久的黑面包,或者是熏干的肉条——不是人肉,是真正的可食用动物肉条。

    一部分孩子很抗拒这些食物,他们向往着能离开的大人,因为又知道人群中有一个完全不想离开这里的异类果戈里,于是隔三差五就会把食物全部丢给他。

    这也导致了果戈里居然是他们中最健康的一个。

    “饿肚子的时候不会很难受吗?”奥列格用翻译器问他们。

    饿肚子也很正常吧。肚子空空才算是真正能离开这里的象征,因为我们都是有罪,所以才来这里赎罪的呀。

    “像果戈里那样有特殊能力的人多吗?我好像没怎么看见这样的人。”

    这是奥列格想知道的第三个疑点。

    ——古拉格的异能者怎么样了。

    果戈里那样你是会被询问罪名的人吗?有倒是有啦,大人比较多,我们之中的话,诺,看到那个躺在角落里的家伙没?她时候可受人喜欢了,每个人都喜欢她的模样,没办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当时她回答的罪名是漂亮,然后——

    然后她的整张脸都消失了。

    ——古拉格会剥夺异能者的某种特质,以此来达到权衡,降低他们的威胁性。

    奥列格回忆自己在三天前的回答,他,人类诞生以来的所有罪。

    所以自己也有一部分被剥夺了,不过这对如今的奥列格而言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就在这天晚上,果戈里和费奥多尔偷偷摸摸跑了回来。

    这是很奇怪的景象,果戈里一只撑开他的披风,金光漩涡出现在前方。然后费奥多尔将脚边快要和他人一样高的褐色口袋使劲往果戈里的方向掷去。

    口袋从漩涡处被投掷了出来。

    就这样重复了很多次,最后他们两个人用这样的方法把整整七个满满当当的褐色口袋抗回了房间。

    奥列格拆开其中一个,发现里面居然全是黑面包和干肉条。

    达尼尔惊疑不定,奥列格捻起一块黑面包,掰碎一角后闻了闻。

    和他们带进来的不一样,这些面包的品质非常糟糕,很硬,闻起来是酸的,里面混着很多别的东西。

    陀思真是个天才啊,从一楼到天台怎么也没有三十米,只需要朝上开个洞,东西就会直接“咻咻咻”往下掉呢!

    奥列格拍拍掌上的碎屑:“你和果戈里去打劫监狱长的仓库了?”

    “我给你找了一个去见监狱长的理由。”费奥多尔,“你也观察得差不多了,因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监狱长不敢直接找你,也不一定会见你。”

    他用眼神示意那一大堆东西:“现在他没得选了。”

    奥列格轻笑一声:“不这样做我也会让他出现的,你得没错,我打算今晚就去见他。”

    果戈里一下来了劲:什么?你们今晚就要去吗?我也要去看看!

    达尼尔看起来还有些犹豫,奥列格问:“在问起罪名的时候,你回答了什么,达尼尔?”

    达尼尔懵懵地听了费奥多尔的转述,垂下头,连发丝都充斥着低落。

    勇气。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的三个哥哥不会死,不,那已经不能算勇气了,是鲁莽才对。

    那么他被古拉格剥夺的东西就是勇气。

    “你后悔了吗?”

    有一些我讨厌犹豫的自己。

    “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奥列格拍拍他的背,让他抬起头来,“看了这里的现状,你有什么感觉?”

    我很悲伤,也很愤怒。

    “那样就好。”奥列格,“高尔基让你跟着我,所以按照士兵的标准,你应该是需要听从我的指令,是这样的吧。”

    是。

    “那么我不需要你心怀勇气,达尼尔。”奥列格,“现在的古拉格不需要勇气,只需要悲伤和愤怒,我也只需要你的悲伤和愤怒,这样就足够了。”

    达尼尔呆呆地看着他。

    这些天,奥列格的沉默让达尼尔非常不安,尤其是达尼尔并不了解这个和自己语言不通的异国人。

    虽然高尔基大将的命令是:看好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让他有伤害到奥列格的会,其他的一律不用去管。

    但目前看来,他们两个人相处得很和谐,或者融洽,需要在意的绝对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而是古拉格本身。

    这个鬼地方他的老爹真的还活着吗?

    达尼尔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祈祷对方还活着。

    这三天的时间已经让达尼尔这个正常人的精神受到了莫大的摧残,在白天听到孩话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但奥列格还在旁边,一副沉着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胆怯显露出来。

    胆怯,这是以前绝对不会和达尼尔扯上联系的词汇。

    不管是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没有意义地站哨,还是面对强大异能者的袭击舍生忘死地挡住上司,达尼尔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来到古拉格之后,看见这里的惨状后,或者更早,在回答了那个声音之后,一切都变了。

    而现在,奥列格却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在被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译后完全不丧失坚定的陈述语调这样——

    “悲伤和愤怒,这就是如今的古拉格最缺少的东西。”

    ***

    去找监狱长是在白天就决定的事情。

    奥列格花了三天时间弄明白了很多事,和如何解决古拉格没多大联系,他终于清楚的是这里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

    这里的运作呈现出反人类的畸形,可往前推两代的话,这或许不是监狱长的本意。

    既然俄政府想完全隔绝地打造出一支异能者军队,那么起先这里的补给绝对是充足的,按照军队补给的管理,生活很长时间都不会是问题。

    直到保罗魏尔伦将古拉格变成只进不出的特异点,资源便成为了不得不长时间去计划的难题。

    高尔基得没错,这里是在以恶制恶,准确的应该是以暴制暴,实力强悍的人制定下了规则,规则本身并不算恶。

    食物首先会提供给女人和孩,其次才是成年人,年龄越大拿到的供给越少。这是在特殊情况下,为了延续的合理做法。

    他们没有用道德去绑架孩,而是选择用谎言包装死亡。

    饿死,或是资源不足导致各类疾病并发而死亡的成年人应该不在少数。

    他们的死亡是建立在孩正常成长的基础上的,但这些压力不能由孩承受。

    谎言因此诞生了,这样死亡的人只是离开了古拉格,去到更正常的地方了,并且为了制止误解谎言的人采取激进的行为,古拉格禁止自杀。

    同时,一代和二代监狱长在竭力寻找新的物资来源。

    不管是安排人去开凿冰面,还是一次次远出,想要找到不令人绝望的土地,至少他们从来没放弃过。

    孩也会正常的接受最低程度的教育,证明至少在那时候,监狱长是想要撑到古拉格群岛被拯救的那一天。

    随着食物越来越少,一个只会出现在极度饥荒的恐怖选择出现了,食人。

    会这样做的也大多是熬不下去的成年人,孩的食物一点点减少,但依旧有所保证。

    而成年人甚至赶不上去承受朊病毒累积的恶果,没人能捱到那时候,他们的平均寿命在以很恐怖的速度减少。

    事情是从三代监狱长开始发生改变的。

    生活还是绝望又可悲,知道真相的几代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之前的孩长大,又诞生了新的孩。

    族群的人数在一直减少,此时的监狱长令人作呕地将前代所有无奈下的决策完全解释为了扭曲的东西。

    他停止了组织自救的行动,同时也不再作为表率,而是用虚伪来维持自己贪下食物的正当性。

    奥列格甚至可以断言,那种侮辱死者,将人倒吊着放血的做法绝对不是前代会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们还把自己当作人类。

    而三代监狱长,只是披着监狱长的皮,为所欲为的恶心东西。

    这不是出现在里的故事。

    奥列格比谁都清楚的一点是,文学创作是允许充斥着荒诞的碎片世界。

    创作者将现实可能出现的事情进行加工变形,它允许无数巧合和盲目,它允许肆意妄为,它允许以不断试探者的方式来达到情感疫苗的作用。

    所以,同时,它也接受所有读者的评价。

    出于安全阙值高低的差距,作者的表达触犯到了读者能容忍的边界,读者完全可以表达出这种不快。

    这是一种双向的交流,直到一方拒绝延续下去为止。

    但这是建立在尖锐复杂的东西都是虚假的基础上的。

    这里不是经过如哈哈镜一样加工塑造后的故事,那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苦难是创作的源泉不假,但这不能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上——至少奥列格完全没办法将古拉格发生的所有事只当作素材。

    *如果那样,诞生的每个字符都是野蛮的。

    奥列格觉得这一切都必须有人来划下一个句号。那个人不是一定得是自己,他只是充满着各种能进行预期丑恶的想象力,他只是刚好来到这里,刚好看见了一切,刚好无法容忍。

    他只是刚好不自量力地感到了悲伤,和愤怒。

    ——这样也就足够了吧。

    前往二楼的石梯就在那个躺满了濒死者的房间旁边。

    通往上面的石梯也像山脉自己生长出来似的,并不整齐,上面崎岖不平的凸起相连着,变成使人看久了头晕眼花的神秘花纹。

    走到监狱长房间外,奥列格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果戈里那张漂亮又开朗的脸。

    “能拜托你带着达尼尔在外面玩儿会吗?我和费季卡去见他,等会儿再进来帮忙。”

    果戈里听完费奥多尔的转述,失望地撅起嘴。

    奥列格加了一句:“偷盗是你和费季卡一起干的事,你想要一起被追责吗?”

    果戈里这才熄灭了心思:好吧,那你们加油,不定今晚他们就能收到来自监狱长的礼物呢。

    “可能不是今天”奥列格低声,“不过监狱长或许真的能送给他们一些东西,只不过或许不是和平时一样的礼物。”

    我知道这个!惊喜,对吧!

    奥列格轻轻挥,推开石门,和费奥多尔一起走了进去。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了。

    这个房间出奇的大,似乎占了整个二楼的一半,光线全靠外面的月亮,靠边的位置有整整三个硕大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塞满了书。

    书架旁是数个堆放在一起的石制桌椅,应该就是用来给孩教导知识时的用具。

    监狱长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十分平凡的男人。

    南斯拉夫人常见的长相,脸型偏长,褐色的短发和眼珠,特点就是完全没有特点,属于放在俄罗斯街边绝对一眼找不到的那类。

    换个对欧洲人脸盲的亚洲人绝对无数次都记不住这张脸。

    监狱长站在开了洞口的墙边,勉强能算作窗户吧,他的目光从下方的广场移动到推开房门走进来的两个人影身上。

    眼神居然能称得上温和。

    他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的媒介,而是直接涌入脑海中。不具备任何语言的特征,只是音调。

    ——就和刚步入古拉格时向自己提问的存在一样。

    我还以为不会有人再来了——你在愤怒啊,奥列格。

    奥列格没问他如何知道自己的名讳,也没回答他的问题,笼统地在心里反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监狱长摇头,然后点头,伸出指着自己:是他做的吧。

    他:自从上次有人来古拉格,按照你们人类的时间来算,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我也有十几年没有出来过了。

    奥列格的微微松缓了一些,细细凝视他:“你是古拉格?”

    准确的,我是古拉格群岛。只有在有人进来这里我才能出来一会儿,不过这次倒是来了很有趣的人。

    他,人类诞生以来的所有罪和我没有罪的组合啊,要是知道古拉格的运作制,你们还会这样回答吗?

    想也知道回答出我没有罪的那个一定是费奥多尔。

    不过现在不是去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

    居然能见到异能本身,这对于曾经见过思想犯的奥列格而言并不算新奇,硬要算的话,他的每个笔名其实都是异能的具现化。

    “你的状态是怎么回事?”奥列格快速问。

    显而易见,奥列格,我本该随着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的死亡而消失,可特异点的诞生把我困在了这里。

    每一任监狱长的死亡都会有新的监狱长被选中,他们就是我的媒介。

    他露出了歉意的神情。

    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可那是不可能的,我只会一直更换媒介,唯一让我消失的方法就是媒介彻底消失,也就是——古拉格的所有人全部死去。

    我告诉过每一个想要解决古拉格问题的人,结果就是无解,从我出现以来,这里的人数已经减少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

    “你是想放着不管就可以吗?”

    我在尽力去解决,这也是索尔仁尼琴在死前所希望的,可是

    古拉格群岛叹息着。

    一代监狱长是个果断的人,他相信古拉格没有被抛弃,所以竭尽可能让人类延续下去,他是饿死的。

    二代监狱长是个天真的人,他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孩总有离开的一天,所以竭力保持他们的纯真,即使面对即将死去的人,也判断着是否要让他们得知真相。最后他被浓厚的愧疚和绝望压垮,死掉了。

    三代监狱长是个残忍的人,但他是唯一有可能终止特异点的一个,按照他的预计,他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然后整件事就彻底结束了。

    奥列格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你也能做到这一点,你和费奥多尔都能做到,并且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问题就在于,你们要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你可以将古拉格群岛理解为完全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另外一个空间,空间重叠的地方会越来越大,被拖拽进来的人会越来越多。等重叠面积扩张到一定程度,整个世界都会被覆盖。

    奥列格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成为了一个经典的电车难题。

    牺牲少数人,来换取世界的和平,还是拯救少数人,让世界陷入危险。

    他的视线从书架里的那些书本上掠过,又飘荡进了记忆中,落在果戈里天真的笑脸上,落到一楼那些濒死的人山上,回答他问题的那些成年人和孩每个表情的瞬间。

    最后目光抽了回来,落在费奥多尔沉寂的面容上。

    “你抽掉了我身上人类诞生以来的所有罪。”

    是。

    “你抽掉了我身上所有人类的品格。犹豫和果断一起消失,憎恶和喜爱一起消失,美丽和丑恶一起消失所以也可以视为一种平衡。”奥列格问,“你会将我这样的人称为什么?”

    古拉格群岛温和的笑了:不再是人类的人类,我会这样称呼你。

    奥列格缓缓道:“那我就会向你展示,不再是人类的人类会做些什么。”

    我期待着,不再是人类的人类,和保留一切的人类,我将期待着你们会怎么做。

    在了那样的话后,监狱长的神情骤然变了。

    平凡的五官上原来温和的神情随着面部肌肉一寸寸的移动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狰狞又疯狂的表情。

    于是奥列格也就收回了思绪。

    你们——

    监狱长只能蹦出来这一丁点词汇。

    因为就在下一秒,奥列格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拽着他的棕发狠狠地往墙面砸去。

    沉闷的一声,又一声。

    因为事发突然,奥列格在之前又完全没有表露出动的迹象,监狱长一下子被砸懵了。

    费奥多尔注视着发生在转瞬间的一切,奥列格依旧冷静得要命,下的力道和他垂眼的角度一样,自始自终都没改变。

    是在愤怒呢。费奥多尔在心里做出了和之前古拉格群岛如出一辙的感叹。

    原来他愤怒起来是这样的。

    原来他会因为这种事愤怒。

    原来他的身是非常好的。

    不知道是古拉格的影响,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呢。

    以上,是奥列格开口前,费奥多尔所有的心理活动。

    “只有在自身能力无法维持统治的情况下,才会用不入流的形式来维持自己里的权力。你必须承认自身的弱,以至于在我们来到这里三天都不敢和我们见面。”

    奥列格抓起那颗头,语速越来越快。

    “但权力是很神奇的存在,是惑人的把戏,信仰它的人成为奴隶,不信它的人被它恐吓,如果能承受代价,那么权力本身就会被解构。”

    他突然慢了下来,卸了劲。

    “而你,一个生存的懦夫——凭什么站在二楼俯视人类。”

    接着,奥列格微微侧头看向费奥多尔:“他在什么?”

    准确辨认出监狱长口中的呢喃不是痛呼,费奥多尔听了会儿,翻译道:“律贼。”

    “他在叫你律贼。”

    “这样也没错。”奥列格站起来,用脚尖抬起监狱长的头,他睥睨着,那双绿色眼睛在月色下流露着充满人性色彩的漠然。

    他悄声问:“那又怎样?”

    奥列格直接把他从二楼扔了下去,监狱长整个身体砸在被架起的高架上,发出的动静让整个要塞的人都在睡梦中探出头。

    古拉格没有照明的东西,没有灯光,没有火焰,即使如此,身处二楼边沿的奥列格依旧被月亮照亮。

    “监狱长的身份只是你苟且偷生的人皮,古拉格的人类一直是人类,即使你妄图把他们视为玩具,视为畜牧,视为不是人类的一切载体。”

    “如果这里是所有人的坟墓,那么监狱长阁下没有充当送葬者的资格。我是律贼,半点没错。”

    “我拒绝接受一切监狱长的指挥,拒绝你的律法,我愿意成为古拉格最凶恶的律贼。”

    奥列格用自己的语言着,他不需要人理解,即使这些话被完美翻译过来,如今的这些人也无法理解。

    那需要一个过程,而他迟早能做到这一点。

    此时此刻,奥列格只是在对自己,也在对注视着一切的古拉格。

    “非人类的垃圾,滚出古拉格。”

    ***

    如果树叶不必是绿色的,我们也不必谦卑。

    如果苦难不是为了赎罪,我们也不应被视为农场的畜牧。

    不论你的祖先来自乌拉尔山脉、杰日尼奥夫角、北冰洋海岸,哈萨克斯坦中北。

    不论你的血脉属于格鲁吉亚后裔、俄罗斯罪犯、图瓦孑遗,还是诞生于冰层上的幽灵。

    如今,我们唯一的身份是在绝境中合法的贼徒。

    不亶,不悃,不名者,不得归处。

    *这里没有重生所至的神之国。

    广阔无垠的冰原的巴别塔开敞大门,是将获罪的我们聚集起来的流亡之所。

    欢迎来到远东的坟墓,欢迎来到古拉格。

    ————古拉格律贼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