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东家[民国] > 正文 第50章 回国
    扶然在内共计新军三千人,连同晋军一十一军团,驻守南城门,从东直门一直到西直门防线,城内武器不足,袁市长先前已经整合各种枪支弹药并长枪大刀,又督促城卫兵警察署包。

    因此勉强实现了七人一组,配汉阳造钢枪一把,另有民间征集土枪一把,炸药包一人一份儿,长枪大刀也是五花八门配备。

    这已经是竭力武备了。

    扶然背着一把大刀,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一把土枪,是舒家老祖打猎的时候用的,他把炸药包挂在脖子上。

    日方为装甲部队,步兵联队方阵,野炮山炮共24台,榴弹炮发射能照亮半个城,他们还配有野战重炮联队。

    大家都意识到,他们要从南大门进,但是别的城门也不敢调遣支援,因为日军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他们有丰富的经验,在关东地区跟东北军打了十几年,都是老兵精锐。

    最主要的是,武器太精良了,他们单兵每年消耗的军资,比扶然三年的演练学习都要大,可是扶然他们打的很猛。

    日本人先上炮,要把城墙城门打松,这样的攻坚战,只是时间的问题。

    炮火掩盖之下,步兵联队就要单股作战,爬上城墙去。

    一波波地冲锋,城墙上面的人也一波波在换。

    一直城墙下面的尸体能跟墙垛子一样高了,枪不换,枪一直在换,直到尸体呈现出一个倒喇叭状儿。

    扶然这些大多数是学生兵,他是一期毕业生,后面一期三期都还没有毕业,他们才驻扎到这边来布防,老袁先生爱重这些人,爱惜这些年轻的军事干部,未来的栋梁之材,因此临时调遣他们到南门。

    起初没有人觉得日本人从南门进,路线假设好几条,但是偏偏就是从南门开始打的。

    老袁大人知道消息,“有叛徒!”

    有人把城内布防计划,泄露给了日本人,且就在内部。

    这是老袁生平一大恨,他为北平付出多大心血,今夜不走待战,便是为了这一场仗,“去查,看看谁不在府里。”

    立时有人扭送人来,“府外巡逻队拿住的。”

    是他老朋友的儿子,潘大人,老袁拿枪顶着他的脑壳,狞笑,“你对不起你爸爸的名儿。”

    潘大人是个贵公子,如今也是个少爷兵,“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啊,只是有人问我布防的事儿,我就随口了一句南苑那边儿都是学生兵,弱的很。”

    “你该死!”

    潘大人抱着老袁大人的腿,“叔叔,您饶了我,我猪油懵了心啊,我走是因为害怕,南苑那边枪响,我们拦不住了,东西两门的人赶不过去,咱们也赶不过去了,只能南下或者西走,您快走吧。”

    他还天真,想着走,想着让老袁跟着一起走,他觉得老袁不能杀他。

    “砰——”毙了他!

    老袁胸前一片血,怒目金刚一样的,“谁敢走?”

    “北平守军,谁要敢退一步,立杀无赦!”

    “召集所有府军巡逻队警卫,支援南苑,跑步前进。”

    “再电联东西两门守军,火速支援南苑——”

    他身边自有幕僚,听南苑那边又是一阵冲锋,自打电话电联,听到汇报后眼皮就是一跳,电话扔在一边,“老大人,您该走了,南下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早晚能打回来。”

    老袁不走,他稳坐如山,已然成败局,他自觉是丢北平千古罪人,“端午前夕,社会各界人士成立后援会、抗战会,鼓舞士气捐赠物资,北平每一户人家,据财局统计,捐赠苞谷十五斤,北平妇女日夜赶工,每人缝制鞋垫两双,缠脚一副,北平的老少爷们都看着呢,都等着打这场仗呢。”

    就是输了,也不能跑,一走了之,他老袁做不出这样无耻的事情来。

    他身边幕僚们苦劝而泣,“您要是不走,日本人进城,第一个当拿您开刀啊,您何苦留在这里做傀儡呢。”

    老袁转过身去,不动。

    “你们走吧,我且在这里等着呢,跟袁,家祭无忘告乃翁!”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两军对战,从来只有死主将的,没有死幕僚的,老袁微微颔首,看着袁匆匆自后门出,一队人马护送南下,他太太还在这边,她也不哭。

    他问她,“你怎么不走?”

    太太笑了笑,“我是袁夫人。”

    袁夫人怎么能走?

    又反问他,“您不走呢?”

    老袁大笑,“老子打的是国战,全北平市民看着呢,他们节衣缩食支持军费,我怎么能背弃。全国人民看着呢,全世界也都在看着呢,我要是跑了,岂不是丢干净中国人的脸,再也叫人瞧不起中国人了。”

    老袁圆滑世故,狡诈多才,但是他这人有一个好处,他打内战不怎么样,但是打国仗,对日本,一开始的态度就非常的强硬,要打就打,绝对不求和。

    先前日本人利诱威逼,他依旧是备战,就一个字,打!

    如今打不过也要打!

    这是他的态度。

    北平市民怎么评价他没关系,功败垂成,没打过,他其实做梦都想打过去,可是城防图,是他疏忽大意。

    有时候,泄密者其实跟任何事情无关,只是单纯的运气问题,历史上永远不缺少泄密者留下来的千古遗恨。

    被后世人唾骂千古。

    府里已经空荡,老袁看着太太,“我叫儿子走,不是因为我的儿子金贵,也不是我的儿子比南苑那些学生兵要金贵。”

    “我知道。”

    老袁点点头没再下去,他指着南边儿,“我让新军换防到南苑去的,我觉得不可能从那边打,可是你看,我亲送着那些孩子们去死。我的儿子跟他们是一样的,如果有会,我也会送着南苑那些学生南下,他们都是精心培育的军官,是我们正儿八经的陆军栋梁。”

    可是如今,都填成了炮灰,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阻击,南苑的人阻击,周边的部队支援,后方的人先跑。

    太太要哭,张开嘴巴死死地咬住了牙,帕子捂着嘴咬的都破洞,不能哭出来。

    这时候,就不愿意哭了,眼泪一滴都不值钱。

    南苑的孩子们打的很猛,他们枪支配备不足,人也年轻,可是他们都不怕,血气方刚的,日本人从两千米推进到五百米。

    到了眼巴前儿,他们枪打的跟不上,人家是一分钟三十发,日本老兵极其善瞄准,一枪一瞄准,现场虐杀的氛围很浓厚,心理上就很摧残人。

    我们的枪,扶然打一枪上一颗子弹,膛线都磨损的严重,几枪钢管就发红发热了,子弹出去就乱飞,所以他们都扔了枪。

    扶然跑在前面,他举着那把大刀,他们都举着长刀,跟日本人直接打近身战,肉搏。

    对着人就劈刺过去,倒下来一个日本人,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几个人围着马上乱刀砍死。

    他们恨自己的刀太钝,恨自己的不够长,恨自己的长枪不够长。

    扶然扭头见银光,是日本人的大刀,倭寇矮,四肢粗壮,他们的劈刺技术很硬,一刀下去能毙命。

    他后仰往侧面滚去,胳膊一凉。

    他其实还没有觉得疼,只能看到眼前半截腿连着在膝盖处,他一只撑着地,看到那是一个一期的学生,被日本人砍了腿去。

    旁边还有一条胳膊,他愣了下,才看见膀子处血跟河水解冻一样,咕咕地留着,地上雪红了一片,他眨眨眼,一只握着刀又爬起来。

    其实,没那么疼,他想。

    南苑打了两个时,第一十一军全部阵亡,军团四位高级将领牺牲,三千学生军团阵亡两千三百七十六人。

    日本人子时入城,南大门上插太阳旗,随行日军记者拍照,奏日本国歌。

    宋旸谷听着过街的歌舞声音,承恩低低地啜泣,“这是日本国歌吗?我们是亡国奴吗?北平成了沦陷区吗?”

    那是日本的阿波舞,他们竟然带着军乐团跟随军拍摄记者攻打北平城,这是多么地狂妄啊!

    老袁府外已经被团团围住,他称病不起,肺腑咳血,日本人一时之间观望,怕引起公愤也不敢直接杀老袁。

    当夜,日方举国庆贺。北平使馆区的日本人携带家眷,对入城部队热烈欢迎,个个弹冠相庆,游走在北平主干道上,视北平如同它的战利品。

    扶桑在樱花落尽的早上,读到了日本国内的报道:敌方(中方)打的很勇猛,断肢残骸挂满城墙,奋不顾身者似无痛觉

    她读着,字字刺目。

    第一次也知道,原来字真的能把眼睛凌迟,一刀一刀。

    她起身去交易所,弯腰穿鞋子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这里的空气分子都让她觉得窒息。她真的,迫不及待,迫不及待要去收割她撒下的种子了,不然如何平复内心的暴躁呢。

    东京的五月很暖,在一片战胜的喜悦之中人人庆贺,就连股市都是一片攀升。

    扶桑在做空头钢铁行业,她把饭团塞在嘴里面,咽下去,看着大盘出神。

    日本人从东北湖北攫取的铁矿资源,冶炼钢铁造船做航运,通过不正当不公平市场贸易而获得翻倍的利润。

    她怎么能不下呢?

    她把中早前借入的股票按照当前价格全部卖出,扶桑会做假账,你看她的职业道德在这时候显得那么地不值一提。

    她很愿意在这种时候做假账,这边她身边也有人接应。

    不过她是主力,试盘洗盘她来操纵。

    “我觉得你应该走,买卖挂单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是最后交易挂单的时候,你单太大很容易被发现的。”

    如果不走,被追查出来,那么这边可能会第一时间扣押她。

    而且,做空最大的风险,就是你预判错误,你觉得钢铁期货跟股票会跌,但是它真的会吗,他们现在就是在赔钱的,“现在他们刚——”

    有些难以开口,多心大的人才能在第一天出来自己首都被占领了呢,“他们刚获胜,国内市场很稳健,从昨天开始股价就在攀升,这个时候交易,我们会赔很多。”

    扶桑一天没吃东西,刚咽下去的饭团跟石头一样堵着,现在看一切日本的东西都烦躁,看路边的孩子都觉得面目可憎,她有些恶毒的想,一些人,骨子里血液里面就有劣根性,不抢占别人的东西,就要死一样。

    “会跌的,很快。”

    “跌的越多,我们就赚的越多,它跌死了,我们就把它利润率最高的行业,把这个行业的利润,分到我们的碗里来。”

    身边人不是很看好,但是很相信她的眼光,她对操盘时的把握,出神入化。

    将信将疑。

    扶桑一天一夜没睡,回寓所还是不睡,她闭上眼睛,老想起来北平院子里的那一水缸的月亮。

    她下班时间总是很晚,好像从孩童时期,她每天见得最多的,就是水缸里面的月亮,因为休息的很晚,洗漱的时候,天井里面静悄悄地。

    能听见水缸里面,水瓢拨动月亮的声音,莹莹晃晃,那样的温柔。

    电台一十四时开,她听着里面传来消息,国际联盟英美等国陆续发文谴责日本。

    扶桑霍然睁开眼睛,她心里面都是汗,不是紧张,是兴奋。

    一个靠着英美市场发家的国家,像狗一样,它的主子们怎么会让它去撕咬自己都没吃过的肉呢,它耀武扬威地去啃,兴冲冲地昭告自己的主子们,主子们却饿着肚子,主子们高兴吗?

    不高兴。

    所以来打狗了。

    想把这个狗杀了吃肉了。

    狗当然会怕,深入骨髓地怕。

    股市一夜之间似乎失去了很多信心,多了许多游弋观望,跟昨天夜里的亢奋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这个快速发展的经济体系,一旦出现一点点裂痕,便在欧美强国一次又一次的谴责中,扩大成为一个黑洞。

    昭和年代的经济危,初次显现。

    但是军政一体,举国上下军国主义的野心跟贪婪,让他们只能看别人的蛋糕,看不到自己的饭碗在露米。

    扶桑自北平城破起,又在日苦拖三个月,英美两大巨头开始不断限制日本在华利益,从那晚的口头谴责到各种行动,各种拿捏,就连北俄在东北边境也是蠢蠢欲动,跟日本摩擦不断。

    一个靠着军事扩张分侵略在发达起来的国家,对外国际上的压力因为战胜而变大,直接影响到本国内部经济的发展,股市的波动直接就反应出来了,投资者的质疑跟抛售越来越多。

    进出口贸易被英美限制,很多日本实体工厂歇业负盈利,失业率也不断飙升,各行各业股价开始跳水,扶桑咬着牙,还想跌地更低一点儿,“再等一周吧,我们最后交割,还能再跌一点儿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应对经济危,他们只管着对外扩张,国内自顾不暇。”

    她的思路都非常的反方向。

    你在我母国搞事,弄得我们鸡犬不宁。

    打又打不过。

    那我为什么不也学你呢?

    让一个有爱国心的中国人到日本的国土上,给他们找不痛快,让他们也疼。

    扶桑很贪婪,她想吃最后一口蛋糕的,结果日本政府颁布法令,采取战时配给制度,这意味着举国上下资源,将会统筹全部用于对外扩张,全部用来战争,这是日本政府的态度。

    她最后被强拉着送上船的,身边人觉得太危险了,把她的行礼放在一边,压低了声音,“你必须马上走,我们也会离开日本,最近气氛非常不一样,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交易线不对,你不要再等了,我们已经赚够多了不是吗?”

    扶桑有点不甘心,如果拖一分一秒,都是钱,这些钱,她回国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她可以建学校,可以捐助军费,这些都是烧钱的。

    五百万美金她一丝一毫都没留,甚至她在日本吃最多的就是白米饭,白米饭拌酱油,白米饭捏成饭团,她日夜操劳现如今瘦的锁骨一片翻身都硌得慌。

    “汇款我们会打在你的账户上,你知道,现在全世界经济都不景气,到处都在打仗,英镑在贬值,英国要取消金本位了,我们不能汇兑成英镑,美国也在经济危,他们的总统在推行新政。”

    所以他们要进行一系列的运作,但是没想好去哪里,扶桑一把抓住他嘱咐,“去德国。”

    第一次大战德国为战败国,他们的军事发展被限制,但是他们的举国上下发展的经济速度,在西欧让他的邻居们都羡慕。

    人们称之为经济奇迹。

    对方认为这是一个好提议,“最多一个月,汇款到你名下,你先去上海,在那边有德国的银行,你等着收款汇兑。”

    “万事心,事到如今,各自珍重。”扶桑笑了笑,是该走了,不贪图那最后一口了,确实已经拿的够多了。

    她吐出来一串数字,对方愣了下,听她解释,“按照德国汇兑,应该是这个数字。”

    “你真的,如果有会,我们希望还会跟你合作。”他们是流亡日本的人,早年政治避难到这边,日本人早年对中国来日非常和善,只要能让中国起内部纷争的事情,它都干。

    大祁早年的时候追杀变革新人,它就收留,给钱给地方跟朝廷对着干,也算干了一点好事儿。

    扶桑托伍德的福气,费很大力气才整合在一起,约定好了,分一成给他们做活动经费。

    她不参与政治,以后也不会再见。

    她只喜欢赚钱,只会赚钱。

    还有,此时此刻踏上回国的旅途,她才发现,原来她很想家了,在海上颠簸了将近一个多星期,很幸运没有遇到海难,平安抵达上海。

    但是她到上海的时候,确实一穷一白,穷的身上连两块钱都没有。

    他们除了船票,没有人会想到她身上没有钱,因此只给她简单收拾了行礼,他们只知道她有五百万美金,投资眼光老辣。

    都以为她很多钱。

    扶桑觉得饿,她的委托账户要等一个月打款,还需要她在上海这边,跟德国人的银行核对签字,国外银行对大额度资金来源,做的非常的规范且严密。

    她可以想点法子赚点钱,或者找点事情做做,可是她在上海九月的码头上,看着车流人熙攘,外埠一片繁荣蓬勃的景象。

    远处有火车鸣笛的声音,她找个角落,把箱子垫在下面坐着,她很累。

    她回来了,什么也不想干,不想走路不想吃饭,不想再动一点儿脑子了,她什么也不要去想,她就想这样安静地在角落里待着。

    睡桥洞睡河边,饿了吃馒头,她吃一个星期馒头,她最后一点钱买了一包馒头,吃的很满足。

    然后去了当铺,把自己里面的西装拿出来一件最好的外套。

    伙计看她一眼,给的价格很低,“如果这一箱子都算进去的话,能多给两块钱。”

    扶桑笑了笑,这都是她走的时候,荣给她收拾的,都是体面的洋装西装,她打开箱子,没有讨价还价。

    以后,她大概都不会穿到了,这些男装。

    “好!”

    老伙计习惯了跟人斤斤计较,来回揣摩心理拉扯,他等着她还价儿的,或者多几句废话,他好寸步不让。

    可是扶桑这么痛快,她不像是急着用钱,也不像是很缺钱,但是价格压的这么低她竟然不还价,心里纳闷,“您要不要赎回来?”

    扶桑摇摇头,把钱装进口袋里,“不了。”

    怕是个傻的!

    他心想,见她拿钱,露出来表,不有地问她,“这衣服不大值钱,都是旧的了,但是您要是用钱啊,我看您这个表倒是值钱,能开价到三十块。”

    三十块——扶桑再空白的大脑,这会儿也生理性地运转起来了。

    斜眼看他一眼就走了。

    老奸巨猾的同胞有些可爱,但不多。

    她又不是真的一傻子。

    又去买一包包子,够吃两天的了,现在天气一晚上也不会坏,每天就在江边走走,在外滩转转,什么也不买,这是她迄今为止,最清闲的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