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东家[民国] > 正文 第60章 晦气
    好容易上了车,承恩在胡同口站着,看到他们一头脸的血也面不改色地掀开帘子,眼角余光看着这个回形胡同的另外一端已经闹起来了,巡警一个劲的往那边涌过去,街面上人生熙攘。

    他把帘子放下,哒哒哒地就走了,他觉得还得是马车,跑得快还不起眼,迎面一个骆驼队过来,两边驮着货物刚进城,驼铃声音清脆悠然。

    扶桑直接就平躺在里面去了,她得斜着躺,姿势非常别扭,没办法,她疼啊。

    她得去找伍德,好在脸是朝着外面的,“去找伍德先生,直接去他家里,然后打电话喊他医院回来!”

    宋旸谷看她一眼,转眼间就到伍德洋房那边去了,老阿妈不在家里,大概出去听戏去了,伍德白天不在家里,只在家里吃早餐,佣人阿妈会一西式餐点,能让他早上吃的比皇帝还要好。

    宋旸谷站在院门外面,眼看着扶桑腰子也不捂着了,头也不缩着了,自己往院墙南边两三米处,一处花坛的上面挂着一个绿色的邮箱,然后她从邮箱的后面,伸摸索出一个钥匙来。

    先开了大门,然后又进院子,从地毯一角的下面,摸出来楼房的钥匙。

    就是承恩看了,也不由得侧目,挺熟啊。

    扶桑进去就拉着电话,自己跟个死狗一样躺在沙发上,“快回来,我就要死了,带着药跟绷带,有外伤还有跌打。”

    伍德那边忙着呢,上午这个点儿真的人很多,有钱的病人永远都排着队,先前老袁先生的家属也在,他们一直想要一个结果的,看看老袁大人的死因能不能从医学上证明真的就是日本军医干的。

    日本人的医院肯定是不能去,这家是自己人开的,可以来,伍德在一边看了很久了,他不太擅长法医这个领域,就是看看的,自己脱下来衣服,“有个朋友,我先走一下。”

    到关键时刻了,不太想让他走,血检什么的还需要伍德帮忙的,“能不能出结果再走呢?”

    比划了一下,“就一会儿,不然怕到时候需要你看一下,我们不太擅长血液疾病。”

    伍德领带松了一点,他浑身上下就非常德系医生的装扮,非常的一丝不苟,“让助理在吧,有问题可以给我家里挂电话,我先走一步。”

    自己拿着箱子,去办公室就开始划拉,他刚才觉得自己不太擅长领域之外的事情,但是助理在旁边仪器化验看他这个划拉的东西,觉得他是个全才,什么都会一样,全能型人才一样的。

    这些药,得治疗多少病啊,助理也不是很有眼力劲,“病成这样,不太好救吧。”

    你看看,这基础病得多少啊,这么紧急的情况下,打电话去家里,肯定是送医院来不及了,不然不能喊人家里去。

    伍德愣了一下,没太懂他什么意思,他有时候就觉得,选个助理一定要聪明的,像是扶桑那样聪明的,他都是无意识地动作,因为他没想过扶桑会回来,能活着回来。

    他跟她最后的联系,就是帮她搞到一张船票去日本,她去日本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之前他介绍的朋友跟同学,音讯全无,后来中日战争爆发,日本本土全面推行军国主义,经济管控军事化。

    一切都更渺茫了,他有时候路过棺材店铺,生意比之前更兴旺,会看一会儿,看看给她一个什么样子的界碑合适,她最后的那一点愿望,交待他的最后一点事情,总得做到。

    总不能让她真的葬在富士山下,不得回家嘛。

    伍德没话,提着箱子就走了,他开车家里去的,真的有钱,在租借自己住,社会声望也很高,无论什么年代,医生都很好过,乱世医生的日子更好过一点儿,因为社会需求很旺盛。

    就是家里,这两年对他也更加宽和了,因为治病救人是大事儿,他看了一眼大门上插着的钥匙,一眼就认出来是那一把钥匙,那还是很多年前。

    扶桑大概还,有时候来家里学习外文,伍德时间不太准时,他忙,扶桑会等很久,他就给藏起来两把钥匙,扶桑到时候可以进去。

    他有时候忘记钥匙了,也可以用一下。

    在租借这边,没有贼来家里偷东西的。

    扶桑这会儿脸都开始黄了,之前是疼得脸白,宋旸谷看她也觉得不对劲,蹲下来撑开她的眼皮子,看她黑眼珠还在动弹,松口气,“内脏伤到了吗?”

    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发现的呢,难怪路上那么慢,“怎么不早点——”

    扶桑气的,恨不得抽一巴掌,你清醒一点儿好不好,是我不跟你吗?

    是你没给我会啊,她死死地把眼睛闭上,真的不想再多看这个世界一眼,多看一眼她都觉得伤心。

    心里面一串棒槌骂过去骂过来!

    这样就过去了,宋旸谷你这人还挺上心,我管你搭理我不搭理我,我不能看你这样子快死了一样的,我得抢救你一下是不是,让你好过一点儿,他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心里才开始觉得急。

    “承恩,去打清水来——”

    承恩刚找出来一瓶酒精,放下来,自己去洗间打水去了,“伤的厉害,刚没发觉,这会儿您看脸都黄了。”

    宋旸谷有点慌,他懂一些跌打损伤的,他们兄弟三个时候也是这样摔摔打打地,可是不大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也不上来,因为他们挺耐疼的。

    笨笨脚地去拿着酒精给扶桑擦脸,她脸上的血还没干净呢,跟钟馗他妹妹一样,有点吓人。

    她姿势本来就有点扭曲,有人给擦,轻轻脚的,扶桑就觉得好一点儿,也愿意睁开眼睛了,她头是朝着沙发外面,有一点悬空的,这样她舒服一点儿,因此能看见宋旸谷的下巴。

    看见他紧绷的下巴,这样的表情就是很凝重,那点凝重能让她看见嘴角都是凝固的,她松口气,心想你总算知道怎么做个人了。

    “你轻点——”别给我毁容了!

    扶桑看他拿酒精瓶子在自己脸正上方倒的时候,就有点不大好的预感,这样很容易倒自己脸上去了,她话还没完,就看他那一松。

    那瓶子就脱落下来了。

    扶桑你都没力气叫,她只能侧脸,那瓶子擦着她的下巴砸地上去了,一股子味道四散开来。

    除了砰的一声,客厅里面安静的像是只有火葬场噼里啪啦的声音,窒息。

    真叫人窒息,承恩端着盆子,恰好都看见了。

    他背身过去,端着盆子又回去了。

    想起来了,他得多加一点冷水。

    他不能回去,回去宋旸谷面上挂不住。

    扶桑眼彻底闭上了,不然她怕看见他就发火。

    宋旸谷也愣了,他也没想到滑,他也想很仔细怕弄疼她,一直轻轻脚的,一直很拿捏的慌。

    结果你看,她眼一闭上,就知道她这人生气了,干巴巴地解释一句,生硬的像是北平住家户从腊月二十七留到正月十五的馒头一样,在地上能砸出坑儿来,“不是故意的,滑了。”

    看她下巴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又肿起来,从地上摸了一点酒精,给她摁上去,扶桑疼得差点以为去了火焰山,脖子都梗起来了,老马真的头晕,只能眯着眼睛看,他失血挺多的,给这来人吵起来了。

    听着扶桑对着宋旸谷叽歪,“你有病吗?你有什么病吗?你给我摁什么?你故意地是不是?”

    扶桑疼得啊,她觉得就是故意的,现在情感上让她相信宋旸谷就是故意滴地,不然她怎么这样地倒霉呢,“你就是故意松砸我的,看我不顺眼是不?然后使劲给我摁,想着我疼死是不是?”

    “宋旸谷,我可看明白你这人了,我死了你好相亲,去跟人家相亲找个漂亮十六七岁姑娘是不是?你就是看我不顺眼,觉得故意不去,然后请家里人勉强来提亲,我歇谢谢您嘞!”

    她这个时候,你跟中邪了一样,话全部是横着出来的,老马跟她这么多年,荣师傅在的时候开始,从来没有见扶桑这样蛮不讲理过,没见她这样冲动过。

    他都觉得不好意思,诺诺地劝一句,“都是不心,不揉开就瘀血了,他是好心。”

    又扶桑,“你疼糊涂了,乱什么。”

    这终身大事儿,能对着人这样豪横撒气吗?

    你瞧瞧,简直是不像话。

    扶桑完也后悔,她就是冲动了,多少年没这样冲动,就刚才路上的那些火气,那些给疼折磨地破碎地灵魂,在骂宋旸谷的这一瞬间,全部拼凑起来了,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真的,骂完心里痛快了,不像是之前一口气堵着了,但是有点过分了。

    宋旸谷站在她头前,她如今得翻眼才能看他,思量他的表情,以为这人肯定发飙,指定要弄死她了,一走了之也是有的。

    想道歉的,刚开口,就看那人动了动,一只托着她的脑袋起来,不让她继续悬空。

    坐在一边把她脑袋放腿上,还是摁过去,“我轻点儿,你别喊了。”

    喊的那么大力气,不累啊。

    果真是轻了很多,宋旸谷觉得她这个人,到底是个女孩子,不耐疼。

    你看这一块儿,加上之前在地上的擦伤,脸真的就不能看了,跟油彩打翻了一样。

    但是人家宋旸谷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托着她脑袋,给她干干净净擦出来了,那下巴一块儿,就慢慢揉开了,一句大声的话都没。

    就是承恩都心惊胆战的刚才,他跟老马挤在一起,俩人都怕宋旸谷发飙,也怕扶桑再发飙,一个本来脾气就不大好比较寡,一个虽然脾气一直很好但因为受伤有些喜怒无常。

    没想到俩人倒也安静了会儿,宋旸谷忍了,真是蹊跷,难得的安静。

    荣一边给老马包头,缠着布子,一边儿眼角看着那俩人,刚才眼角都不敢看过去,跟老马对视一眼,觉得这样俩人,其实也挺搭配啊。

    你看,外人觉得如临大敌的时候,人家俩人突然就春风细雨,润物无声了。

    伍德进来的时候,扶桑已经喝上糖水了,她得补充体力,一盒子巧克力,嘎嘎吃了一半儿了。

    给伺候地挺好,但是看见伍德,眼泪还是出来了,哗啦一下就全出来了,扶桑她疼啊。

    哭的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扶桑指着自己身上,“我肋骨可能骨折了,很疼,这里到这里,这一片都疼,脚脖子这里,上面也疼,腕儿摔地上的时候扑了一下,大概也不太行,顶着了。”

    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没看见伍德的时候硬撑着,看着医生了,就是孩子看见了亲妈了,眼泪一对一对地。

    宋旸谷你这人没眼力劲吧,这时候坐在一边儿,也觉得不大对劲了,伍德一边检查,一边儿给她安排,“得去医院检查看看去,这样最稳妥,你不去我就只能判断,有点疼,我摁过去的时候你跟我疼不疼。”

    扶桑点头,咬着牙,非常配合,宋旸谷就冷笑起来了,我摁那么一下,你就跟吃人一样,如今,呵呵。

    疼死你活该。

    想走,但是脚就跟粘住了一样,伍德不太熟悉她俩人关系,但是看扶桑都换女装了,这俩人还在一起,扶桑也不避讳,很信任,他知道扶桑这子之前心眼多少,一米七的个子里面,能有一米六九的心眼儿,给人下套一个接着一个的。

    能跟她这样的人做朋友的,都是好人,最起码真的人品好,他习惯拉着家属商量了,跟宋旸谷到一边儿去话,扶桑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之前宋旸谷就收拾差不多了。

    他一千一万个不好,脾气再差劲,但是他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伍德擦了擦眼镜,“怎么弄得?”

    又补充一句,“您是先前宋府的少东家吧,她之前提起过你,我之前教习她外文的,算是她半个老师吧,可以跟我。”

    宋旸谷还是的很含糊,大体上都了,不是瞒着,是知道的太清楚了,对伍德也不太好,知道眼前这几个人,直接杀了日本人吗?

    伍德心里没有负担吗?不会担心吗?

    肯定会,所以宋旸谷非常模糊,“跟人发生冲突了,不太好,后面大概有些麻烦,得躲避一下,也许风声紧的话,离开北平也是有的,您心里有数儿。”

    所以得,嘴巴紧一点儿,句句不矛盾,句句都是矛盾,伍德听了一下就明白了,这样的情况,按照宋家在北平的关系,要出城去躲避的,指定是因为日本人。

    “为了什么?”

    宋旸谷这个就不了,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抢马车的,那不准马车抢了,看里面有人的话顺便把人给抢了呢。

    真晦气,他跟伍德就是这么的,“晦气!”

    不是晦气遇不上这样的事情,不是国运晦气不能让这些人在这里横行霸道。

    他这会儿,真的是打心眼里面,记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