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东家[民国] > 正文 第86章 为我多考虑一点
    北平城外远远近近的枪声炮声零星地响了一夜,到凌晨日出时分作罢,清晨起来推车卖花儿的依旧沿街叫卖。

    “水仙——水仙嘞——”

    “腊梅花——约来!”

    鹅黄娇艳,影影绰绰蝴蝶翅膀一样在寒风中静默,花农掀开帘子给看,“爷,您看看,这些都是四五年的老树了,好养活又耐寒,如今剩下来这一车,您要是家里地方大,都要了去,我便宜些就给您了。”

    他专在洋房区叫卖,“邻近过年了,看个新鲜,家里太太姐们,也掐朵鲜花来戴戴。”

    腊梅花,有黄色的,鹿角一样儿的,在推车上面还有六盆呢,二太太喊着人进院子里面来,她在那里瞧着,打量宋旸谷一眼,心想还买花儿呢,“都要了吧。”

    承恩就都搬进去了,二太太一边跟他话,一边打量着家里,“总归是简单了些,先前过年的时候,家里总也热闹,如今人少了,不见这个,也不见那个,等着你问问二爷,往后是留在山东了,还是回北平。”

    老大她不惦记,宋眺谷这孩子,不太委屈自己,他气性儿大,承恩嘿嘿地笑,老爷的意思呢,别人看不明白,他承恩看的真真儿的。

    老家里那边,怕是要留着二爷了,不然何必从山东老家那边,给他个媳妇儿,二爷打稳重又仔细,他看本家确实是一个好。

    最不太疼的那个孩子呢,夹在中间的那个孩子,他懂事儿,什么也不闹腾,受到的关注也少,也最听话。

    二爷在北平挑了那么久的媳妇不结婚,难道就相中了山东老家的那一位吗?

    不见得,只不过是二老爷提了,二老爷有这一份心思,山东老家那边得有人才好,那边家族里面的人情往来各种事情,也算是个后路吧,都得经营起来不能断了。

    他眼看着这个形势,南边儿北边儿都不太好坐,那时候他一心一意的要两个儿子,送着老二跟老三去北平,如今没想到,北平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今儿早上就打了三个电话了,一直给家里这边打,很不放心,昨晚上他就睡得不太好,“让扶桑接电话。”

    二太太就看着扶桑,扶桑还在吃早饭,家里人都在吃,“喂,爸——”

    “你那边需要几张火车票?”

    扶桑马上看宋旸谷,这个事情吧,二老爷的意思是马上离开,一清早的时候,他还是在观望的,但是这会儿不过半个时,二老爷那边就已经决定了,所有人,马上离开北平。

    他已经在找关系了,有火车票的话马上就走,就砸钱。

    但是在北平里面的宋旸谷,他不是很想走,他现在在推的税制改革,最起码要一两年的事情,才能全面推开来,如今有多少人吃不上盐呢?

    自古以来,很多很多的人,都吃不上的。

    几千年了,盐依旧作为货币的替代品流通,形同金钱。

    并不是因为稀缺。

    而是白盐运转的流程,太复杂了,中间的隐形东西太多了,从明清时候,就知道盐商巨富,但是盐税的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现如今就是他一个人在做这个事情,但是他在这个位置上面了,他就能推下去,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推开,然后就没有阻力了。

    战乱对他来,是一种保护。

    不然损害的是谁的利益?

    盐税改革的话,下面的人有好处,上面的人就得让利。

    盐商的反响是非常大的,这一个行业意味着风向变了,站在风口得利的那些人,会奋不顾身的各方面地反对。

    宋旸谷不愿意走,他离开这个位置了,那后面的话,谁来推这个事情呢,谁能推下去呢,谁也没有他了解,一个在北平最大的台账和账簿资料库里面研读这么多年的人,他不能走。

    如果不是他来做,那么还是有很多人吃不起盐,还是盐商跟他的上级利益在把控,一点一点的往下放盐,然后下面的人费尽心思,还是吃不上盐。

    南方在打仗,缺盐已经缺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扶桑你看她这样,她很有主见很有理性对不对,但是在这个事情上,宋旸谷在哪里,她就愿意在哪里,不用问的,宋旸谷就是明天给炸死了,她也是愿意陪着的。

    死亡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它可以浪漫一点的,扶桑的浪漫全用在这种事情上了。

    二老爷的意思是,全部都到上海租界,去租界那么,非常的文明,非常的和平,可以庇护的,他正着,新闻还在络绎不绝地送进来,如今的战况就是瞬息万变的。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一看标题就抿着唇,南方快报,日军已经沿着同蒲线南下,大同太原在去年冬天就已经沦陷了,铁路线也已经成了日本人的运输系统,如今更是把控了横向铁路陇海线路。

    陇海线贯了大半个中国,为南北分界线,至此,横向陇海与南北向同蒲线汇合,北方已经完全沦陷。

    日军取得了陇海线的战略优先权,便可以以此为据点,切割南北,并且时刻准备着从陇海线漫长的铁路线上的基站上,继续南下。

    如此,北方无望了。

    无望啊。

    他沉默良久,“我到时候让人把车票给你们,南下。”

    扶桑停顿了一下,她是不太会反抗公公决定的人,出于尊重跟敬爱,一些事情即便有不一样的想法,也会婉转许多,“爸——这个事情可以再商量一下,北方情况如今艰难,形势越来越严峻了,我们也知道南方的部队,在昨晚的时候,就开始大规模的南下撤退了。”

    自己的军队南撤,这意味着放弃北平了,北平这一座打了五年的都城,在一定意义上来,是拿不下来了,僵持战争打了这么久,还没有失而复得北平城,它已经成为一块硬骨头了,战略意义上来看,可以暂时放弃,不然损耗太大了。

    那么意味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个大城市,是完全由日本人了算的,甚至日益的日本化,日本人源源不断的来到北平,大有移民的姿态,这可能一年两年后,三五年后,里面有一半是日本人的血统了,这意味着北平在殖民化。

    会彻彻底底成为日本的。

    想起来是挺绝望的,不能想的那么深远,几乎所有人都想不了那么深,大家现在的念头还是南下,南下寻找会,咱们再打进来。

    北平里面的人近年来南下的能走的都走了,不走的也是在这里耗着,耗着的陆陆续续也南下去了,如今驻守的部队也走了。

    这是外部的,那么内部的呢?

    扶桑不这么觉得,她放在黄桃斜街的钱,都被拿走了,她试了一下,每周回去三次,然后放三次进去,钱都被拿走了。

    这意味着,很缺钱,他们很缺钱。

    意味着,他们在做的事情很大,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用钱越来越费。

    扶桑就给,给的越来越多。

    她没办法,就是钱多。

    从日本赚来的钱,用来打日本人,这事情她觉得一辈子有意义,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二太太这个时候,也不得不为儿子考虑一下,“去上海吧,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宋旸谷就答应了。

    然后收拾行礼,二老爷之前问过扶桑的,需要几张票,家里人那边的都安排好了。

    宋旸谷答应过去,二老爷就很高兴,早早地置办房产,他大概也觉得一家人团聚不容易,因此家里很是一番好好收拾出来,这边很长时间,都是他一个人住的。

    人多如今也热闹,他也是喜欢热闹的,姨太太那边呢,就是有些意见,她出门去了,回到家里来,就乱糟糟的,自己房间被清理了。

    “老爷,这好好的,是要搬家吗?”

    管家那么呢,也觉得很棘,笑着解释,“是三爷南下了,家里人多怕是住不开,因此您那边东西呢,送到公馆里面去了。”

    宋旸谷这边的房产,二老爷单独准备的,如果住的不合适的话,等有了孩子那两个人就得搬出去住了,不然确实太挤了。

    第一个要走的,就是姨太太,姨太太脸色就不大好,人还没到,她就走了,宋家的情况呢,她不是很了解,但是二太太三个儿子,她的话,也想怀孕,不然的话,这家里根本就容不下她的。

    趁着年轻,多捞钱,安稳度日的想法,是一天比一天少,就今天搬家的这个事情,她的心凉的透透的。

    有的男人就是翻脸不认人的,他就当你不存在,眼里根本没你,各取所需明明白白的。

    二老爷觉得这就不是个问题,公馆离得稍微远了一点,他去的也很少,倒是宋旸谷房产买的很近,方便走动,“那边也很热闹,舞厅麻将馆购物都方便,你去看看缺什么再添置就好了。”

    他是很大方的,钱多没办法。

    姨太太呢,就知道不能较劲,因为上次二老爷这边态度就很明确,宋旸谷的一切事情,她不能管,问都不能问。

    但是又不甘心,笑了笑,笑的自己胃疼,“三爷什么时候来啊,我看看几时我安排一下,好准备接风洗尘,这么多年也没吃过一次团圆饭。”

    完,才发现管家低着头走了,二老爷很诧异地看着她,像是她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有什么不对吗?三爷也结婚了,扶桑是吧,我们刚好可以认识一下,带着她们到这边来转转看看,好玩的好吃的我还是知道很多的。”

    这些话,有一些真心的,真的,她很想有一点地位,在这个家里,能不能融入一下呢?

    二老爷觉得自己可能表达的不清楚吗?

    “你以后在公馆,这边的话,你们不会见面的。”

    人完就走了,姨太太忍了很久,忍到自己出门,然后里包就砸地上了。

    她是混过大世界的人,什么样子的花花场面没有见过,心里的九九,在这个地方,谁也不比谁少,当年一个舞厅里面混出头的,她算是佼佼者。

    “谁也不愿做坏人,但是人人不能看我为瘪三。”

    她最大的一个预判失误,就是二老爷的态度,这个人,过于传统了,太封建了她认为,一切的思维死路全部是旧式的一套,她难道不能生吗?

    难道就如此敬重大房?

    她搞不懂这个事情,没有办法想的通,一个男人,真的就对自己年轻漂亮的姨太太不疼吗?

    既然如此,娶做什么呢?

    怎么能分割的这样清楚呢?

    两边都在兴冲冲的准备,但是扶桑就觉得不对劲,宋旸谷不对劲,她心里有些揣测。

    临走的晚上,她跟宋旸谷洗漱好,躺在床上,一人靠着一个枕头,很安静,外面还有汽车路过的声音,房子里灯都开着,承恩还在把所有的家具都包起来。

    宋旸谷看着她,窗帘拉起来了,屋子里灯很朦胧,他的眼神总是出卖他。

    就像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面映着扶桑的脸,扶桑能从里面看见自己,这里面夹杂着属于离别的一些东西。

    她不想再绕下去,“你不走是吧?”

    “你是骗人的吧,你的东西只带了一点,去上海再添置好的,但是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知道你一件西装外套穿好多年都不会买新的,如果别人不给你买新的,你会一直穿的。”

    她一边一边觉得可乐,有些伤心,你不走,却要我走,还瞒着我。

    “你知道吗,你等明天早上的时候,肯定让我们都上火车,要走的时候了,你就跳下去,然后再回来,你一个人要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面生活,你我们要在上海过年,但是你最后只能在北平过年,你要等年后一月起,推行新税制对不对?”

    宋旸谷看着她依旧明媚生光的脸,一直看着她,他不意外,这个人一直这样聪明,一直这样懂,甚至还能笑着附和她,“是啊,你都猜的到,你这样聪明。”

    “那我很懂你,猜的到你,你懂我,猜的到我吗?”

    扶桑脸上笑散开,一点点消失,很正式问,她在告诉宋旸谷,你的回答至关重要,决定了一些涉及到一辈子的事情。

    她在生气,是真的生气。

    你知道我很了解你,但是你了解我吗?

    你了解我对你的了解之后,依旧做出来的选择吗?

    你懂我对你的一番情义吗?

    你如果这次的回答配不上我的情深似海,那我就走,去上海。

    宋旸谷突然挪开视线,拉住她的,很轻很轻,他总是很暖,他摸到扶桑的很冷,“你生气了是不是?”

    “我没有。”

    “你生气了,你不要生气——”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温柔,像是秋冬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在心里面一点点的碾碎,干燥而带着一点枯萎的破碎。

    他的影子在灯光笼罩之中显得有些魁梧,他这个时候有点伟岸,不是因为新年第一天去宣布税制改革,而是他在做一件对自己爱人负责的事情,“去上海以后,我在那边的一些产业,承恩会都交给你,你都拿去用,要吃要喝要玩,想花就都花掉。”

    “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你要多吃饭,你喜欢的事情很多,最近喜欢跳舞是不是?那边舞厅很多,然后你去玩的时候叫人陪着。”

    扶桑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呢?”

    “别的没有了,身边人你一直照顾很好,你们先去,我后面再去。”

    扶桑就笑了笑,自己起来,把抽出来,“嗯,既然如此,那大家都追求自己事业,我打算送他们去租界安顿,就出国去了,你知道现在国内股票交易所基本上是瘫痪的,上海那边有几家也支撑不下去了,我是喜欢做什么你也清楚,大概以后会留在国外。”

    比狠心,扶桑不差什么。

    你既然能考虑这么多,为你家人妻子考虑那么多的话,那你够决心啊。

    其实刚才她特别想要的一句话,就是宋旸谷问她一句,能不能留下来跟他一起。

    可是很遗憾,他一大堆,最后还是一句都没有。

    扶桑就有点伤到了,你既然过白头到老,中间无论因为什么事情,都不能半路把人抛开了。

    她讲的话,真的能做出来,尤其是现在的眼神,宋旸谷就知道她不是玩笑。

    她摊开,“你家里人你自己照顾以后,我带我家里人去国外,我觉得,做人嘛,格局大一点,租界也不是很安全。”

    “你放心做你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你太太在北平会被日本人打死,她以后过很好,她以后先生也许也很好。”

    一句一句,扎刀子一样的。

    宋旸谷就接不住话了,他还能什么呢?

    她这是撕破脸的样子,就很拽,拽的不行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又惹到她了。

    他不太会话的时候,知道人要保持沉默。

    扶桑也不会等他,她这个人有脑子,时刻在用。

    真的有这样的打算,很快就会为自己策划好一个不一样的路线。

    你不是要做恩爱夫妻,那我就恩爱你给看,既然为我好,何不直接一步到位,为我去国外打算呢,岂不是更好。

    既然为我考虑了,那就多考虑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