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相处，梦梦越是对南柯心软。
梦梦发现南柯在逐渐变。
在魔界最开始见到他时，他和她仿佛身高。
后来，在他做噩梦被她发现时，他只到她的肩膀处。
再后来，他甚至才到她的胸口。
身高的变化让他总是仰视着他，而他的仰视，将她捧在了一个绝对优势的位置上。
梦梦在一次闲暇时无意间提了一句，不要再变了。
南柯是听话的，当梦梦不用故意变时候，南柯就乖乖地点头答应了，然后，他的身高再也没有缩水。
如果梦梦没有，南柯很可能会变成他们初见时的孩子形象。
现在，南柯依旧是一幅少年模样，他只到她胸口的位置，他需要抬头仰视她，他仿佛是曾经待在云顶门的那个少年，渴望梦梦能指导他剑术。
很多时候，因为南柯的仰望，因为南柯仰望时的眼神，连梦梦自己都会产生一种南柯对她完全构不成威胁的错觉。
但是，梦梦是理智的，这个时候，她大多会不动声色地避开与南柯的对视。
而南柯，他能被师尊多看一眼就已经很满足了。
在魔界，梦梦的存在感很低，她很少出去，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坐在软塌上看书，以至于，没有几个人知道云顶门的孟峰主其实在魔界。
南柯有时候会不见人影，若是梦梦问，南柯绝对会如实。
但是梦梦没问，南柯知道师尊对自己的事情没有兴趣，所以他没有自讨没趣，所以他没有提。
梦梦对南柯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着距离的，那是一道无法丈量的鸿沟，梦梦是故意忽视，而南柯则是熟视无睹。
能留在师尊身边，南柯已经很满足了。
大多时候，南柯都会坐在梦梦身边，不吵不闹，不声不响。
有一次，梦梦无意看到了南柯用一根细链圈着，戴在脖子上的纳戒有容。
鬼使神差地，梦梦问南柯，他在有容里面装了什么。
南柯听到梦梦的问话，高兴地笑起来，他宝贝地捧着的纳戒，他，里面装着的，都是他和师尊的回忆！
南柯这话时，那双桃花眼愉悦地弯了弯，澄澈的眸子中闪烁着纯粹的碎光。
这话回梦梦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她实在想不起来，在这一世，她和他之间会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东西。
然后，梦梦看到南柯供奉宝贝似的，拿出了一些随处可见的，烂大街的东西。
“这是师尊第一次买给我的衣裳。”
那是一套白色的孩子的衣裳，被叠得整整齐齐，布料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很干净，看得出来，这件旧衣裳被人很认真，很细致地保存着。
“这是师尊给我买的糖人，很甜。”
是糖人，那其实只是一根竹签子，竹签的上部分颜色较深，那一块是放糖的地方，梦梦已经记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糖了，因为现在早就没有糖了。
但是，这根曾经有糖的竹签被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竹签很干净，看得出来，这根竹签被人很认真，很细致地保存着。
“这是师尊在那家馄饨摊前面第一百一十步时看到的一个摊上给我买的竹蜻蜓。”
制作简单的竹蜻蜓是大多数孩子都喜欢的玩意儿，此刻，那只骨干有力的漂亮指心翼翼地捧着这么个简陋的玩意，画面显得有些违和，但是，当事人眼中的珍重，硬生生地将这幅画面变得意外的和谐。
这只简陋的竹蜻蜓很干净，看得出来，这支竹蜻蜓被人很认真，很细致地保存着。
“这个七巧板是那个人塞给师尊的，他就是想让师尊多花钱。”
那是木制的七巧板，原本的七巧板是制作粗糙还是打磨圆润，梦梦不知道，因为她不记得了，她完全没有印象。
眼前的这几块木片边缘光滑得很，装七巧板的扁平木匣子上面的字画颜料近乎于无，被摸太多次了，痕迹都消失了。
这几块七巧板已经很旧了，但是木片和木匣子都很干净，看得出来，它们被人很认真，很细致地保存着。
“还有这个，这是”
梦梦听着南柯一样一样地介绍，这些东西，做工简陋，材质粗糙，这些东西都很廉价，这些东西都是烂大街的平常玩意，要唯一不普遍的，大概就是那个看书状的木头人了，因为那是照着她的样子雕出来的，不普遍，但是很普通，街上多得是那木头雕人的贩。
可是，面对这些东西，这些普通的东西，南柯眼中的郑重，南柯动作的珍惜，南柯语气中的欣喜，硬是把这些廉价的玩意捧成了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此刻的南柯像是一个拥有世间所有珍宝的收藏家，他羞涩又大方地向来客一一介绍，如数家珍。
他记得这些珍宝的来历，他收藏着这些珍宝的回忆，他记得那么清楚，他一一介绍，介绍着梦梦也曾经历过的，却在当时完全没有在意的，已经彻底忘却的过往。
“这是酆都鬼城那次，师尊送给我的面具。”
南柯的语调很欢快，他是真的在高兴。
他高兴地拿起那张猪头面具，边还放着另一只兔子面具。
面具上面的颜料有些粗糙，边缘甚至晕得模糊了，这样的面具，满大街都是，甚至，还有许多人会嫌弃这张猪头面具太丑而看都懒得看一眼。
但是，南柯喜欢，他是真的喜欢，他好好地收藏了起来，视若珍宝。
“还有这些花灯，是上元节逛灯盏时，师尊喜欢的，我都买下来了。”
纳戒有容的存储空间很大，能装很多东西。
南柯的有容里装着梦梦送给他的东西，而梦梦送给南柯的东西真的很少，并且其中很多东西，根本没用。
这些花灯是前段时间，梦梦与南柯上元节逛花灯时，他要送给她的礼物。
当时的她其实只是敷衍地，她拿不下，就放在他那儿吧。
这其实是委婉的拒绝，怎么可能拿不下，修士都是有储物道具的。
但是，这个傻子却把她的话当真了，他真的把那些花灯放在了他这儿。
他对她真的很大方，他想要送给她的花灯，比她无意间送给他那些破烂玩意要多得多，占地大得多，做工精细得多，最主要的是，用心得多。
“”
梦梦不出话来，在南柯给她介绍他的宝藏库时，她越来越不出话来，她唯一能回应的，只有沉默。
梦梦认真地打量着南柯，在相貌这方面，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格外偏爱他，给了他一幅无与伦比的精美皮囊，他真的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梦梦应该是不识好歹的吧，这么一个精雕细琢出来的玉人儿，被她冷漠对待，被她不假颜色。
“还有很多酒，都是师尊喜欢的，若是师尊想喝”
南柯的眉眼之间皆是欢喜，他总是那么容易满足，他总是那么容易让人心疼。
南柯对梦梦的视线很敏感，留意到师尊在看自己后，他从他的珍宝中移开视线，他与她对视时，他对着她笑起来，笑容带着羞怯的勇敢。
明明是象征着不详凶光的血色，可是此刻，那双血色眸子中却闪烁着柔软的，纯粹的光。
他卑微得近乎勇敢，勇敢得近乎愚蠢。
一个人究竟有多卑微，才能将对方完全未曾留意的事与物一桩桩，一件件，记得那么清楚。
一个人究竟有多勇敢，才能被不停地伤害之后依然能将自己柔软的心虔诚地捧到对方面前。
一个人究竟要有多愚蠢才会死性不改，才会在明知道可能得不到回报，明知道会被再次泼冷水的情况下，依旧热忱不减。
南柯，总是能让人心软，会让人心疼。
而被南柯放在心上的人，是梦梦。
“南柯”
旁人眼中的破铜烂铁是他心上的无价之宝，甚至，这些东西，连破铜烂铁都算不上。Α
梦梦打断了南柯的滔滔不绝，然后，她主动靠近，她主动抱住了他。
她很少抱他，她在补偿她。
同时，她也在逃避，她打断了他，她避开了与他对视。
梦梦是有亏欠的，她对南柯，是数不清的亏欠。
她故意冷落，故意疏离，故意伤害。
她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憎恶过她，他总觉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总觉得是自己太愚笨，没办法讨她欢心，他总是在他自己身上找问题。
明明错的是她，他却永远认为她是好的，他总是，师尊真好。
“”
南柯僵住了，梦梦感觉到了南柯的僵硬，之后，怀抱中的少年不可抑止地颤抖，就像是一直期盼着，但又不敢奢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这个自卑到尘埃里的少年，怔愣，雀跃，无措，欣喜，惶恐，眷念。
“师尊”
南柯在颤抖，他仿佛牙齿都在打颤，连两个简简单单的，了无数遍的字都有些不清了。
“师尊，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南柯仿佛真的在做梦，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师尊能正眼看他，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这会儿，师尊居然抱了他，师尊居然主动拥抱了他。
“南柯，对不起”
不过是一个拥抱，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一个带着愧意的拥抱，一个借口躲闪的拥抱，居然让他这般欣喜。
梦梦应该是侥幸的，此刻的她看不到他的眼睛，那双澄澈眸子中的欣喜，她无法承受。
她真的是一个很狡猾，又很自私的人。她的道歉其实没有任何作用，她的道歉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她补偿不清的，她是有愧的，对于这样的南柯，她有着补偿不了的愧疚。
“师尊不用道歉”
南柯后知后觉，他心翼翼地伸，心翼翼地抱住师尊，没有被推开，没有被拒绝，南柯更高兴了。
“师尊只要哄哄我就好了。”
卑微到尘埃里的人，是不会有过多奢求的，他很容易满足，他总是能露出自己最为柔软的一面，即使被捅了刀子，即使付出血淋淋的代价，他也甘之如殆，死不悔改。
太傻了，太容易满足了，这个傻子，他太容易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