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在看，而看着师尊的他也转头看了一眼。
他隐约察觉到了师尊目光里不可名状的重量，这时的他不懂那是什么。
但是，他莫名有一种恐慌。
仿佛，眼前的人并不属于这里，所以能用旁观的眼神看待一切。
仿佛，触可及的这个人并非真实存在，转眼间便会消失不见。Α
他不自觉地想要挽留，他不自觉伸抓住了眼前人的一片衣角。
他触碰到了，师尊是真实存在的，师尊没有消失。
“怎么了？”
白衣男子低头看着他。
“我们要走了吗？”
他将自己无所依据的恐慌掩埋，表面上是好奇地发问。
“走吧”
听到他的话，白衣男子没有怀疑，带着他离开了馄饨摊。
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各种食物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勾得人嘴馋。
他一路上牵着师尊，跟着师尊，没有放开。
他们在并不拥挤的大街上走着，看到有人在卖新奇的玩意儿时，清冷的白衣男子会低头问他想不想要。
他摇头，他对于这些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他很享受能与师尊一道。
对于他来，途中的风景并不重要，最后的终点也不重要。只要是能和师尊一起，去哪里都行，做什么都可以。
当他们离开馄饨摊，走到第一百一十步时，右街边几步开外处摊开的暗色方布边坐着一佝偻老人。
师尊带着他走了过去。
“公子想要买什么？”
老爷子眼神很好，一看有人来，张口就自夸，嘴里还带着淡淡的隔夜酒气
“这都是老头子我亲做的，绝对和别家偷工减料的不一样。”
“这个吧”
白衣男子原本打算拿中间那个工木头人，但最后指却指向了角落里的竹蜻蜓。
“这个啊”
老人原本热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嫌弃。
看着是个有钱的读书人，结果出这么抠抠搜搜。
“公子不如把这个也拿着吧”
老人一边从黑布上拿起竹蜻蜓，一边转了下眼珠，顺拿了个装七巧板的扁平木匣子，匣子表面是花花绿绿的彩画，匣子边角还有未打磨干净的倒刺。
“一起买，便宜不少。”
老人笑着递过来两件物什，干瘦皲裂的歪曲指还比了个数。
老人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那是时光留下的割痕。
是便宜不少，实际上比其他人卖的还要贵。
但是老人得理直气壮，他知道这些读书人不知价，就算知道，他随便忽悠两句也能让人掏钱。
“都包起来吧”
眼薄皮的佝偻老人强买强卖的心思明晃晃的，但白衣男子视若无睹，给了铜板。
这些铜板够付四碗馄饨了。
“肯定给公子包得好好的”
老人笑眯眯地接过铜板。
看，这不就给钱了嘛，他可以去喝点酒了。
老树枝般的指将方纸折了几折，最后系紧细麻绳，递过纸包。
“公子拿好。”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个人看师尊的眼神，更不喜欢这个人对师尊的算计。
他想要这个人消失。
但是，他垂下了眼，抑制了自己这种想法。
额头一抹淡淡的温热在他克制想法之后便消失了。
这个人还在，他也没有头疼。
他知道什么不该做。
“走吧”
身边的人站起身。
他也跟着站起来。
他跟着师尊离开了，待走了一段路后，他抬头。
“师尊”
“嗯”
白衣男子一拿着纸包，一牵住了他。
“我不喜欢刚刚那个人”
他声地嘟囔了一句。
“不止你一个人不喜欢。”
白衣男子听到了他的嘟囔，然后回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
他一时没听懂。
“刚刚有人藏在巷子里看着他。”
白衣男子看着前方，缓缓道
“我给他的钱够他去消遣喝顿酒，他应该很快就会收摊去混时间，等身上的钱花完了才继续摆摊。”
“师尊为什么要救他？”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师尊话里的意思。
他一边自省自己对周遭环境的迟钝，一边意识到自己与师尊的差距。
“算不上救。”
白衣男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以前得罪过的人一定会让他吃苦头，他暂时避了过去，最后还是少不了一顿教训。”
白衣男子的语调很平。
“没有人能救他，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就还会犯错，还会被教训。”
没有批评，也没有怜悯，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
“而我做的，不过是让他在挨教训之前先吃饱。”
“”
他抬头看着师尊，他认真地听着师尊的话，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忽然意识到，他出现得太晚，他错过了太多。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
他们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口，但是，他们没有立刻进去。
白衣男子带着他走到了客栈对面，那儿有人在卖糖人。
“拿着。”
他愣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师尊递给他的糖人。
回到房里，清冷的白衣男子将中的纸包放在圆木桌上，然后指了指他上拿了一路的糖人，开口道
“你的糖人再不吃就要融化了”
他这才注意到，上兔子形状的糖块稍稍有些变形，些许的糖浆顺着木棍就快要流到他的上了。
他将糖人整个塞进嘴里。
是甜的，只有甜味，单一的甜。
他细细品尝。
这是师尊给他的糖人，他想要记住这个味道。
“喜欢吃糖？”
看着他认真品尝的模样，白衣男子问了一句。
“嗯”
他嘴里含着糖人，含糊地应了一声。
应完之后似是觉得不够，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想，他是喜欢吃糖的，因为这个糖是师尊买给他的。
见他点头，白衣男子开口道
“糖不能吃太多”
他听话地点点头。
他对糖并没有太大的嗜好，他只是喜欢师尊买给他的糖。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听进了师尊的话，他将嘴里的糖人咬碎，然后将那根竹签收了起来。
一直看到糖人就表示一直在吃糖，糖人被他咬碎了就看不到了，就表示他只吃了一会儿糖，他没有吃太多糖。
当他收好竹签，再次抬头看向师尊时，他发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里那个印记！
“！”
他连忙用捂住额头。
他能察觉到，其他人每次看他时，脸色都会有些许变化，他本是不在意的，他对其他人的看法都是不在意的。
但是师尊不是其他人，面对师尊，他还是掩耳盗铃地遮掩着，他不想被师尊讨厌。
“”
白衣男子看着南柯的动作，没有什么。
那道带着不详气息的血色长痕并没有让白衣男子的脸色发生变化。
没有安抚，没有劝慰，更没有同情。
师尊没有任何表示，同样的，师尊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
他其实很高兴。
因为师尊没有嫌弃他额头上的这道诡异疤痕，因为师尊没有嫌弃他。
他看着师尊，忽然想起了昨夜里听到的那个名字
“师尊，南柯是谁？”
他抿了下唇，还是问出了口。
师尊是在找一个叫“南柯”的人
他没有名字，但是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着师尊的出现。
“师尊喊我南柯，这是我的名字吗？”
他一边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或许，南柯就是自己，或许，师尊也是在找他。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害怕，他怕自己不是师尊要找的人，他怕师尊认错了人，他更怕当真正的南柯出现时，师尊不要他了
他睁着眼，攥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白衣男子，开口问
“还是，师尊把我当成了别人？”
对于他来，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留在师尊身边。
若师尊想要找的人是“南柯”，他也可以是南柯。
“你就是南柯，没有别人”
白衣男子微怔，随后，开口道
“我就是来找你的。”
“师尊以前见过我吗？”
他感觉有些喉咙干涩。
被师尊亲口承认的巨大惊喜像是海啸一般，山崩地裂般地呼啸而来，他的心口在发涨，但是，他是愉悦的。
他怎么可能不愉悦？
师尊亲口承认了，师尊，是为他而来
“没有”
白衣男子微微摇头。
“师尊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我”
他是惊喜，但是，他怕空喜一场。
呼啸之后的遍地狼藉他不敢直视，他更希望那场海啸能将他身处的贫瘠土地变成汪洋大海，变成孕育美好的蔚蓝。
他宁愿将错就错，他宁可积非成是。
他一个人的山崩地裂，他一个人的无限忐忑，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多问。
脑袋被人摸了摸，他愣愣地，慢慢地抬头，他看向对方，然后，他听到师尊对他
“我不会认错你”
怦—
“我是你的师尊”
怦—
“我找的就是你”
怦—
心口处被狠狠地撞击，是心想事成的欣喜，是美梦成真的雀跃。
师尊的话，一字一句，砸在他心上，让他有些溃不成军。
明明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可是，那样地动人心魄，那样地勾人心魂。
师尊轻轻的几句话就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在他心口的那片汪洋上卷起了惊涛骇浪。
“至于你的名字，也许，只是你忘记了”
罢，清冷的白衣男子微微垂眸。
“以后不会忘记了”
窗外暖阳正好，上天赐予的光辉令那逆光而立的一席白衣看着有些缥缈，直到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对方微凉的才感觉到真切。
他，握住了光。
“我会一直记着师尊，一直记得这个名字”
是师尊的，他就是南柯，师尊要找的人，就是他。
他就是南柯，即使曾经不是，现在就是了，将来也会是。
“南柯会永远追随师尊--”
他不在乎真假，他只知道，能得到师尊这样对待的，只有南柯，只是他。
所以，即使将来察觉到认错了人，要赶他走，他也绝对不会离开，师尊已经是他认定的人，南柯绝对不会放开的--
“嗯”
白衣男子应了一声。
得到师尊肯定的南柯不自觉地翘起嘴角笑了起来，他仰着头，对着师尊笑。
嘴里糖人融化后的味道似乎在这刻才真正发挥，那抹甜带着强势的穿透力，一股脑地冲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心尖处泛起了丝丝的甜蜜，那样的甜是糖人也无法比拟的。
南柯抬头看着背后有着光明的师尊，甜甜地笑着。
有些人，一眼万年，一见误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