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跑到村外的林子两趟,捡回来两大扑树枝子，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家门口也有人在做饭，还是用一个他没见过的泥炉子在煮粥。
还没有完全散开的香甜的米味如有实质的顺着鼻子滚到嘴里,定住了豆子的脚步，叫他忍不住咽着唾沫,不舍得走开。
坐在门口杌子上的苏辰向孩儿招招。
豆子一面不敢往这样的大哥哥身边去,一面又忍不住诱惑,因为大哥哥解开荷包将两块整洁的糕饼往他这边送了送。
豆子把树枝柴抱到怀里,冲着从苏辰身边跑了过去。
不吃陌生人的食物！
挺好的。
苏辰正在为现在孩儿就有如此警惕性感叹,眼角余光只觉又一道烟，竟是刚才跑过去的瘦巴巴孩儿又跑回来,站在了他左边。
胸脯一起一伏的，眼巴巴看着苏辰里的糕饼。
苏辰忍俊不禁,把两块路上经过城镇的时候买的没吃完的绿豆糕放到孩子里。
接过糕饼的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脏乎乎的脸有什么不妥的豆子，罕见的迟疑一瞬。
苏辰了然,把绿豆糕放在荷包里,一起递给豆子。
豆子摇摇头，道：“不要荷包。”
苏辰正在疑惑，豆子又转身跑到院子里，在倚靠着墙放的有磕角的瓦盆里洗洗，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再次来到苏辰不远处站住。
看着这样的豆子，苏辰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他把两块绿豆糕放在孩认真洗过的心。
豆子捧住糕点，向着苏辰鞠躬两下子，才蹲在他旁边双捧着糕点，一点一点用牙齿磕着吃。
苏辰道：“你叫豆子？”
豆子点点头。
苏辰又问：“你多大了？”
豆子想了会儿,道：“今年五岁了。”
现在的人都习惯报虚岁，可即便这样，豆子现在也四周岁了，四岁却像三两岁一般瘦，这家里有多不好过可想而知。
“你爹娘呢？”
豆子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似乎很奇怪这个大哥哥怎么如此多问题，不过看在好吃的糕点份上，他道：“我爹被抓壮丁，我娘走了。我还有叔叔，爷爷他们去外面谋生了。”
豆子的话语并不那么连贯，但也比一开始认生的时候的条理清晰许多。
“抓壮丁？”
豆子解释道：“去打仗。”
苏辰伸在他发量稀疏的头上揉了揉，道：“那你爹应该快回来了，我听朝廷平三藩的战争快要胜利了。”
豆子倒没有特别的欣喜，只点点头，很快又捧着那绿豆糕专心的一点一点吃。
随后的时间，苏辰没有再问什么问题，孩儿也没有跑回他家院子里，就这么蹲在苏辰不远处吃着一块糕点。珍惜的态度，好像是能因为一块的糕点高兴许久。
不远处，荣广看了看坐在杌子上的王爷，以及蹲在他旁边的孩儿，心里感觉挺复杂。
王爷的心肠太软，以后遇到豆子这般孩儿的次数只会更多，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王爷的心性。
赵泽的粥煮好了，因着这地方不好做菜，粥里面就加着好几种肉丁海鲜，揭盖盖子盛粥的时候，香味逸散到空气中，把院子里的人都香的一个跟头。
更别提蹲在外面的豆子了，他里还有一个半绿豆糕，口水又哗啦哗啦流下来。
苏辰笑道：“豆子，我请你吃饭。”
王彪和他的下这时候已经开饭了，只不过在这样的香味飘到鼻端时，所有人都看着碗里的大白菜没了食欲。
王彪往嘴里塞一筷子没有什么滋味的白菜，跟四散蹲着捧着大碗的下们道：“晚上能到临漳县，到时候割几斤猪肉，叫客栈的厨子给你们炖白菜猪肉吃。”
下们：－－－
还以为老大这一开口能让他们下馆子呢，谁知道还是自己做菜。
不过这些人都跟着王彪走商路好几年，深知王老大抠门的本性，仔细一想晚上能有肉吃，便已经很满足。
吃过饭，几个下收了碗去洗，这时候农家院的主人吴老汉还没有回来，一个下看了看门口正蹲在那公子身边混了一碗香喷喷粥在吃的孩儿，问道：“老大，咱们还要等等吴老汉吗？”
五年前王老大还没有现在的身家，当时他差点饿死，要饭到吴家门口，是吴老汉端出来一碗热汤给他才让他缓过来。
之后王老大凭着通身的义气和一股狠劲儿，抓住会发下头一笔财慢慢的起来了，每次经商路过榆柳庄他都要在吴老汉家停一停。
或是吃一顿饭或是住一晚，离开的时候正好给吴老汉留下一些银两粮食什么的。
上一次在吴老汉家里停留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吴老汉的儿子还在家支应，现在却不见这家里一个大人，王彪想等吴老汉回来问问情况。
“等等吧，”王彪道：“况且苏公子还在吃饭呢。”
下听了就转身去吴老汉家的露天厨房烧热水，一人灌好一水囊的时候，吴老汉才鼻青脸肿的捂着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豆子刚吃完从没有吃过的美味肉粥，还在抿着嘴唇回味那美味，看见爷爷脸上的青肿，瞬间就冲了过去。
“爷爷，你挨打了。”豆子抓着他爷爷的，干瘦的脸上有担忧还有狼崽子般的一股狠劲，“我和他们拼了。”
“你拼什么，老实点，”吴老汉轻松的拉着孙儿往家里走，笑着与走出来迎着的王彪招呼：“王兄弟，咱有两年不见了吧？”
－－－
吴老汉到家，就把一群人请到这处农家院里最算是宽敞明亮的堂屋里坐，还从屋里翻出来一罐茶叶，用王彪下烧的水冲了几杯茶。
王彪一直在不用忙了咱们都吃过了，吴老汉还是坚持把茶水端上才在凳子上坐下来。
“老汉，你这是怎么回事？”王彪关心问道：“驿站的那些吏役打的，还是过来征粮的官兵？”
“那些官爷打的，人老了，干什么都不利索，撒了一袋子的粮食，没东西赔再不让人出出气还行？”吴老汉笑着，似乎还觉得那些官兵能打一顿就不计较了是值得庆贺的事。
王彪其实就问问，他一个商人，也没有那个门路能管官兵，尤其还是这些在前线平叛的兵爷。
当年三藩之乱，紫禁城里的万岁爷亲自下了旨，让各地方务必配合军粮的征集，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差的，一切责任都在地方驿站。
也有许多县太爷觉得这些官兵太伤治下百姓弹劾过，只不过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吴老汉这次，能留着一条命回来，还真要庆幸一下没有遇到脾气更坏的官兵。
王彪叹了口气，掏出来一包碎银子交给吴老汉：“拿着买药，另外我再给你们爷孙俩留几十斤粮食，好歹过了这一段时间。”
吴老汉不受，到最后也只是拿王彪一两银子半袋粗粮，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还再三的着：“等不打仗了咱们家能安稳的种地了，你再来，我把这些该你的东西都还了。”
王彪道：“您老不是打我的脸吗？这村子里如果实在待不下去，便去京城找王彪杂货铺去。”
吴老汉笑着点头，不过却没有找人家去的意思。
这时候他一转头才发现自家孙儿，也跟着出来了，就跟在这商队里的一个少年身边，看着还是挺熟悉的样子。
“冒撞了贵人了，”吴老汉赶紧跑过去。
他经常去驿站应差赚个家用，见过几次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姐，这少年一身的贵气比那些人还盛，吴老汉唯恐自家孙儿一个不注意得罪了人就没了命，过来就抓住孙儿的腕子往后扯。
看着眼前鞠躬哈腰就怕得罪了他的吴老汉，苏辰心里是愧疚的。
他摆道：“没关系，豆子很礼貌，您不用这样。”
嘎？
吴老汉没想到贵人这么好话，嗓子里发出一道无意义的声音，然后把身子躬的更低了。
王彪过来道：“老汉，你别这么心，苏公子和其他的贵人不一样，你这样反而是把人得罪了。”
吓的吴老汉也不敢这么心翼翼了，但不心翼翼，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样的贵人。
王彪的话让苏辰更有些无地自容，作为阿玛的儿子，他对过着如此朝不保夕生活的百姓有一股本能的愧疚感。
他送给豆子一把糖果，就转身跟着荣广上了马车。
吴老汉这才确信，这位公子和他之前在驿站里见过的那些贵人，真的是不一样。
但是，这样不嫌弃他们穷人的贵人不会再有几个吧。
吴老汉想着，拉着豆子送这一行人离开后，他低头教育孙儿：“以后看见那公子般的人物，你万万不可再凑上前去。”
豆子心里都是公子给他的一把糖果，仅仅是握在里，那香甜的味道都好像是将他全身包裹在其中了。
闻言不由得疑惑道：“为什么啊爷爷？公子很好啊。”
吴老汉一张枯树皮样的老脸上严肃无比：“天底下的贵人，没有这样好的，换个别的人，你靠近一些都会被他们身边的仆从驱赶离开。若是不心弄脏了他们的衣服，能把你打死的。”
平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树林的豆子吓白了脸，微微点头，却还是道：“我是觉得公子可亲，才到他跟前去的。”
吴老汉牵着孙儿往回走，闻言笑道：“所以你这次是运气好，碰见了好人。豆子啊，外面的人可不是看着可亲便是可亲的。拐子你知道吗？他们也给孩儿糖果吃，但等你吃了糖果就会拿布袋把你捂走喽。”
爷孙俩絮絮叨叨的着话回往家中，已经离开这个村子的马车上，苏辰看着外面的萧条景色没了一开始出宫之时的情绪。
刚才那个村子里，留在他脑海里最明晰的就是几个豆子一般大的干瘦孩。
荣广在外面赶车，赵泽陪着王爷在车厢里，一面是休息待会儿他出去赶车，一面是能有一个人在和王爷话。
“王爷，您吃点豌豆糕。”
赵泽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枣红色的糕点盒，打开来递到苏辰面前。
苏辰每次看见赵泽突然拿出来的糕点，都要疑惑一下子，其实身上带着空间的是他才对吧？
“什么时候做的？”苏辰拿了一块，嫩嫩的豌豆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赵泽：“就刚才您和荣头儿去吴家屋里的时候，奴才还把切的不好的边角角送给村里的两个孩儿了。”
吴老汉回来请众人去堂屋坐，王彪把苏辰这个相府表少爷也请了过去。
赵泽和荣广分工明确，一个负责保护王爷安全，一个负责叫王爷在行路途中吃好喝好。
苏辰三两口吃完一块豌豆糕，对赵泽笑道：“做的很好吃，孩儿应该更喜欢。”
赵泽笑道：“大家都奴才这艺，去御膳房也使的。爷，晚上您想吃什么，奴才好有个准备的方向。”
他其实是看出来王爷兴致不高，想扯两句闲话。几天相处下来，赵泽真心觉得辰亲王不错，也真心愿意照顾王爷让王爷在外面这些日子开开心心的。
虽然现在没什么想吃的，苏辰还是想了想，道：“烤鸡你会做吗？”
赵泽就笑道：“奴才试试。王老大咱们今天晚上能到一个县城歇宿，奴才去买两只鸡给您做。”
赶车的荣广听着车里的谈话，其实对王爷不像前面一路那般兴致心知肚明。
一个时辰后，荣广赵泽交换位置，一个出来赶车一个到车里休息。
经过科技发张馆改造过的车子坐起来的确是舒服，颠簸少，即便有颠簸也是弹起来的，并不震人。
荣广进来的时候苏辰正睡着，他动作放的很轻，给王爷加了一个羊绒毯子就拿出来个板子，铺上纸写今天的所见所闻。
等到了前面的大城彰德府，这几天的消息便会通过府城的驿站递回皇城。
想到今天下午那吴老汉所，以及辰亲王听到征粮官兵殴打老汉时的反应，荣广的笔尖有所停顿。
这话要是一五一十的秉上去，会不会让皇上觉得辰亲王太过妇人之仁？
“又给我爹写信啊？”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荣广的思绪，他收起纸张笑道：“主子关心您，叫务必每日都有话。”
苏辰摇摇头，阿玛后来那么喜欢用密折，原来是在这时候就有所显现的。
“荣广，你能不能跟阿玛、”苏辰一半摇头，“算了，我考虑事情的角度和阿玛不一样。”
他想的是这天下能和他前世熟悉的天下一样，即便依然有黑暗的角落存在，但绝大部分人都能过的好不挨饿。
只不过这太天真了，且想要实现又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阿玛的考虑则是能保证前线的粮草供应，至于在这期间有多少人物的利益受到损害都是可以忽略的。
苏辰想能不能别直接从百姓们中征军粮，但只要想想就不可能。
从山里到宫里，他这是又一次真正接触三百多年前民间的普通百姓的生活，所有的不适应，都需要他自己慢慢调和。
荣广听王爷只一半，笑道：“您是不是想让主子收了几年前的圣令？”
“没有，”苏辰叹气，“打仗会有损失，我不是不知道这些。”
好像四年前他头一次远离和师父共同生活的山中，接触到这个时代，和灾民一路同行，同样是用了很多天才在心里接受这个时代的基本现实。
后来到京城就被带进皇宫，算是又一次进了象牙塔。
苏辰现在才觉得，他出来走一走这个决定，做的无比正确。
“荣哥，咱们带的牛皮纸呢？”
出门这几天，苏辰偶尔就会叫荣广为“荣哥”，而荣广每次听到都能吓的一脸便秘表情。
“爷，您别叫奴才折寿。”着，荣广弯腰从车座椅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来一卷子牛皮纸，又拿毛笔、墨、桌子，一一给王爷摆放到面前。
虽然是这么，但现在的荣广和苏辰相处，比以前在宫里总被王爷叫破身份的时候自在随意很多。
苏辰就着不那么平稳的车辆桌，写写画画的弄出一堆草图，然后才在那张自出京之后才画了很少几条线的牛皮纸上增加一点点。
入夜，商队进入一个城门上镌刻着临漳一字的县城。
这个时间点，城里的客栈基本上都住满了，他们找了三家才在城北的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王彪不好意思的到苏辰跟前道歉：“都是我中午耽误了时间，叫您现在都没法休息。不过咱们打算在这里补一些干粮，明天到中午再启程，苏公子您可以好好的休息一晚上。”
苏辰点头：“那我明天就好好睡一场懒觉。”
出来才知道，每天能睡个安稳的懒觉是有多奢侈，话因此，这几天没有想家是不可能的。
翌日，苏辰一觉醒来外面就是阳光大盛，他坐起来，转头一看身下的床单都湿出一个人形，床边一个凳子放着的一铜盆冰，是昨天赵泽跑了两条街跟城里的糕点铺子买来的，花了不少钱，但半夜就化完了。
荣广推门进来，提着一桶热水，道：“爷，我给您弄点温水洗个澡。”
夏天不适合赶路，看来还是阿玛的对。
苏辰坐起来把上身的里衣脱了，问荣广：“晚上你们热不热？”
他一会儿去城里找点硝石，试着用硝石制下冰。不过，以清朝这时候的工艺，应该已出现硝石制冰了。
荣广一边调着温水一边道：“奴才睡的外面屋顶，挺凉爽的。”
苏辰：这主意不错，明天我也睡外面纳凉。
洗个温水澡感觉整个儿的凉爽起来，苏辰才和荣广、赵泽下楼吃早饭。
现在这么热，外面买的能吃，苏辰就不让赵泽一头汗的给他们做饭了。
大堂里，围着一张圆桌子吃的正热闹的王彪十几人，看到从一楼下来的主仆三人，静了一静。
王彪问道：“赵兄弟，公子不是，不习惯外面的吃食？”
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和商队一起吃饭，王彪真以为人家讲究到了那般程度，现在想来，是嫌他做的水煮白菜不好吃吧。
赵泽丝毫不尴尬，笑道：“我家公子心疼下人，今天太热，叫我休息休息。”
王彪也哈哈一笑，不过真的，心里真挺羡慕这俩护卫，能碰到这么个好话的主子。
如果他当年能有这运气，就不去经商了。
给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做护卫，又体面活儿又不累。
还没羡慕完，人家那一桌开始点菜了。
听着他们点的菜，王彪想放下筷子和商队，直接去跟着苏公子伺候了。
吃过早饭，苏辰就在客栈里休息，赵泽出门去买鸡，还有他们之后路上要吃的粮食。
苏辰本来让荣广一起去的，但荣广坚决不离开他身边，苏辰在屋里睡觉，他人也在外面待着。
赶了这么些天的路，苏辰是真觉得躺在床上不动比啥都舒服。
不过他睡饱了，也没有在屋里待多久，一会儿就开门出来，叫荣广和他一起去逛街。
临漳是个县城，也没什么特色吃，苏辰买到硝石之后就准备回来的，然后在路上碰见一个自称是没有路费想要贱卖里丹药的道士。
道士敲着锣，着自家的难处，引得周围围了一圈的百姓，然后里面的道士就拿着他的葫芦的天花乱坠。
道士旁边是一个比苏辰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少年里端着的是托盘，应该是用来收钱的？看样子不像是卖药的，反而像是卖艺。
苏辰停下来看了会儿，有点感兴趣了，在一个妇人她家男人总是背疼，问道士有没有管用的丹药之后，苏辰向少年道：“能不能给我看看你里的石头块儿。”
少年里拿着的一块没有一两银子大的，的黑色块状物，听到有人要看这个，他先是疑惑没有动作。
但只是慢这一会儿就被道士踹了一脚在大腿根，“贵人要看，还不拿过去？”
苏辰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今天出门穿的是很普通的灰蓝色棉布衣服，哪里看出来自己是贵人的？
少年走上前来，抓了一把黑块儿出来，荣广上前一步接了，然后才转交给苏辰。
苏辰：原因在这儿呢。
荣光这么高壮的一个人在后面跟着，他即便穿着个乞丐装，在有些社会经验当人看来也是不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