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当天。

    谢源提前下楼,坐在车里等蒋意。

    蒋意习惯卡着时间到。好八点出发,实际上她八点的时候刚刚出门进电梯。

    但是这事儿发生在蒋意身上已经算非常准时了。

    谢源本来以为她会更晚出门,所以八点的时候,他还坐在车子里面不紧不慢地喝咖啡。然后他的余光就从后视镜里面看见蒋意的身影。

    她今天怎么这么早?

    谢源收回视线,然后垂下眼睛盯着里的咖啡看。

    蒋意从前一天晚上开始禁食禁水。谢源现在可不敢当着她的面喝水吃东西。

    他顾不上一杯子的冰块,直接打开盖子,也不用吸管了,仰头一口气喝完里这杯冰美式。

    冻得他一激灵。

    提神醒脑的作用应该是充分够了。

    谢源开门下车,不着痕迹地把空杯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面,然后他绕到副驾驶座那一侧,一脸镇定地迎上去,顺替蒋意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拉开。

    蒋意多看了他两眼。

    她笑眯眯地:“你今天好主动啊。”

    谢源:“”

    男人的主动多半是出于心虚。谢源此时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

    八点四十分,他们抵达医院。

    国际医院提供的服务待遇与高昂的收费标准相匹配。体检全程都会有护士专人陪同引导,并且提供语言翻译服务。负责陪同蒋意的护士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她的脸上挂着温柔亲和的微笑,直接领着蒋意进了vip室填写预检表格。

    谢源拎着蒋意的包包等在vip室门口。

    蒋意填完表格就跟着护士开始去做每一项体检。

    护士非常尽职尽责,在前往下一个检测地点的过程中,她用温柔而不失专业的口吻向蒋意介绍下一项体检内容、检查过程中的注意事项,并且会插入一些轻松的话题来舒缓蒋意的心情,让蒋意不会太过紧张。

    蒋意一直在跟护士交流,她都顾不上回头看谢源。

    谢源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替蒋意拎包。

    胃镜检查的顺序排在很前面。

    谢源还在想蒋意会不会紧张,毕竟这是一项需要打全麻的检查。而她一紧张就喜欢闹腾他,让他也不能安生。

    但是他发现,此时蒋意的脸上完全看不出紧张的表情。她跟护士简单沟通了几句,然后就很自然地跟着另一位医师走进房间。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要跟谢源交代什么内容。

    谢源:“”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无视了。

    胃镜检查的时间比较久。

    谢源和护士等在休息室里。

    这两个人之间没什么话好讲。

    休息室里一阵沉默。

    谢源把蒋意的包包换了一个拿。

    护士温和的视线落在谢源的上。然后她轻柔地提示:“谢先生,其实您可以把蒋姐的包包寄存在我们底楼的服务处。我们会妥善保管的。”

    谢源觉得自己听懂了护士的言外之意。

    意思就是,他作为拎包的功能都被剥夺了呗。

    谢源高冷地表示没关系。

    他就乐意亲自拎着。不行么。

    等了许久,另一位护士走过来。

    “谢先生,蒋姐的胃镜检查已经完成了。您现在可以进来陪同。”

    谢源被带进旁边的房间。

    蒋意的麻醉效力还在,她沉沉地睡着,侧躺在病床上面,平时娇纵蛮横的姑娘,现在是乖乖的一只。

    护士:“您可以轻声呼唤蒋姐的名字,这样可以有助于蒋姐尽快醒过来。”

    谢源俯身。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蒋意。”

    这么称呼显得生分。

    陪护的护士忍不住抬头看他。

    现在的年轻情侣私底下都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吗?

    谢源接收到护士的眼神。

    他平时就是这么直接叫蒋意的全名。他从来没有试过别的称谓。

    不然他应该怎么叫她?

    意意?宝宝?

    谢源瞬间打消这个念头。他要起鸡皮疙瘩了。

    他继续叫她:“蒋意。”

    他并不习惯用特别温柔的语调和她话,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本来就不是那种非常温馨非常甜蜜的氛围。他现在有意用温和的口吻话,反而听起来还怪怪的,有点儿生硬。

    谢源伸拨了拨她耳边的头发。他话不够温柔,但是动作足够温柔,藏着喜欢的心意。

    旁边护士终于忍不住抿起唇笑了一下。

    确认了,是真情侣。

    谢源叫了好多遍她的名字,始终带着耐心。

    蒋意睁开眼睛。

    她醒了。

    谢源的心终于落下去。

    醒了就好。

    据大多数人在麻醉效力逐渐退去的过程里都会胡言乱语。

    谢源已经做好了迎接蒋意胡言乱语的准备。

    哪怕她开口叫他老公,他估计都能保持面不改色。

    但是出乎意料,蒋意非常安静。

    她侧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跟她平时活泼闹腾的性格截然不同。她偶尔会眨一眨眼睛,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甚至有点儿冷。她正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对待周遭的一切,仿佛时刻防备着要对抗什么东西。

    蒋意这样就像彻底换了一个人。

    谢源顿时头大。

    总不能是麻药不心打多了,把脑子弄坏了吧。

    几分钟之后,蒋意终于开口话了。

    “谢源?”

    她这是终于认出他了吗?

    她朝他伸。

    谢源把给她牵。

    但她不要。

    “把我的给我。”她。

    谢源反应过来,是他自作多情了,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来牵他的。

    谢源此刻很想挂起黑脸,但是他没舍得朝她黑脸。

    他把她的递过去。

    “你好好躺着休息一会儿。别玩。”

    但蒋意也只是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她就又把还给谢源。

    她递出,漂亮白皙的指在他眼前晃。

    谢源从她中把抽走的时候,她轻轻勾住他的食指,握住,不让他离开。

    这才像蒋意。

    谢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他由着她牵着。

    她把他的指挨个摸了一遍。

    “好玩么?”他问她。

    她摇摇头:“不好玩。”她只是觉得,他的指很长,指节分明,他戴戒指应该会很好看,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款式,在无名指上只戴最简单的铂金戒指就好。

    谢源冷哼,作势要把抽走。蒋意不肯,她把他的掌拉过来,压着垫在她的脸颊下面。

    她的话变得越来越多。

    “谢源——”

    “嗯。”

    “我口渴。”

    她又开始使唤他了,这明她的麻药应该退得差不多了。

    “你要至少过两个时才能喝水。”

    谢源很清楚医嘱。

    护士贴心地拿过来一杯温水和一盒棉签,“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可以用棉签蘸水稍微润一下嘴唇,会舒服一点儿。”

    谢源接过棉签,拆了一根出来。

    蒋意与护士对视一眼。

    其实可以由护士代劳。不过,既然谢源这么主动就接过这活儿,蒋意根本不会拦着他。

    谢源握着棉签的尾端,心翼翼地在蒋意的嘴唇上擦过。

    他做得很好,一时间他的视野里只关注着蒋意的嘴唇。

    蒋意反而有点儿紧张。

    他这么专注地盯着她,她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快要僵硬了。

    而且她越来越口干舌燥。

    这很折磨她。她不能享受到乐趣。

    蒋意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谢源——”

    “嗯?”

    “你再擦下去,我的嘴唇就要犯唇炎了。”

    谢源:“”

    他停下里的活儿,不自然地低咳两声。

    麻药的效果终于彻底退去。

    蒋意可以去做下一项检查。她跟着护士进了下一个检查室。

    她问护士:“我刚刚麻醉醒过来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话吗?”

    护士笑着:“没有。您放心,您那段时候很安静呢,什么话都不。谢先生当时非常担心您。”

    蒋意愣了愣。

    她什么话都没有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一个情况。

    那时候她确实什么话都不想,脑袋里面很空很安静。

    “像您这样麻醉醒来一句话都不的,其实很少见呢。一般人都会表达欲爆棚,会很多平时藏在心里不敢的话。”

    护士示意蒋意在椅子上稍坐。

    蒋意坐下。右的指轻轻刮着左掌心的纹路。

    护士又:“有一种解释好像是,大脑里面负责控制情绪的那部分因为麻醉剂的效果而暂时放松下来,所以平时被压抑的情绪会一下子释放出来。有的人在麻药消退的时候甚至会大哭到停不下来,可能就是因为平时压力太大、情绪太紧张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种解释对不对。您随便听听就好。”

    蒋意陷入思考。

    如果,麻药醒过来后大哭一场是因为内心的压力过大,那么像她这种麻药醒来之后安静到一声不吭的,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明她性情冷淡?

    但是蒋意觉得自己挺活泼开朗的。

    谢源才像是那种在麻药醒过来之后一言不发的家伙。

    下次如果谢源要做无痛胃镜,她一定要陪同。

    *

    最后一个体检项目是抽血。

    蒋意不单单要做血常规检查。她扫了一眼护士里的表格,发现这次通过血液采集进行检测的项目竟然有数十项。护士提前告诉她,待会儿要抽好几管血。

    “可能会有点儿疼。”

    蒋意对此没什么反应。

    疼就疼吧。

    她其实不怕疼。

    如果谢源待在这里,她可能会在他面前撒撒娇。但是谢源不能进来,家属只能等在外面的休息室里,所以蒋意当下很平静地接受了“抽血会疼”这个情况。她一脸从容,嘴上了句没事。

    蒋意注意到表格中有一项是brca基因检测。

    她很熟悉这个名词。她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遗传性乳腺癌基因筛查。

    这一项检查对她来好像还挺有必要的。因为她的母亲赵宁语就是乳腺癌患者。所幸赵宁语在非常早期的时候就及时发现癌症,并且接受了最好的医疗治疗,如今已经基本临床康复。所以蒋意相当于具有乳腺癌家族史。

    这么想想,定期做一个全面而且深度的体检,确实很有必要。

    想起母亲赵宁语,蒋意的心情就很复杂。

    她还记得那次杜应景的话。母亲赵宁语要回国见她。她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到。

    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合适,但是蒋意觉得母亲的到来可能会是一颗定时炸弹。

    她不会跟母亲走的。

    所以她们母女之间必然会出现分歧。

    检验医师坐下,他戴着口罩对蒋意露出笑容。

    “蒋姐,请把左放在这里。我们要准备抽血喽。”

    “嗯,好。”

    蒋意把胳膊抬起来。

    *

    抽完血,这次的体检就全部做完了。

    蒋意按着臂上的出血点。谢源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他在医生家庭里长大,因此一眼就看出蒋意止血的按法不对。

    他上纠正。

    “要往上面按一点儿。”

    他捏着她的胳膊,替她按着正确的止血位置。

    “你按这里,保持按五分钟。”

    但是蒋意完全不在意。她从到大一直都是这么随随便便按的。反正只是抽个血而已,再她又没有什么凝血功能障碍,不管怎么样最后总能止住血。

    谢源给她按着止血棉球,他觉得她真是让人操心。

    “像你那么按,你待会儿回去就发现半条胳膊都变青了。都是皮下瘀血。”

    他好唠叨。

    蒋意委屈巴巴:“疼——”她稍微动了下臂。

    谢源:“”

    就这还疼?他明明按得一点儿都不重。

    谢源凶巴巴:“忍着。”

    他嘴上这么,但是上的力道又放轻了一些。

    蒋意:“你好凶。”

    谢源不睬她。

    按了一会儿,谢源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松开她的胳膊,仔细看了看,确实已经不出血了。

    “行了。”他把止血棉球扔进医疗垃圾桶里面,然后回头看蒋意。

    蒋意还坐在那儿,扒着自己的胳膊看刚刚抽血扎针的地方。

    有点儿可爱。

    这只狐狸今天看着笨笨的,好像没有平时那么聪明。

    谢源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她打了全麻的缘故,所以这会儿反应懵懵的。

    他走过去。

    蒋意慢吞吞地仰起头看他。她的表情被他的影子整个盖住。

    谢源的心一软,将里的围巾戴在她的脖颈旁边。围巾很长,他绕了两圈,再系上。深靛蓝色的围巾,色彩明度很高,将她精致的脸颊衬得很白皙很漂亮。

    明明是他自己的围巾,怎么感觉好像更适合她戴。

    谢源的食指捏了下她的耳朵。

    他:“走了。回家了。”

    蒋意的眼睛像流明的灯光似的,瞬间亮起来。

    她好喜欢他的这句话——

    嗯,回家了。

    她站起来,挽住谢源的胳膊,马上开始点菜:“我要喝鸡肉松茸粥!”

    谢源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你晚上只能吃清淡的流食。明天也是。白粥或者米粥,你自己选一个吧。”

    蒋意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方才的活泼和明亮转瞬即逝。

    她很不开心。

    鸡肉松茸粥就是流食,而且它哪里不清淡了嘛。

    谢源越看越觉得她像一个朋友。

    他替她把帽子拉上戴好,“我也陪你喝白粥。行了吧。”

    这样还差不多。

    多一个人陪她受苦也是好的。

    蒋意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而谢源的嘴角始终就没有放下来。